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列奴·泰德路迪亞的早晨,從太陽還沒升起便已經開始。
換好衣服,喝了一杯水,做了簡單的暖身運動之後,她就離開旅社。
然後會花一個小時左右在城鎮裡麵四處探索。
清晨的城鎮雖然安靜,但絕非沒有動靜。在大型商會的後門、冒險者公會的前麵,以及城鎮的入口這些地點,有不少人雖然一臉睡意但也已經開始行動。
基列奴來到城鎮的入口附近時,正好有一團冒險者回到鎮上。
人員總共有二十多名,排場盛大,想必是有名的集團。
在他們身後有一台由健壯馬匹牽引的大貨車,載在上麵的是巨大的牛型魔物。
恐怕是城鎮附近出現了突然變異的魔物,所以有名的集團才會前去討伐。或許是因為這份委托花上了幾天時間,回到鎮上的冒險者們明顯掛著疲累的神色。
基列奴稍微看了他們一陣子,最後就像是失去興趣似的轉身離開。
後來,她繞了鎮上一圈回到旅社,在庭園前麵開始練劍。
把所有的型練過一次,接著揮劍。這套訓練過程沒有特彆新穎的動作,基列奴在這幾十年間總是每日不斷地這麼練習。
因為當初還是劍王的加爾·法利昂這麼命令她,所以就算去了劍之聖地,成為冒險者,被艾莉絲和紹羅斯收留,成為保鏢兼劍術老師,在轉移事件被彈飛到紛爭地帶,在菲托亞領地的難民營協助阿爾馮斯,和艾莉絲重逢之後回到劍之聖地,直到成為愛麗兒護衛的現在,每天都毫不間斷地練習。
基列奴透過訓練,可以知道自己當日的體態和精神狀況。
最近的基列奴內心平靜。
一直到最近為止,她有兩件事始終掛在心上。就是保護好艾莉絲,以及幫紹羅斯報仇。
而其中一件事已經了結。
她順利地將艾莉絲送回魯迪烏斯身邊,完成了任務。
再來,她該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就剩唯一的一件事。
基列奴喜歡這樣的狀況。因為沒有比這更單純、更好懂,更能讓她發揮全力的狀況。
而且,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的路也準備好了。魯迪烏斯把自己引介給愛麗兒,而那位愛麗兒理解基列奴想做的事情,約好會幫她完成這個願望。
事情總算變簡單了。
再來隻要等待時機,衝過去把敵人斬殺即可。
正因如此,基列奴才會過著平靜的每一天。
當天晚上,基列奴來到了在魔法都市夏利亞多不勝數的其中一間酒館。
在充滿喧囂的酒館裡麵,唯獨她的周圍分外安靜。
有著棕色皮膚,虎背熊腰的獸族女性。儘管有些年紀,但從旁人眼光看來肯定是個美女。儘管如此,卻沒有任何人打算接近她。
這是因為從她身上散發著一股危險氛圍,會讓人想起「狂劍王」的名號。
有關狂劍王的傳聞不絕於耳。
隻要她看不順眼,不論是誰一律揍飛砍倒。她不講道理,沒得商量。光是眼神交會,或是她因某事心情不佳就會上前找碴,是非常有本事的劍士。
旁人恐懼著那種未知的存在,讓她得以遠離塵囂。
儘管她是狂劍王的師傅,並非狂劍王本人,但她坐在櫃台角落,靜靜獨酌的模樣散發出一股奇妙的魄力,更增添了這個傳言的可信度。
當然,隻是周遭人士擅自這麼感覺,基列奴本身隻是在等飯菜上桌。
基列奴得到情報。今天早上有巨大魔物運到鎮上,而切下來的肉會送到這間店,製成大份量的排餐給客人享用。
因此,基列奴的視線緊盯廚房,動了動鼻子聞著香噴噴的烤肉味,嘴巴幾乎要流出口水,迫不及待地等著那一瞬間到來。
此時,有名新的客人出現在酒館。
隨著門鈴的樂音出現的,是個有著一頭豪華金發的長耳族。她臉蛋標致,還有除了胸部以外堪稱完美的誘人肉體。然而從那苗條的外表,完全無法想像她的肚子已經高高隆起。她是個孕婦。
