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我教你造反怎樣?】(1 / 1)

朕(王梓鈞) 王梓鈞 2013 字 23天前

第34章034【我教你造反怎樣?】

鉛山河畔。

龐春來拄著拐杖,遙望數裡外的含珠山,慨然長歎道:“唉,不料費氏門風,竟已敗壞至斯。”

在趙瀚的攙扶下,龐春來先去費氏宗祠,祭拜那裡的費家先祖。接著又去費氏祖宅,拿出泡水的《四書集注》,以含珠書院的老師身份,要求立即麵見費氏族長。

這是應有的程序,且不說一百年前,就算放在五十年前,費氏族長也肯定親自過問。

然而,龐春來此行,竟連大管家都沒見著。

隻被迎客的家仆請進去,坐在小廳裡喝茶,問明事件的緣由經過,說是幫著向上麵通報。

族內子弟毀壞聖賢書,將同窗欺負到失心瘋,家長還敢大鬨含珠書院——放在以前,都可以召集族老開會了!

可現在呢?

龐春來一杯茶喝完,就被禮送出去,費家根本就懶得理會。

龐春來扭頭看向兩河交彙之處,河口單獨屹立著一座牌坊。那叫“三人閣坊”,費宏當首輔時立的,龐夫子冷笑道:“鉛山費氏,文脈衰弱,仕途黯淡,絕非偶然啊。”

趙瀚陪龐春來傻站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先生心中已有定策了吧?”

“你怎知曉?”龐春來反問。

趙瀚分析道:“先生若無定策,早就心急火燎的回含珠山了,哪還有此等閒心在河邊歎息?而且,特意帶著學生逗留,或許此計需要學生去執行。”

“你果然聰慧過人,”龐春來不由讚歎,又說,“我隻是還在猶豫,要不要那麼做。”

“看來是個下策。”趙瀚說道。

“上策便是說動費氏族老,讓他們執行費氏家規,”龐春來歎氣搖頭,“這執行家規,做做樣子也成啊。誰又想得到,費氏竟連表麵功夫都不做了!”

趙瀚猜測道:“宗支太多,又各有產業,自是人心難聚。族長說話不管用,時間一長,也就懶得去管了。”

龐春來盤腿坐下,拐杖橫放膝前,問道:“趙瀚,你可知為師是哪裡人?”

趙瀚回答:“聽口音,似是山東?”

“遼東。”龐春來望著靜靜流淌的鉛山河水。

趙瀚對此頗為驚訝:“那先生的老家……”

“被那建奴霸占了,家人也都沒啦,”龐春來似乎陷入回憶,“遼東士子,多出將門,為師勉強也算將門子弟。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介書生,淪為流民。天啟元年,岵雲公受命署戶、工、兵三部事……”

“岵雲公是誰?”趙瀚忍不住打斷。

龐春來說:“王公,諱在晉。”

趙瀚又問:“署三部事,就是這三部都歸他管?”

龐春來點頭:“身兼三部左侍郎。”

趙瀚暗暗咋舌,想法隻剩兩個字:牛逼!

王在晉這個名字,趙瀚是聽說過的,但還真的不知道,此人竟兼署三部事務。

大明數百年,有攬權兼掌兩部的,嘉靖朝汪鋐就同時擔任吏部、兵部尚書。

但那是兩部尚書,而王在晉是三部左侍郎!

怎麼說呢?

你可以理解為,戶部、工部、兵部的具體事務,全都交給王在晉來打理。老黃牛一個,若乾得好,功勞歸尚書,乾得不好,就是自己的責任。

當時,東林黨和齊楚浙黨,正在進行非常激烈的黨爭,每個左侍郎的職位都很寶貴。

雙方竟然暫時達成妥協,讓王在晉做三部左侍郎,可見他的辦事能力有多強!

