隔天,我按照約定前往北門。
儘管心裡沒什麼乾勁,不過一旦確定要做什麼,身體還是會行動。
趁著昨天,我已經調查好拉斯塔熊的資料和庫庫魯湖的位置等情報。
該說這也要歸功於以前養成的習慣嗎?
「……」
我在昏暗的天色中看向四周。
因為對方說早上在北門集合,所以我比較早到,但那些家夥似乎還沒來。
沒有時鐘因此無法確定時間,不過現在大概是四點左右吧。或許是我來得太早。
正確說法是我昨晚沒有睡好。不知道是因為太冷,還是因為要和不太認識的家夥們一起行動而忍不住警戒起來。
「……好慢啊。」
對方並沒有指定時間,然而冒險者要去遠征時,大清早集合是一種常識。而且,早到應該比遲到好。早一點到,總比因為遲到而被其他人丟下,結果一個人孤零零傻等一天的下場好一點吧。
實際上,看起來即將出發的其他隊伍也在北門附近聚集。
那邊和這邊不同,似乎是有一個人比較晚到……
「……嗚嗚……」
該不會所謂的常識隻是我的誤解,實際上是要在中午左右才集合?
說不定他們為了在某時段左右到達目的地,有調整了出發的時間。
不,昨天我應該已經告知過自己的住宿處。
既然這樣,在他們決定出發時間時,應該可以來通知我一下。
「啊。」
思考到這邊,我突然在道路前方看到人影。
有幾名男女在晨霧中走了過來。
「哎呀,你來得真早。照昨天的感覺,我還以為你會遲到。」
「……隻是因為我起得早了點。」
「哦?」
儘管蘇珊娜咧嘴笑得很賊,不過早到並不是因為我其實是傲嬌,也不是因為我覺得獨處很寂寞。
算了,否定也很麻煩。
「那麼……」
我從口袋裡抽出手,伸向站在最前麵的蘇珊娜。
「既然今天要成為臨時隊友,請多指教。我叫作魯迪烏斯·格雷拉特,是魔術師。之前也有說過,我擅長支援。冒險者層級則是a級。」
蘇珊娜露出訝異的表情。
仔細想想,她在先前的旅途中主動來搭話時,我總是回以相當刻薄的態度。
事到如今卻對應得如此友善,才會讓她感到驚訝吧。
並不是我有什麼企圖,隻是覺得起碼先自我介紹一下也好。
「我叫蘇珊娜。是『counterarrow』的副隊長,職業是戰士,負責前衛。」
「副隊長?你不是隊長嗎?」
「若說誰負責編製統合的話是我沒錯,不過隊長另有其人。」
蘇珊娜抬了抬下巴,於是一名男性走了出來。
是個看起來有點陰沉的家夥。他也是魔術師吧,身上穿著紅褐色的長袍,手裡還拿著長長的權杖。
「你好。我叫提摩西。職業是魔術師,擅長在後衛使用攻擊魔術。基本上是這支隊伍的隊長……」
「你好。」
意思是實權掌握在蘇珊娜手中嗎?
算了,其實我也經常聽說與其讓隊長擁有實權,不如由二號人物掌握實權發號施令會比較好。
畢竟有種說法是無能的懶惰鬼最好當總指揮官嘛……至於這個人是否無能就先姑且不論。
而且,堅如磐石的團結萬一破裂就無法修複,如果他們的前提是遇上緊急狀態時蘇珊娜會聽從提摩西的判斷,那麼這種形式也是一種可行的選擇吧。或是隻有粗略的行動方針會由提摩西決定,剩下都交給蘇珊娜處理……
負責實際行動的人,和負責旁觀並修正方向的人。
蘇珊娜和提摩西的關係看起來是和諧共處的雙頭馬車。
跟我和艾莉絲之間完全不同……嗚……
「咦?你……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哭了?」
「沒事,我隻是稍微回憶起往事。」
「是嗎……死去的隊長是個優秀的人吧。」
「不……」
一點都不優秀,那個隊長直到最後都是個沒有用的家夥。
比起那種人,成為隊伍名稱由來的家夥反而優秀得多。
「總之……我會小心儘量不要妨礙到各位。」
「這樣啊……請多指教。」
之後,眾人繼續自我介紹。
「我是治愈魔術師,密米爾。治療是中級,解毒是初級。」
穿著偏白長袍,中等身材的密米爾。
「我是魔法戰士,帕特裡斯。雖說是魔法戰士,也隻是能使用初級的風魔術而已,幾乎完全算是戰士。」
腰上佩著劍,手裡拿著入門者用的魔杖,體格很健壯的前衛帕特裡斯。
包括隊長在內,這三人大概都是二十五到三十歲左右。
我不知道他們當冒險者幾年了,不過既然是b級,已經充分算是老手。
然後……
「……我是中衛,弓箭手莎拉。」
最後是以嚴厲表情瞪著我的莎拉。
和其他四人相比,她很年輕。
