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劍之聖地往北走大約一小時,有座無名的海角。
一名少女正在那做著揮劍練習。那並非劍神流的型,隻是單純的空揮。
這位少女名為艾莉絲.格雷拉特。
「……」
艾莉絲.格雷拉特揮著劍。
無心地揮著劍。在這個沒有其他人,一人獨處的空間中,全心全意、專心致誌地揮劍。
若心存雜念地揮劍將會使這動作失去意義;隻是模仿形式而揮出的劍也不具任何意義。
如果是拋開所有雜念的無心之劍,那每一次揮劍都能讓自己的感覺更為敏銳。
就像是增加了一片可從另一側清楚透過去的薄皮那種程度。
僅僅是讓自己變強了一片薄皮的程度。
究竟要將那繼續累積多少才行?要持續累積多久,才能達到奧爾斯帝德那樣的境界?
艾莉絲不知道,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或者,即使再怎麼除去自己多餘的部分,也仍舊無法觸及到奧爾斯帝德。
然而這樣的想法,正是所謂的雜念。
「……嘖。」
艾莉絲咂嘴一聲。轉頭坐下開始沉思。
這實在麻煩。她想要打倒奧爾斯帝德,然而越是想著要打倒他,就離他越來越遠。
從前,艾莉絲的師傅基列奴曾說過要她「思考」。然而艾莉絲並不擅長思考。因為無論她如何絞儘腦汁,依舊無法得到結論。
相較之下,第二位師傅瑞傑路德就好多了。
他是問艾莉絲「懂了嗎」。會不發一語地教訓艾莉絲,然後隻問她懂了沒。直到艾莉絲理解之前重複、重複、再重複,讓她就算不用動腦也可以和他站到相同的境界。
艾莉絲尊敬著基列奴,也尊敬著瑞傑路德。
但可恨的是劍神的教導方式包含了她尊敬的這兩人的優點。
劍神如此命令艾莉絲。
「你隻管心無雜念地揮劍。貫徹無心去揮劍,累了就坐下,休息,思考。要是思考到累了,就再站起來繼續揮劍。」
艾莉絲照他所說的方式揮劍。
揮劍,坐下,揮劍,坐下。
一旦肚子餓了便吃點什麼。然後繼續重複揮劍,坐下的動作。
一開始是在道場做這些動作,然而隻要這樣做就總是會有人來攪局。
前來攪局的基本上都是同一個道場的女孩。
像是「你也來參加早上的對練」什麼的。
像是「飯煮好了你也一起來吃」什麼的。
像是「稍微陪我練習一下」什麼的。
像是「你很臭去洗個澡」什麼的。
對那家夥不勝其煩的艾莉絲離開了道場。
離開道場後她筆直地走著,發現了無人的海角,於是改在那做揮劍練習。
食物方麵會從廚房帶點什麼來吃,或是打倒偶爾襲擊過來的魔物將其吃下肚。天冷的時候會從道場帶來幾根柴薪,再用魔術將其點燃取暖。要是困了就回道場睡個飽。
艾莉絲已經持續了半年這樣的生活。
揮劍,思考,揮劍,思考。
後來,艾莉絲也明白了一件事。所謂的揮劍,其實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她從小就認為這比用功學習還來得簡單,很適合自己。
這樣的想法至今依舊沒有改變。比起用功學習,揮劍更符合自己的個性。
然而,這至少不是件簡單的事。仔細想想,如果隻論被人所教導的部分,說不定學習還簡單得多。
僅僅是上揮,下劈的動作,這麼簡單的動作卻始終都無法做好。
應該能揮得更快才對,應該能劈得更快才對。
儘管她心裡這麼想,卻無法順心如意。
揮劍的速度肯定比半年前的自己更加快速。
然而基列奴更快。瑞傑路德更快。劍神更快。
而且,奧爾斯帝德還遠比這些人再快上許多。
艾莉絲坐下開始思考,思考揮劍的方法。
她腦中回想起劍神、瑞傑路德以及奧爾斯帝德的身影。
她開始思考劍神是怎麼動的,瑞傑路德呢?還有奧爾斯帝德又是如何?