在酒館的好幾個人一看到這位女性,就開心地上前向她搭話。
「嗨,好久不見啦。你現在不釣男人了嗎?」
「聽說你結婚了啊。過來這邊一起喝啊。」
她一邊在酒館之中移動,一邊愉快地應付這些問候。
她往酒館角落走去,一路移動到櫃台的最裡側,在誰都不敢靠近的座位旁邊坐下。
周圍立刻倒吸一口氣。
「嗨~基列奴。讓你久等了。」
她──艾莉娜麗潔,以開朗的聲調向坐在櫃台角落的獸族女性搭話。
「太慢了。」
基列奴以平淡語氣陳述事實。
「這也沒辦法啊,畢竟我懷有身孕嘛……」
「等等!」
聽到基列奴銳利的聲音,艾莉娜麗潔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一瞬間還沒搞清楚狀況,身體僵住不動,就在此時,店長正好從廚房那邊探頭,手上還拿著巨大的木盤。
店長毫不遲疑地走向基列奴和艾莉娜麗潔,並在她們眼前重重把盤子放下。
「放在這裡可以吧?」
木盤上有加熱過的鐵板,放在上麵的巨大肉排發出熱騰騰的聲音以及熱氣。副餐的薯類和烤蔬菜色彩鮮明更是促進了食欲。
「嗯。」
基列奴絲毫不看店長一眼,隻是一邊盯著肉塊一邊點頭。
「好啦,請慢用。」
「啊,請給我水和小菜。」
「沒問題。」
艾莉娜麗潔向正要回到廚房的店長點餐。
「啊──不過還真的很累呢。雖然我已經懷過好幾次身孕,但這種事果然很辛苦。」
「嗯。」
「不過是為什麼呢?明明經曆過好幾次了,我卻不會覺得討厭。」
「嗯。」
「你就快到發情期了吧?也差不多該找個對象嘍。不然就讓我幫你安排吧。」
「嗯。」
基列奴的視線完全沒有朝向艾莉娜麗潔。她隻是拿著刀叉注視著冒出熱氣的肉塊。而且嘴邊還不斷流下口水。
「……真是的,你不需要等我的料理上桌,你就先開動吧。」
「可以嗎?」
「當然,要是涼了就不好吃了。」
「肉就算涼了也好吃。」
基列奴雖然嘴上那麼說,但還是按照艾莉娜麗潔的意思,開始吃起那厚實巨大的肉塊。
肉塊雖然約為三分熟,但中心部分也有確實烤到,以新鮮的肉來說恰到好處。
用刀子切開送到嘴裡,可以感覺到醬料的刺激風味去除了肉的腥味,進化為芳香的味道。
因為是三分熟,肉質多少有些軟嫩,但吃起來非常有嚼勁。在嘴裡用力咬爛之後,肉汁就會慢慢溢出,擴散到整個嘴裡。
實在是最棒的享受。
基列奴全神貫注地切著肉塊並送入口中。把整個嘴巴塞好塞滿,咀嚼、吞下,然後再吃下一塊肉。
她一直不發一語。完全無視艾莉娜麗潔的存在。
艾莉娜麗潔看到她的態度卻沒有生氣,隻是用手托住下巴看著她。
「好吃嗎?」
「……嗯。」
「那麼我選這間店是對的呢。」
老實說,提供這塊牛排的情報給基列奴的人,正是艾莉娜麗潔。
由於好不容易才能重逢,她想說要稍微聊一下,所以約基列奴一起共進晚餐。
而她所選的這間店,完全符合基列奴的喜好。
「久等了。」
當基列奴把肉吃掉一半的時候,艾莉娜麗潔的水和小菜這才上桌。
「……真難得。你不喝嗎?」
或許是由於空腹狀態獲得某種程度緩解讓她恢複理智,基列奴抬頭一看,總算發現艾莉娜麗潔點的是水。
「不管是為了慶祝我們重逢而乾杯,還是為了待會兒要聊的悲傷話題,酒都是有所必要,但畢竟現在的我有了這個嘛。」
「這樣啊。」
艾莉娜麗潔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打腹部,基列奴也沒要求她喝。
「我前陣子打算喝酒的時候,也是被希露菲阻止了喔。她就像是在吼小孩子一樣對著我說『不可以喔!』。」
艾莉娜麗潔以陶醉的神情撫摸肚子。
看到她的表情,基列奴一臉詫異。