才十四五歲。以這世界的標準來說,大概是將近成年的階段。
不知道是因為她一臉沒好氣,還是因為五官本身就是典型的阿斯拉人,讓我覺得她似乎可以說是有點像艾莉絲。
「怎樣啦?」
「不,沒事。」
由於被瞪了一眼,我轉開視線。
「話說在前麵,我可不承認這種狀況,是因為蘇珊娜堅持我才勉強配合。要是你拖累我們結果害死哪個人,我絕對不會饒過你。」
「……是。」
對於似乎很不滿的莎拉,我並沒有特彆說什麼。
雖說既然要組隊,還是先建立某程度的和睦關係會比較好……不過反正這些人隻是萍水相逢的對象。
對方已經表示拒絕,我也沒有主動親近的必要。
「彆這樣,莎拉。」
「可是,蘇珊娜……」
「說不定你以後也會和我們分開,找其他冒險者組隊。」
「這什麼話,意思是隊伍要解散嗎?」
「有那種可能。而且我們之中萬一有哪個人死了,到時也不得不找新人加入。在阿斯拉王國時還可以耍耍不和討厭家夥組隊的任性脾氣,但是從今往後,也會碰上那種任性行不通的狀況。所以,你應該趁這段時期學習除了跟我們,還有如何跟其他人合作。」
「……」
噢,原來如此。
不光是對我的同情,還為了要教育莎拉嗎?難怪她特彆熱心地一直來糾纏我。
選擇年輕的我,也是因為考量到五年後,甚至十年後的事情吧。屆時莎拉已經成長,新隊友比她年輕的機率也會提高,隻要一開始就找我這種態度惡劣的家夥組隊,之後和一般態度的人合作時想來會比較順利。
自己被利用了嗎……也沒差,既然是這麼一回事,我可以奉陪。反正也不會妨礙到我的目的。
「聽懂了嗎?那麼,既然大家都大致上介紹過自己了,我們出發吧。」
在蘇珊娜的號令下,一行人踏上討伐拉斯塔熊之旅。
★★★
三天後。
我們在羅森堡往北約三天路程的地點紮營。
從這裡到事前情報顯示有拉斯塔熊族群棲息的庫庫魯湖,還需要再花上幾個小時。
拉斯塔熊在夜裡看不清楚,活動也會變慢。因此我們的計畫是在這裡等到晚上,然後才發動襲擊。
順便回顧在途中碰到魔物時的戰況,開起反省會議。
這支叫作「counterarrow」的隊伍並不是那麼糟糕的隊伍。
成員是兩名前衛,一名中衛,兩名後衛。
取得了不錯的平衡。
這樣的組合再加上我之後,采用的戰法是一旦發現遠處的敵人,就由我製造出泥沼來困住對方,再由擅長火魔術的提摩西儘可能在遠距離下減少敵人數量。要是敵人逼近,則換成蘇珊娜和帕特裡斯往前,然後身為中衛的莎拉支援他們兩人。萬一前衛受傷,密米爾會負責治愈。
我們在途中多次打倒魔物,確認彼此合作的狀況,結果可以順暢地行動。
蘇珊娜、提摩西、帕特裡斯和密米爾這四人的確是老手。儘管還不到瑞傑路德的水準,不過應該比艾莉絲更擅長團隊行動吧。
但是,工作隻有施展泥沼實在讓人閒得發慌,因此我試著提出各式各樣的提案。
「演變成前衛戰鬥後,我也加入支援的行列是不是比較好……?」
「你還不清楚蘇珊娜和帕特裡斯會怎麼行動吧!萬一失手打到他們怎麼辦!給我躲到後麵去!」
「那麼,阻止敵人前進後,我也幫忙減少敵人數量是不是比較好?」
「萬一演變成長期戰,魔術師要保留魔力是常識吧!你的工作就是阻止敵人前進!那樣就夠了!」
「呃……那麼,等近身戰鬥開始後我也加入前線呢?」
「你是想讓我從後麵射你嗎?」
我提出了各式各樣的建議,卻被莎拉全數否決。
老實說,真是綁手綁腳。即使碰上多次隻要我也加入攻擊就能在敵人接近前解決的案例,最後還是演變成近身戰,前衛也多少受到一些傷。
這樣實在沒有效率。不過算了,隻要想到這是為了讓莎拉累積經驗,好像也沒有那麼糟。我自己在魔大陸時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而且俗話說入境隨俗。
現在應該要忍耐綁手綁腳的狀況,趁機練習如何和他人互動合作。
如果在緊急時可以自主做出判斷,那麼行動時留有餘力並沒有錯。
畢竟團隊默契要靠平常的練習培養。
雖然我對自主判斷和團隊默契都沒什麼自信……
「你在這支隊伍裡是異物,所以隻做叫你做的事情就行了,隻要彆拖累我們就對了。」
「是。」
倒是莎拉似乎不打算重視和我之間的團隊默契。
我不記得自己曾做了什麼,但總覺得她好像非常討厭我。
果然是因為第一印象太差嗎?