宛如要模仿他們從指尖到肩膀,甚至是所有細胞的動作一樣,然後再把目標放在模仿的下一步,進而超越他們。
可是她想不到那個方法。
想不到。根本不可能明白。因為艾莉絲不擅長思考。
想累了的話,就再站起來繼續揮劍。不去思考任何事一心揮劍。
上揮,下劈。還要更快。
上揮,下劈。還要更快。
重複了好幾十次、好幾百次,甚至是好幾千次。
然後,又再度混入雜念。每當她心生雜念,就代表到了疲累的時候。
「……嘖。」
咂了聲嘴後,艾莉絲席地而坐。
手在痛。上頭的水泡已被磨破。她從懷裡取出一條布,隨便地纏起來。
儘管疼痛,卻不會覺得辛苦。
三年前在赤龍下顎發生的那件事如今依舊記憶猶新。與此相比,艾莉絲覺得無論什麼都能忍受。所以不論是痛楚還是焦慮,甚至還有現在孤身一人,他並不在自己身旁的事實,艾莉絲都不覺得辛苦。
「魯迪烏斯……」
她喃喃脫口而出。
但是不能再想下去。因為艾莉絲不擅長思考。她絕對不會隻抱著樂觀的想法去思考這一切。她理解要是太過深入去思考的話,自己就會被「折斷」。
「呼……」
三年.雖然認為自己已經變強,但仍舊還差得很遠。
艾莉絲再度挺起身子,開始揮劍。
當艾莉絲強忍睡意回來時,在道場的入口站著一名陌生的男子。
那是個奇特的男子。
身穿彩虹色上衣,及膝的長靴。腰間佩戴著四把劍。臉頰上紋著孔雀的刺青,有著宛如拋物麵天線那樣的敞篷發型。
他看到艾莉絲後,稍微低下頭試圖打聲招呼。
「在下是北……」
「讓開。」
愛麗絲隻對這個站在礙事的位置,擋到她回道場的這名男子說了這句話。
她沒有再說其他事情的氣力。
艾莉絲透過空揮已把自己的五感敏銳度練至極限。有著野獸那般銳利的眼神。全身上下迸發出逼人的殺氣。一個不讓任何人接近的野生動物就在那裡。
「……唔!」
男子反射性地拔劍。
「礙事。」
艾莉絲向前一步並這麼說道。
對她而言,眼前的男人不過是個阻礙。隻不過是擋在自己要回到巢穴的最短路徑上的一塊礙事石頭。
「怎……怎麼回事,這家夥……」
男子起初甚至沒意識到艾莉絲開口說話這件事。
在他眼前的,隻是一頭饑渴的野獸。他隻是運氣不好,遇上了一頭正因空腹而在尋找獵物的野獸。
他透過自己的經驗這麼判斷,因此他根本沒想到野獸竟會開口說話。
但是經過數秒後,看到艾莉絲拔劍擺出架勢,才總算察覺出她的真麵目。
看樣子她是人類,而且好像還是個劍士。
「在下是『孔雀劍』的奧貝爾。看來閣下乃劍神流的門徒,還請代為轉告劍神大人……」
「我叫你讓開。」
心情持續煩躁,同時艾莉絲再度往前跨出一步。
她說了「讓開」。然而這句話並未傳達給自稱為奧貝爾的這名男子耳裡。
傳達到的,隻有殺氣而已。
不由分說。男子腦海裡隻浮現了這句話。
恐怕下一步就會進入她的距離。察覺到這點的奧貝爾用右手將劍握緊,左手則移動至腰上的短劍劍柄之上。然而握法卻和平常相反。
他把手朝向沒有刀刃的劍背上。
進入攻擊距離的瞬間,艾莉絲下了判斷,決定踢飛眼前的石頭。
「疾!」
艾莉絲劍氣疾馳。
是藉由揮劍練習而鑽研至極致的「光之太刀」。
是一般水準之人甚至連防禦都無法辦到的劍神流必殺劍招。
「哼!」
倘若對手是一般水準的話。
奧貝爾手握雙劍,將這招卸開。艾莉絲敏銳地察覺到這點,立刻調整刀勢再次砍去。
「唔……!」
艾莉絲的劍被奧貝爾的左手劍擋下。
奧貝爾用單手,相較之下艾莉絲則是用兩手持劍,力量無法抗衡,讓艾莉絲的劍輕而易舉地突破對手的防線。
然而劍刃卻被架開,僅僅砍到男子那拋物麵天線發型的一角。
艾莉絲扭轉身體,用軸心腳往前跨出一大步。
在那瞬間,奧貝爾的右手劍有了動作。以驚人的速度直取艾莉絲的首級。
「嘖!」
艾莉絲放開手中劍,用宛如蹲下的姿勢往地麵倒下。
奧貝爾的劍劈開了艾莉絲的首級剛剛所在的空間。
艾莉絲隨即像貓一樣扭轉自己的身體,一心想取回自己的劍。
但是奧貝爾立刻將艾莉絲的劍踹飛。
劍埋進了雪堆之中。勝負已分……一般來說的話應該是這樣。
然而艾莉絲卻沒有停手。當她意識到無法取劍,就這樣赤手空拳地朝奧貝爾飛撲過去。