「我是有聽說你和人建立了家庭,但沒想到你會對一個人這麼死心塌地。」
「我自己也覺得有點意外。但克裡夫可是很出色喔。雖然他有點不知變通,也不願聽彆人說話,可是他有主見,對自己也有很強的責任感。在性事那方麵也非常拚命,不隻是會讓自己舒服,也會為了讓我能夠樂在其中而很拚命地動喔。他實在是好可愛好可愛……基列奴也應該要快點找到一個好對象!」「我不用。」
儘管艾莉娜麗潔拚命放閃,基列奴卻表現得很平淡。
她已經放棄讓自己身為女人而活,打算貫徹身為劍士的生存之道。
「好吧,我也不打算勉強你。不過比起那件事……」
此時,艾莉娜麗潔拿著裝水的杯子靠近基列奴。
基列奴也把刀放下,拿起酒杯。
「敬與老友久彆重逢。」
「嗯,乾杯。」
基列奴和艾莉娜麗潔杯子互碰。
悅耳的聲響響起。
艾莉娜麗潔和基列奴。
前「黑狼之牙」的成員在此重逢。
「要是塔爾韓德和基斯也在這裡就好了……」
「……還有保羅和塞妮絲也是。」
兩人這樣說完,原本開心的聚會瞬間變得悲從中來。
然而,艾莉娜麗潔原先就是為了說這事而來。
「保羅……真遺憾呢。原本先死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那家夥活得太倉促了。我從以前就覺得他會早死。」
「嗯,我記得你以前好像就說過這種話。」
「這句話是你說的。」
「是這樣嗎?」
「嗯……聽到那家夥的死訊,我並不覺得不可思議。」
「保羅他死得很了不起喔……你要聽嗎?」
「告訴我吧。」
艾莉娜麗潔按照基列奴的要求,敘述保羅死前最後的模樣。
因為轉移事件造成妻離子散,他到處拚命尋找。那個花花公子的保羅竟然不甩女人,為了塞妮絲守護貞節。和魯迪烏斯重逢之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對話。保羅開心地說話的表情。然後是為了保護魯迪烏斯而死,保羅人生的最後一幕。
「是嗎,那家夥也變了啊。和當初跟你一起耍寶的時候完全判若兩人。」
「哎呀,最笨的人是基列奴吧?我還記得你看到保羅就會搖尾巴的那個時期喔。」
「那是因為發情期一時鬼迷心竅。還有我不是亞德路迪亞族。就算開心也不會搖尾巴。」
「我這是比喻,比喻啦。」
「哼。」
「可是,當時的基列奴很可愛喔。你動不動就會在意保羅……」
「那是以前的事了。給我忘掉。」
艾莉娜麗潔莞爾一笑,把偏甜的小菜放進嘴裡。
她咀嚼硬梆梆的肉塊,接著再一口吞下。
看到她享用餐點的模樣,基列奴也點了相同的料理。
「啊,你點彆的,我們兩個人一起平分吧。」
艾莉娜麗潔把自己的盤子推給基列奴。
兩個人交互吃著一樣的餐點。咀嚼食物的聲音暫時支配了兩個人的空間。
「對我來說,塞妮絲的事比保羅更讓我震驚。」
當盤子空無一物的時候,基列奴喃喃說道。
「我實在沒有想到,那個塞妮絲竟然會變成那樣。」
「是啊。」
「……」
「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她也是冒險者嘛。還留有一條命已經算是賺到了。況且魯迪烏斯也在尋找治療方法,說不定她會恢複原狀。」
「是嗎?」
「不過,她還是會變老的。」
基列奴哼笑一聲,將酒一飲而儘。
「到時候,希望能再一起喝上一杯。」
「是啊。到時候也叫上基斯和塔爾韓德,一起熱鬨一下吧。」
「他們倆現在怎麼了?」
「噢,塔爾韓德在隊伍解散之後──」
後來,她們兩個人聊了許多。
隊伍解散之後的事情。轉移事件發生之後的事情。和魯迪烏斯相遇時的事情。
不僅如此,也聊了她們冒險者時期的往事。