僅管我認為沒有必要勉強培養交情,不過看到如此排斥的反應,會讓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往事而有些難受。也就是回想起七歲時,艾莉絲還完全不肯聽我說話的那個時期。
「莎拉,你也該適可而止,為什麼這麼針對他?」
「我才沒有……這家夥明明年紀比較小,講話卻不恭敬一點……」
「以冒險者來說,那樣是很普通的態度吧?你自己對我們講話也沒有恭敬到哪裡去啊。」
「是沒錯啦……」
「那麼,你該把討厭對方的情緒藏在心裡。我們接下來要處理工作,你彆讓氣氛變差。」
「對……對不起……」
蘇珊娜這番話讓莎拉收斂態度。
然而看她最後還是瞪了我一眼的行動,想必沒打算道歉。
行前會議開完之後,她立刻躺下小憩。
這也是因為年輕嗎?
自己也來去小解一下,然後睡一會兒吧。
這樣想的我前往稍遠的地方站著尿尿,突然有一名男子來到我身邊。
是提摩西。他直接拉開褲子前方,拿出和長相並不符合的龐然大物後,和我一樣開始解放。
「不好意思啊。」
他突然向我致歉。
「……什麼事情不好意思?」
「莎拉的事情。她不是個壞孩子,不過最近有點得意忘形。」
「還如此年輕卻有那等實力,也難怪她會得意忘形。根本是天才嘛。」
b級的四人感覺是老手。
然而,隻有莎拉有點不一樣。
她的實力看起來在這隊伍中顯得特彆突出。戰鬥時,莎拉可以隔著相當遠的距離,正確地連續射中魔物的要害。也擁有狀況判斷力,敏捷靈活,而且不會出錯。
如果隻論強度,或許有達到a級。
這個世界的弓箭手並不多。因為弓箭明明是遠距離攻擊,攻擊力和射程卻都劣於魔術;再加上和隻要睡覺就能恢複的魔力不同,箭矢數量有物質上的限製。箭矢增加就等於行李增加,不可能像某款rpg遊戲那樣帶著一萬支箭矢跑來跑去。如此一來,還是學習魔術比較好。
然而,有時候所謂的卓越才能可以推翻性能的差異。
若能擁有無論何種狀況都可以正確射穿要害的本領,或是能以比魔術壓倒性迅速的速度來連續射擊,即使是弓箭也十分足以吃得開。至少在從事冒險者這一行時是如此。
不過,如果目標是想成為世界最強,那可就另當彆論。
隻是莎拉還這麼年輕就達到a級水準,和艾莉絲一樣是天才吧。
「雖然你這樣說,但你自己也相當厲害吧?看就知道了。在學校見識過老師使用無詠唱魔術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碰上能做到這種事的其他魔術師。」
「……就算能使用這種東西,也不代表重要的人會回來。」
「嗯,你說得對。是我冒犯了。」
無詠唱魔術當然很便利,但隻不過是會使用這玩意兒就沉浸在優越感裡,又會有什麼下場?連討好女性都辦不到,到底有什麼用……
是啦,還是能拿來爭取名氣啦。
雖說可能會吸引到奇怪的家夥,但是塞妮絲應該知道我會使用無詠唱魔術。
「不管怎麼樣,還是抱歉啊,魯迪烏斯。」
「彆在意。」
話說回來,還真是有意思。
莎拉以外的四人似乎有看出我還能做更多事。
這大概是老手特有的觀察力吧。
他們行動時會完美地用儘自己擁有的每一分資源。
實際上,這些人的實力隻到c級高階的水準。
然而靠著巧妙徹底運用資源的做法,讓他們能在b級從事冒險者工作。
這是一支確實分析自己的戰力,並在這種狀況下徹底使出全力,發揮出卓越性能的隊伍。
然而反過來說,這樣代表他們幾乎已經沒有「餘裕」。
對於莎拉叫我不要多事的行為,周圍隻是告誡幾句卻沒多說什麼,一方麵是為了讓莎拉本身成長,另一方麵也是因為缺乏餘裕吧。
所謂的沒有餘裕,意思是萬一錯估我的性能而導致隊伍陷入危機,這些人無法妥善挽回。