奧貝爾反射性地用劍腹狠狠地敲在艾莉絲的側臉。
幾乎要扭斷頸骨的衝擊,在艾莉絲的臉頰上留下一道傷痕。
然而,即使如此……艾莉絲仍舊沒有停手。
「嘎啊啊啊!」
艾莉絲瞄準奧北爾的下巴揮出拳頭。
奧貝爾察覺她的意圖,試圖用持劍的左手接下。
「唔!」
艾莉絲的手纏上了奧貝爾的左手。
她用手指勾住劍柄,打算奪走這把劍。
奧貝爾背脊發寒。他領悟到一定得殺了這頭野獸才能讓她停下。
他粗暴地踹飛緊纏著自己不放的女人,重新拿好至今一直反持的劍,將刀刃轉向正麵。
艾莉絲被踹飛後,幸運地落在自己的劍的所在位置。
她邊喘著大氣邊把劍撿起。
隻能殺了她。正當奧貝爾認真擺出架勢,釋放出殺氣時──
「到此為止。」
突然聽見了一道聲音。
奧貝爾的殺氣靜止。艾莉絲也因為受到其殺氣影響而停下了動作。
不知不覺間,劍神已佇立在道場的入口。
當奧貝爾收起劍,艾莉絲則是整個人仰躺倒地。
她喘著大氣仰望天空,臉上的表情因懊悔而扭曲。
奧貝爾將右手放在胸前,低頭致意。
「久違了,劍神大人。」
「來得好,『北帝』。」
「在下已拜讀您的來信……試問這女孩是……」
「噢,很厲害對吧?」
「……在下還是初次目睹如此瘋狂的劍士。簡直就宛如野獸一般……噢,這就是那位被稱為狂犬的女孩啊。」
艾莉絲邊聽著奧貝爾與劍神的對話邊起身。
她的動作宛如亡靈那般搖來晃去,看到這樣的姿態,奧貝爾持劍擺出架勢。
「……」
但艾莉絲隻是狠狠地瞪了奧貝爾一眼便走進道場。
「……」
艾莉絲沒有回頭再看愣在一旁的奧貝爾,直接走入屋內。
她一邊擦拭臉上的傷口,同時穿過沒有積雪的走廊回到自己房間。
接著把劍扔在枕邊後,直接倒在堅硬的床鋪上。
就這樣像爛泥一樣沉沉睡去。敗北在她心裡留下了悔恨。
然而對現在的艾莉絲而言,那隻是瑣碎的小事。
★★★
當天傍晚。
基列奴造訪會麵之間。
劍神加爾.法利昂以及客人「北帝奧貝爾」已經在那就座。
奇特的發型配上古怪的服裝。
雖然基列奴對此微皺眉頭,但她並沒有表現出對此在意的神色,而是大步走到劍神的眼前,直截了當地詢問:
「師傅,為何你什麼都不教艾莉絲?」
劍神聽到這句話後,「嘿」的笑了一聲。
「我不是已經教了嗎?」
「你說空揮的方法嗎?」
「不對,是鍛煉的方法。」
劍神隻是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答道。
他的聲音中絲毫沒有平常那粗魯的語氣。
回答得非常冷靜,然而基列奴卻看不慣這樣的師傅。
所以她絞儘那不靈光的腦汁,選擇要說的話。
「師傅平常不是都說,一切都要合理地去做嗎?」
「是這麼說過。」
「那麼艾莉絲的那個算什麼?每天都像個笨蛋一味地空揮,到底哪裡合理了?」
「啊……?」
劍神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看著基列奴。
「你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會說這種讓人不耐煩的話啦?」
「從回來這裡之前就開始了!」
「……你已經聽不進師傅說的話了嗎?」
「可是……唔!」
不知不覺間基列奴已經被劍頂住。在常人眼裡,看起來就像是劍神的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把劍,然而基列奴能看到他拔刀的動作。
儘管如此,卻依舊無法做出反應。
在當代最快速的男人麵前,即使是劍王也無法做出像樣的反應。
「基列奴。老子啊,對你的教育有一點後悔。」
「……」
「……那個宛如饑餓猛虎的基列奴,如今已變得和拔掉利牙的小貓沒兩樣。要是繼續維持當初的氣勢,你現在也已當上劍帝了吧。」
聽到劍神的話,讓基列奴咽了一口口水。
最近,基列奴感覺到自己變弱了。
然而,她卻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有什麼不好。自己的劍確實已經停止成長,不可能再變得更強。但是相對的,卻獲得了更加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智慧和知識,是靠劍術絕對無法獲得的東西。