為了尋找傳說中的聖劍而潛入遺跡時的事情。基斯把錢拿去賭博輸得精光,被隊伍所有人恐嚇時的事情。基列奴遇上發情期,保羅趁機襲擊她時的事情。艾莉娜麗潔也趁亂溜了進來,三個人一起度過短暫的糜爛生活的事情。
基本上都是會讓人麵紅耳赤的害羞記憶。但如今卻已成了令人懷念,撼動內心的回憶。
在艾莉娜麗潔眯起眼睛聊著這些的時候,基列奴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喝得爛醉,她用手撐著臉,表情一臉茫然。
「哎呀哎呀,你難得醉成這樣呢,回得了房間嗎?」
「不要緊。因為會襲擊我的色狼,已經不在了。」
基列奴這樣回應後轉頭望去。那群血氣方剛的冒險者收到基列奴的視線後馬上把臉轉開。
「早知道,應該要接受菲利普大人的邀請才對。」
「菲利普?噢,你說菲托亞領地的?」
「嗯,他曾經有一次問我願不願意成為他的小妾。」
「哎~呀哎呀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同意的話你就釣到金龜婿了呢。」
基列奴寂寞地笑了一聲,回應艾莉娜麗潔的揶揄。
「因為這樣我就沒臉麵對艾莉絲大小姐了。」
「想不到你居然會說沒臉麵對這種話,真讓我驚訝……哎呀?」
艾莉娜麗潔邊說著邊看著基列奴,歪了歪頭表示不解。
基列奴眼神堅定,那是帶有殺氣的眼神。
「菲利普大人已經死了。他沒有從轉移事件中活下來。我埋葬了他的屍體,殺了他的人也被我殺了。」
「……哎呀,是這樣啊。那真是令人遺憾。」
「艾莉絲大小姐已經嫁給魯迪烏斯……」
基列奴用凶狠的眼神盯著天花板。
「再來,就隻剩幫紹羅斯大人報仇。」
酒館內的幾名客人察覺到基列奴的殺氣,感受到生命危險。
然而,艾莉娜麗潔卻絲毫不為所動。她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是個會突然釋放殺氣,冷不防就砍了某人的人物。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不會被砍。
「你就是為了那個目的,才成為那位公主殿下的護衛對吧。」
「嗯。」
艾莉娜麗潔歎了一口氣,同樣仰望天花板。
「基列奴,你也變了呢。以前你這個女人啊,可不是那種忠心耿耿的騎士喔。」
聽到這句話後,基列奴突然停止動作,看著酒杯。
琥珀色的酒。倒映在上麵的,是自己的臉。
她馬上就厘出結論。
「……這表示,我也是德路迪亞族。」
基列奴那樣說完,就挺起身子。
她以穩健的腳步離開椅子,完全不像喝個爛醉的人。
「你要去哪?」
「回去。」
「哎呀哎呀,你還是一樣這麼突然。」
艾莉娜麗潔聳了聳肩,並跟著起身。接著她從懷中取出銀幣放在櫃台。
「基列奴!」
結完帳的艾莉娜麗潔叫住幾乎要消失在夜晚道路之中的基列奴。
基列奴轉身回頭,抖了一下耳朵。
「替我在阿斯拉王國好好保護魯迪烏斯和希露菲!因為他們兩個都是我可愛的孫子!」
「……交給我吧。」
基列奴豎起尾巴做出回應。
艾莉娜麗潔往基列奴住的旅社相反方向踏出腳步,走回有克裡夫等著的自宅。
基列奴目送她離開之後,「哼」了一聲。
該做的事情又增加了。
然而,那並不是該做的事情,而是不用旁人提醒,也會自動自發去做的事。
「……我也變聰明了啊。」
基列奴對能夠有這種想法的自己感到滿意,心情大好地走回自己住的旅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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