當然,他們在來到此地的途中也有同時確認我到底具備多少實力。然而這些人本身應該也還在摸索自己在這片土地上能做到什麼程度。
所以就算自己宣稱能做多少事,也還不值得信賴。
雖然讓人不由得想問在這種狀態下為什麼還要帶我來……但大概是因為牽涉到同情心吧。
也就是說,無論是誰都無法完全按照盤算或理想去行動。
「這是當然的事情。」
不管怎樣,我隻要專心做好支援的工作就行,不要去思考多餘的事情。
「謝謝。那麼日落之後就要出發,在那之前請先好好休息。」
「是。」
我點頭回應提摩西的發言,回到營地躺了下來。
★★★
拉斯塔熊在魔物層級中屬於b級。
在這個中央大陸西北地區,它們是以特彆普遍的魔物為人所知。
外觀是長著白毛的熊,在身體的正中央有一條沿著背脊的黑線。
講到和一般的熊有什麼不同之處,是它們會群體行動,還有在接近冬天時,會成群搜尋並儲存食物。碰上那段時期,襲擊人類的次數也會變多。不過因為它們在夏季時比較安分,還會前往靠近水邊的地方繁殖,經常在這時遭到冒險者討伐。
驅除方法也已經確立,就是在夏季,尤其是針對繁殖期發動夜襲。
「好。」
我們登上一座略高的山丘,觀察拉斯塔熊的族群。
這裡的位置是下風處,還藏在小山丘的草叢裡,不必擔心會被發現。
它們從午後到黃昏都會進行交配,然後睡一個晚上。
也沒有特地挖掘巢穴,而是跟海獅一樣癱在地上。
隻要用魔術朝著族群連續攻擊,轉眼間它們就會像是被戳到的蜂窩那般亂成一團,然後在不久之後朝著這邊衝來。
不過,到那時族群中的大半都已經死亡,剩下的靠前衛與中衛就足以殲滅。
以上是這次的討伐步驟。
「莎拉,如何?」
「……大概二十隻。」
眼力最好的莎拉趴在山丘上偵察敵地。
拉斯塔熊的數量是二十隻左右嗎?
我看起來隻覺得難以分辨,不過還是可以看出在相隔約三百公尺之外的地方,有好幾個類似白色的塊狀物體躺在地上,那就是拉斯塔熊吧。
這點距離,要是瑞傑路德在這裡,立刻可以幫忙掌握敵人的數量……不,我不該提起根本不在場的人。
「你覺得行得通嗎?」
「沒問題!對吧?」
莎拉很有自信地回頭。我並不清楚拉斯塔熊的移動速度,但以位置來說是我方有利。還可以利用泥沼阻礙對方行動,再加上先前有睡覺休息,提摩西、帕特裡斯、密米爾的魔力都十分充足。
「那麼,開始行動吧。」
聽到提摩西的發言,所有人都繃緊神經。
雖說區區二十隻是隨便就能應付的對手,不過也有可能碰上什麼意外狀況。
我和他們一樣鼓起乾勁,握緊手中的魔杖。
「願偉大的炎之加護降臨汝所求之處!猛烈狂暴的火焰啊,將巨大的恩惠燃燒殆儘吧!『大火球』!」
「『泥沼』。」
在提摩西詠唱出中級火魔術的同時,我也設下泥沼。
位置剛好貼近莎拉射程內側的邊緣。隻要把敵人擋在這裡,她攻擊起來也會比較輕鬆吧。
「願偉大的炎之加護降臨汝所求之處!猛烈狂暴的火焰啊,將巨大的恩惠燃燒殆儘吧!『大火球』!」
提摩西連續使出的大火球雖然直徑有一公尺以上,卻以優秀的速度衝向拉斯塔熊的族群,然後著地。
即使從這個位置,也可以看到其中一隻被火焰吞噬,瞬間喪命。
在路上也看過多次,他的中級火魔術「大火球」具備優秀的威力,優秀的速度,以及優秀的命中率。想來相當熟練。
「被發現了。」
拉斯塔熊起了騷動,一隻隻朝著這邊狂奔而來。
大概是因為要打中會移動的目標並非易事,開始出現幾次落空,不過提摩西的大火球依舊精彩地逮中拉斯塔熊,讓數量一隻又一隻減少。
輕輕鬆鬆。
敵人到達我設置泥沼的地點時,已經少了一半。考慮到從這邊開始會因為莎拉的攻擊繼續減少,說不定沒有必要進行近距離戰鬥。
才這種程度卻是a級的委托嗎?