「老子已經不會再拔掉徒弟的利牙了。」
劍神把劍收起,像是在說「這樣你就懂了吧」。
然而基列奴卻發著脾氣繼續說道:
「我不懂師傅的意思。為什麼你不陪艾莉絲對練?這樣的話艾莉絲不是很可憐嗎?」
劍神忍不住歎了口氣。
原來基列奴就像是個不和她一五一十地說明清楚就聽不懂道理的孩子。
「聽好了,基列奴。想要超越老子的話,隻要繼續追求合理性,這樣一來遲早有一天能超越。因為老子自己正是追求合理的結果。當然啦,如果想成為劍神的話還必須要有與此相符的努力及才能,但是先不提那個。那家夥的目標是龍神,龍神奧爾斯帝德。那家夥是『超越合理範圍的存在』,是層次完全不同的怪物。光是靠老子的教導絕對贏不了。」
劍神話說到這,像是在懷念往事般地眯起眼睛。
實際上他也曾與龍神交手過。那是他在被稱呼為劍神之前,隻是一名趾高氣昂的劍聖時的事情。當時的結果是一敗塗地,然而不知為何,龍神並沒有奪走他的性命,不僅如此,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依然能四肢健全。
自從被狠狠挫了銳氣後,他就以奧爾斯帝德為目標一路鍛煉至今。
結果,當上了劍神。
正因如此,關於這件事他不希望有其他人從旁插嘴。
「喂,基列奴。所謂的修行應該不是隻靠對練吧?更何況既然都有目標了,還把彆人說的話照單全收,那樣根本就沒有意義,對吧?」
「……師傅總是會說很難懂的話。我沒有辦法理解。」
「哈。」
對於基列奴的回答,劍神用鼻子冷笑了一聲。
也對,因為這家夥是個不一五一十仔細說明就沒辦法理解的笨蛋。
「總之,簡單來說就是光靠老子教她是不行的。所以才為此做了各式各樣的準備。首先呢,就是這家夥。」
話一說完,劍神就指向奧貝爾。
奧貝爾收起下巴向基列奴低頭致意。
「在下的名字是北帝奧貝爾.柯爾貝特。世人稱在下為『孔雀劍』。」
基列奴皺起臉龐。
因為從奧貝爾的身體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刺激性味道。那不是體臭,而是柑橘類的強烈氣味,恐怕是香水吧。這對獸族的基列奴來說是令人不快的氣味。
「北神流來此有何貴乾?」
「在下受劍神大人所托,希望能來此幫忙訓練一名弟子。」
基列奴擺出更狐疑的表情,並詢問劍神。
「為何要找北神流?艾莉絲應該不適合用這些家夥那種姑息的手段。」
「因為龍神會用北神流。」
這句話讓基列奴的表情更加疑惑。因為自己從未聽說龍神是北神流的劍士。如果他是北神流的劍士,那麼列強第二位應該是北神才對。
「龍神他……到底是什麼人?」
「老子怎麼知道……不過,不論是所謂劍神流還是北神流的那些流派的招式,那家夥全部都網羅在內。當然,就算用了也會被反製,而且對方也會使用。那麼我們這邊起碼得先把所有招式記住,不然根本無法與之一戰。」
基列奴臉上的險峻神情逐漸褪去。
記住對方會使用的招式,這確實是合理的結論。
「原來如此,那麼總有一天也會叫上水神流?」
「嗯,信已經寄出去了。」
「這樣啊。」
基列奴看起來心情很好,搖著尾巴晃啊晃的。
劍神看到此景,「嘿」的一聲露出苦笑。隻要是自己容易理解的答案,基列奴就能接受。
這一點從以前開始就絲毫沒變。
「那麼,北帝大人,還請您放鬆心情,暫時在此地歇息。」
由於基列奴心中的疑問已完全消釋,她起身向北帝打招呼。
單膝跪地,用的是劍神流流傳的獨特禮法。
「嗯,劍王大人。要承蒙閣下關照了。」
奧貝爾也把手放在胸口回禮。
就這樣,艾莉絲的修行又再邁進了一個階段。
艾莉絲受到「北聖」的認可,是一年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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