──正當我冒出這種想法時……
「咦!」
在拉斯塔熊群即將衝進泥沼之前。
提摩西的大火球照亮了族群周圍。
那裡有東西。
在泥沼旁邊,有大小和拉斯塔熊差不多的漆黑物體正朝著這邊移動。
「怎麼可能!黑色的拉斯塔熊!」
莎拉的叫聲讓我明白那東西的真麵目。
是泥巴。
拉斯塔熊沾上泥巴藏起自己的身影,就像是穿著迷彩服。
當然,他們並不是利用我製造的泥沼來偽裝。
而是在湖泊附近,和我們觀察的族群隔了一點距離的地方有其他族群。它們屯聚在類似濕地的地方,躲在泥巴裡睡覺時,旁邊的族群卻遭受襲擊,因此急忙起身衝向我們這邊。
「數量太多了!」
「撤退!快撤退!」提摩西慌慌張張地發出號令。
新族群的數量就是多到讓他必須這樣做。五十……不,應該超過八十隻吧。如此大量的拉斯塔熊被大火球留下的火光照亮,正成群朝著這邊狂奔。
完全無法對付。
提摩西似乎做出這種判斷……
然而,可以說是太遲了。原本應該在吵醒它們之前就發現躲在泥巴裡的族群,並決定不要展開戰鬥。
這是因為沒有趁著白天進行偵查才會發生的失誤。
「這裡的地形不好,我們必須先退回途中找到的場所!」
黑夜中響起蘇珊娜的叫聲。
她的判斷很正確。為了因應碰上太多拉斯塔熊的狀況,我們有事先找好一個地點,在那裡可以限製一場戰鬥中必須同時對付的敵人數量。
所以現在要退回那裡,重整態勢。這判斷並沒有錯。
隻是我已經說過好幾次,太遲了。這個策略是在我們和敵人的距離更遠,而且還能確實在敵人前進方向上設置泥沼時才能使用的方案。
麵對眼前那種從側麵全速衝向這裡的拉斯塔熊,根本無法逃走。
已經走投無路。
「不行!會被追上!」
「嘖!我負責當誘餌,大家快逃!」
「蘇珊娜!」
蘇珊娜停下腳步,臉色蒼白的莎拉回頭看向她。
「不行!讓我留下!這是我的失誤!是因為我沒有發現敵人!」
「憑你根本沒辦法擋住敵人!」
「笨蛋!那麼多隻,就算留下一兩個人也不可能擋得住!蘇珊娜要留下的話,所有人都一起留下!」
「好!讓它們嘗嘗厲害!」
聽到莎拉的喊叫聲,密米爾和帕特裡斯也做出回應並擺出備戰架勢。
從前方進逼的成群拉斯塔熊。造成類似地鳴聲的聲響,以驚人速度迫近而來的這些家夥明明是在黑夜,卻顯示出壓倒性的存在感。
莎拉的腳在發抖。
不隻是她,蘇珊娜、密米爾、帕特裡斯還有提摩西全都一臉鐵青。
然而,沒有任何人試圖逃走。
看到這一幕,我的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得很快。
是因為拉斯塔熊正在靠近?不對,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為什麼呢?蘇珊娜和莎拉,還有密米爾、帕特裡斯與提摩西。
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我內心悸動起伏,呼吸變得急促,情緒也持續高漲。
我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雖然不明白,然而試圖迎戰拉斯塔熊的他們卻讓我感到欽佩。
「……啊。」
我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裡,握緊裡麵的某個東西。
「魯迪烏斯!怎麼了!」
帕特裡斯叫出我的名字,所有人都回頭看我。
這時,我也看到他們每個人的臉。
包括莎拉在內,所有人的眼中都還充滿鬥誌。
每一個人都露出拚命的神色,想要繼續活下去。即使身處這種絕境,也沒有任何人放棄……沒有放棄求生。
我看著他們,突然領悟。
口袋裡那東西的感觸和他們的表情,還有被勾起的往事。
這下我終於明白。
明白了理由。
我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堅持留在原地戰鬥下去。
而且從很久以前就知道。
然後,當我回想起這一點時……
「不要緊,請包在我身上。」
我發出了甚至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平穩聲調。
於是我一邊隱藏內心,同時把魔杖朝向不斷逼近的拉斯塔熊。
「『獄炎火彈(exodusflame)』。」
魔杖產生的巨大猛烈火焰非常輕鬆地把成群的拉斯塔熊全部燃燒殆儘。
★★★
一個小時後。
湖泊周遭已經化為被燒毀的平野。
附近散落著大量拉斯塔熊的屍體。
雖然大部分屍體都成了焦炭,不過還有幾隻身上剩下應該可以賣錢的毛皮。
「……」
現在,我們正在進行拉斯塔熊的剝皮作業。
在那之後,因為我的火魔術而失去大部分同伴的拉斯塔熊開始四散逃走。
有幾隻繼續衝了過來,不過被蘇珊娜等人擊倒,而逃走的拉斯塔熊則被我用岩炮彈解決。
等戰場恢複安靜後,我對愣住的其他人說:「那麼,開始事後收拾吧」,才演變成目前的狀況。
必須收集拉斯塔熊的尾巴作為討伐的證據,還有進行有利可圖的剝皮作業。
不用說,這種魔物的皮能夠賣錢。
所以按照冒險者的作風,要儘可能剝下來帶回去。
我們以兩人為一組,開始動手。
我的搭檔是隊長提摩西,也就是魔術師組合。
提摩西一言不發,臉上掛著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麼才好的表情。
不,不隻是提摩西,其他人也保持沉默。
隻是從他們身上並沒有感覺到負麵的感情。
我自身也沒打算說什麼必要之外的發言。
「……」
等剝皮作業結束,把剝下的毛皮和尾巴聚集起來,再集中屍體予以火化時,天空已經開始泛白。
周圍充滿烤肉的味道。
聞到這種味道,讓我切實感受到討伐真的結束了。
這時,蘇珊娜來到我身邊。
「這次受你幫助了。」
她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
「要是沒有你,我們已經全滅。雖然我原本就認為你的實力高過自己的預估,不過居然到了這種地步,實在超乎想像。」
「不……要是沒有我,你們根本不會承接這個委托吧。應該會選擇b級,或是為了評估現狀而從c級的委托開始著手。」
「也是啦……」
蘇珊娜搔了搔臉頰,但是我這些話並沒有挖苦的意思。
反而覺得感謝。先前在戰鬥中察覺到的事情,讓我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一點。
「不過,謝謝你們帶我來,來這一趟是對的。」
「……這樣啊。那麼,該回去了吧?」
「是。」
蘇珊娜看了看我的臉,微微一笑,然後走向毛皮堆。
接下來,所有人都要儘可能多帶一點毛皮,然後踏上凱旋之路。討伐雖然結束,但委托還沒完成。直到把委托的證據帶回去並換成金錢為止,都是冒險的一部分。
我也來幫忙搬運吧。
這樣想的我扛起一落毛皮,這時突然注意到眼前站著一名少女。
是一個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女。
「…………受你幫助了。」
莎拉隻丟下這樣一句話,就小跑著往蘇珊娜那邊去了。
★★★
我們帶著大量毛皮回到冒險者公會後,我注意到異常的視線。
是那種針對外人的視線。
在冒險者當中,也有許多人選擇一個城鎮落腳生根。
要是來自其他城鎮的家夥突然辦成什麼大案子,那種人就會像現在這樣送上帶刺的視線。
在治安比較差的地方,甚至會有人直接來找碴,要求交出保護費之類。
「……」
而現在,我們這群外來者非常順利地完成了「討伐拉斯塔熊」這種一旦成功就能大賺一票的委托。因此我看了看身為隊長的提摩西,想知道這下他打算怎麼辦。隻見他笑容滿麵地環顧四周,看向那些正露出敵視眼光的其他冒險者。
接著,提摩西對眾人如此宣布:
「今天要慶祝我們開始在這個城鎮活動!所以要請在場每一個人喝酒!所有人都移動到酒館去吧!」
聽到這句話,周圍的冒險者們紛紛愣住。不過這些人都很勢利,現場立刻響起歡呼聲。
「這次的外地人很大方嘛!」
「哈哈,你們這些家夥真是太棒了!」
「呀呼!有免錢的酒可以喝!」
看到這光景,我感到很驚訝。
如此乾脆地揮霍掉耗費七天才賺到的報酬,真的好嗎?
「這就是提摩西的做法。隻要像這樣在各處請其他人喝酒,無論去到哪裡都不會被討厭。畢竟考慮到被奇怪家夥長久糾纏的情況,這種做法反而可以省更多錢。」
看到我傻眼的樣子,蘇珊娜似乎很自豪地看著提摩西做出說明。
不過……是嗎,原來如此。
的確,獲得金錢和成功會引起嫉妒。
既然這樣,隻要慷慨地把成果分享給其他人,那麼嫉妒的家夥也會覺得可以算了。
由於對於冒險者來說委托報酬就是生活費,因此這是難以實行的策略,不過他們是趁著賺到大錢時回饋給周遭,並藉此降低仇恨值。
「聽好了,大家可要記住!我們是從今天起,要在這個公會討生活的『counterarrow』和『魯迪烏斯·格雷拉特』!」
聽到蘇珊娜的喊聲,周圍也附和起來。
「counterarrow!counterarrow!」
「魯迪烏斯!魯迪烏斯!」
在公會裡回響的唱名聲雖然隻是暫時性的現象,卻顯示出這種做法確實有效。
既然有這麼明顯的效果,自己也該效法提摩西吧。畢竟我想儘可能避免和莎拉那類型的人起什麼無謂的衝突。
我一邊盤算,同時隨波逐流地往酒館移動。
★★★
過了幾小時,我回到旅社。
前往酒館以後,我也喝了幾杯。因為不習慣喝酒,再加上這城鎮的酒跟威士忌一樣強烈又有特殊風味,讓我很快就覺得不舒服而不得不使用解毒。我想自己大概再也不會喝酒。
我一邊對著還有點痛的腦袋使用治愈魔術,同時進入房間,在壁爐裡點起火。
「呼……」
壁爐裡的柴薪開始竄出小小的火苗。
大概還要花上一段時間房間才會變暖,但看著火會稍微有種安心感。
「……」
望著壁爐火焰的我從口袋裡拿出某樣物品。
是一塊白色的布。
但不是手帕。
而是在轉移事件裡失去一切後,莉莉雅送到我手上的東西……沒錯,就是聖物。
在旅途中,我一直把這東西放在口袋內。
我用雙手握住聖物後,抵在額頭上。
和拉斯塔熊戰鬥的時候,看到「counterarrow」眾成員的模樣讓我回想起洛琪希。
洛琪希,她總是拚命活著。雖然我並非親眼看過她陷入生死關頭的場麵,不過我知道洛琪希以前是冒險者。
恐怕洛琪希也曾經和這次的「counterarrow」一樣遇上危機,一樣和同伴彼此照應互相幫助,最後活了下來。
然後,成為我的家庭教師。
成為家庭教師後,她把以冒險者身分生存並學到的東西教導給我。
把活著這件事轉化為真實感受教導給我。
而那種真實感受,想來就是源自於那些場麵。
「說什麼死了也無所謂……」
我先把白色的布壓向自己胸口。
「什麼叫手邊已經什麼都不剩……」
然後在避免流出來的眼淚弄臟聖物的情況下把布抵在額頭上,蜷縮起身子開始痛哭。
「嗚……嗚……」
聲音化為嗚咽,抽泣無法停止,身體不斷發抖。
自己有確實獲得,也有確實留住。
之前失去了有點分量的東西,但是,我手中還有其他剩下的東西吧。
快點回想起來,回想起來到這世界時的往事。
回想起洛琪希,還有她帶著我第一次外出時的回憶。
我有確實學習,也有確實受教,當然不可以背叛這一切。
而且不隻洛琪希。
我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項煉。
大概是莉莉雅親手為我製作的木雕項煉。
她總是為我竭儘心力,應該會很期盼哪天能和我再度相見。
保羅也是,想必他還在米裡斯那邊繼續奮鬥。
儘管彼此相隔遙遠,但自己還不是隻有孤單一個人。
「……老師,請你引導我。」
我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辛酸的遭遇確實讓人痛苦。
但是快想起來,「更久之前」不是更加辛酸痛苦嗎?
我不可以自暴自棄,要好好努力,去做必須做的事情。
「……好。」
最後,我從行李裡拿出另一塊布。
在旅程中我一直很沒出息地隨身攜帶,是艾莉絲留下的東西,也是充滿回憶的物品。
我一言不發地把這塊布丟進壁爐裡。
★莎拉觀點★
老實說,我根本瞧不起他。
聽到格雷拉特這名字,我一開始聯想到的是統治自己故鄉的貴族。
諾托斯·格雷拉特,米爾波茲領地的領主。
隻有在我小時候,他帶著士兵來村裡狩獵魔物時曾經見過一次。
雖然記憶模糊,但我對那張似乎很狡猾的臉孔還深有印象。
魯迪烏斯和那些家夥很像。
在阿斯拉王國,格雷拉特並不是少見的姓氏。
然而叫這名字的人大部分都是中、下級的貴族。
一般城鎮和農村的居民很少有人擁有格雷拉特這姓氏。
正確說法是,基本上那種身分的人通常沒有姓。
我也一樣。
獵人夫妻生下的我隻有莎拉這名字。
我的父親跟母親也沒有姓氏。
換句話說,自稱魯迪烏斯·格雷拉特的這個少年是貴族的少爺。
他身穿便宜長袍,也沒有整理頭發,裝成到處可見的冒險者,但是那根似乎很高價的魔杖導致沒能徹底掩飾住身分。
是個不知世事的井底之蛙。
像這種貴族小孩為什麼會離開阿斯拉王國,想前往北方大地呢?
從魯迪烏斯的表情可以推測出答案。
和斯文的遣詞用句相反,他表現出一副有陰影又試圖排斥周遭的態度。
恐怕是在貴族就讀的所謂貴族學校裡或是其他什麼地方碰上討厭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和父母吵架了吧。
簡而言之,他是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的貴族少年並不是那麼罕見的存在。
雖然我覺得難以理解,不過阿斯拉王國貴族這種得天獨厚的環境似乎並非每個人都能夠接受。
那種小孩會逃離家庭和學校,想要成為冒險者。
貴族從小就接受教育。
讀寫和算術自不用說,有的家庭還會讓小孩學習劍術。
好像部分貴族會舍棄魔術認為沒有必要學習,但我也有聽說過有些學校把初級魔術列為必修課程。
從小就學習劍術或魔術,在學校裡對世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後,有很多小孩會脫離這種奢侈的人生軌道。
尤其是差不多魯迪烏斯這年紀的小孩特彆會如此做。
我以前也曾經多次護衛那種貴族小孩。
雖然沒碰過像魯迪烏斯這樣想離開阿斯拉王國的例子……不過大概都會在經曆過一兩次的冒險後輸給恐懼心,決定回到原本的環境。
聽說也有發揮出才能並且就這樣成為冒險者的人,但我沒見過。
我認為魯迪烏斯也是那種貴族少爺之一。
而我很討厭那種貴族少爺。
出生於富裕的家庭,無憂無慮地接受教育,隻要發呆就能夠獲得富足的生活。
對於這種家夥想成為冒險者的事情,我感到很憤怒。
不,即使退讓一百步,想成為冒險者這種想法本身還可以原諒。
但是他們完全沒有以冒險者身分活下去的心理準備,也沒有做好失去生命的心理準備。
要是遇上魔物而受傷或是同伴陷入危機時,他們會逃走。
因為,他們還有地方可以逃回去。
要是感到厭惡覺得害怕,回去也沒關係。那些人是先準備好退路,才來挑戰成為冒險者。
從來沒想過世界上有那種無處可逃,想靠著冒險者這種工作來度過一生的人。
也完全不會去思考那種人因為配合他們的消遣結果受傷,被迫結束冒險者之路後會是什麼下場。
我認為魯迪烏斯也是那種人之一。
一開始聽到他要去尋找母親雖然讓我受到衝擊,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可以推論出他是在說謊。
我想他大概是自認和其他人不同,所以不願意在阿斯拉王國當冒險者,而是要前往北方大地。
也認為遇上束手無策的狀況時,這家夥會一個人逃走。
所以,我想讓他什麼都彆做,至少要讓他彆妨礙到我們。
老實說,我真的把他看扁了。
結果魯迪烏斯不但沒有逃走,還幾乎隻靠自己一個人就解決了整群的拉斯塔熊。
他隱瞞自己是上級,甚至是聖級魔術師的事實。
正因如此,讓我更加火大。
事實上我們的確靠他才能得救,所以我姑且表達了一下謝意,但還是無法坦率地感謝他。
「我說,莎拉,你要鬨脾氣鬨到什麼時候?」
「我才沒有!」
回到旅社之後,這種煩躁感也沒有減輕。
我實在無法認同那個貴族少年。
況且基本上,我本來就討厭貴族。
「蘇珊娜,我才想問你們為什麼要特彆關照他?」
「你問為什麼……因為看到那麼小的男孩一個人旅行,沒辦法丟下他不管啊。要是之後聽說他死掉了,會讓人睡不好吧。不過呢,若以實力來說,感覺是我們多管閒事。」
「丟下他不管就好了吧,反正尋找母親是謊話,他隻是離家出走之類吧。就算死了也是自作自受。」
「莎拉。我知道你不想認同他,但是不該把明知不是謊話的事情硬說成是謊話。」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
如果真的是謊話,魯迪烏斯不會做出那種行動,不會在冒險者公會裡當著眾人落淚。
我心裡也很明白。
他說的事情──被卷入菲托亞領地的轉移事件,學習魔術,花了好幾年回來後卻發現家不見了,所以在尋找下落不明的親人……這些都是真的。
因為和他一起承接過委托,所以我自以為已經理解這些悲慘的命運並不是謊話。
「……」
不過,內心卻有某處在拒絕魯迪烏斯。
感覺自己絕對無法認同某件事情。
說不定,我是不想承認受到貴族少爺幫助的事實本身。
「哼,這次他似乎還有餘力,萬一沒有餘力時,那家夥肯定會逃走。」
接著我鑽上床轉身背對蘇珊娜,就像是要拒絕她說任何話。
不知道為什麼,胸中滿滿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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