無非是遼東軍情十萬火急,其他人都搞不定,也不願擔那個乾係,就把擔子全都壓在王在晉肩上。

龐春來繼續說道:“岵雲公,經天緯地之才也。廣寧兵敗,岵雲公奉命經略遼東,我便是那時投奔岵雲公賬下。我一個酸秀才,並無多少本事,隻因熟悉遼東地理,便有幸做了岵雲公的幕賓。可惜啊,可惜,能夠做事的人,終究抵不過黨爭之輩。”

趙瀚越來越吃驚,眼前這個老學究,竟然曾是遼東經略的幕僚。

龐春來苦笑道:

“我隻追隨岵雲公四個月,他的遼東經略就被奪了,沒有任何罪名,沒有任何過錯,隻是有人詆毀他難當大任。召回北京還不滿意,硬是被迫卷入黨爭,被排擠去南京養老。”

“黨爭雙方都容他不得,隻因他意圖收縮遼東防線!我就是遼東人,全家慘死建奴刀下,誰願意舍棄遼東土地?遼東百姓,那時能跑的都跑了,沒跑的都被擄走。數百裡皆為白地,收回來做什麼?還得把逃出去的百姓,重新遷回關外!防線拉得越長,便處處遭到建奴攻擊,隻能被動防守,無法主動進攻,徒耗人力物力財力!”

“就仿佛與人鬥毆,你不能手臂一直伸出去,隨時等著被人用刀砍。你得收回來捏成拳頭,如此方可打出力道。朝堂袞袞諸公,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趙瀚說道:“不敢懂,懂了就是棄土棄民,就要擔上國土淪喪的乾係。”

“你小小年紀,這個道理都懂?”龐春來扭頭看著趙瀚。

趙瀚說道:“略懂。”

“你果然天賦異稟,智慧遠超常人,”龐春來繼續說道,“岵雲公不堪受辱,怒而辭官。這請辭奏疏,從北京一直寫到南京,我也跟著他去了南京。岵雲公仁厚,他辭官歸鄉之時,竟還想著給我安排出路。修書一封,薦我來費氏做塾師,否則我這老朽之身,怕是早就餓死在南京!”

所以,你繞了一大圈,到底想跟我說啥?

趙瀚疑惑的看向龐春來。

龐春來讚許道:“你今天做得很好,那賊婦欲闖山長房,隻你一人挺身而出。男兒在世,可以無權,可以無錢,可以無才,唯獨不可無擔當。你有擔當,又兼仁義,甚好,甚好!”

趙瀚提醒說:“費少爺(費如鶴)也站出來阻攔了。”

龐春來搖頭道:“他那是江湖義氣,見你挺身而出,也一並站出來保你,否則你定被賊婦記恨。”突然沒來由問道,“兵法第一要義為何?”

“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趙瀚不能確認。

“不錯,小小年紀,竟看過《孫子兵法》,”龐春來笑道,“咱們今天要講的,是攻敵之必救!”

趙瀚問道:“費氏為敵?”

龐春來看向趙瀚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欣賞:“然也。想救下徐穎的家人,所敵者不惟費元鑒之父母,而是要與整個鉛山費氏為敵。因為麵對外人,費氏必為一體。但鉛山費氏,又非鐵板一塊,其族內矛盾重重。”

趙瀚想了想說:“於是,就要攻敵之必救,讓費氏自亂陣腳,逼得費元鑒一家不容於費氏。”

“孺子可教也!”

龐春來對趙瀚滿意到極點,問道:“費氏最看重的是什麼?”

趙瀚分析道:“費氏不缺錢財,如今看來也不顧及名聲,就剩最後一點家族臉麵了。”

“什麼臉麵?就是一塊遮羞布,”龐春來譏諷道,“咱們就撕下那塊遮羞布!”

趙瀚問道:“先生不怕我去告密?”

“你今天能站出來攔路,就不是什麼告密小人,”龐春來自嘲道,“就算告密又如何?我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好不容易遇到個得意弟子,已將徐穎視為半個兒孫,怎容得費家如此糟踐?”

好嘛,不僅僅是護犢子,而是給自己的“兒子”討還公道!

龐春來也有私心,他的家人全都死了,估計想收養徐穎傳香火,沒想到被費元鑒欺負到失心瘋。

趙瀚說道:“怎麼做事,先生請明言吧。”

龐春來道:“費鬆年得子之時,已經年近古稀,坊間隱有不堪傳聞。我來執筆編寫風月故事,你拿去貼到各處撒播。費氏祖宅貼幾份,河口鎮貼幾份,含珠私塾和書院再貼幾份。特彆是含珠書院,有一些領縣士子求學,還有一些儒學名師授課,這家族醜事讓他們知道了,怕是明年就會傳遍半個江西。”

我操,好狠毒的計謀,好卑劣的手段!

不管費鬆年是否真的戴了綠帽子,隻要消息散播出去,那頂綠帽子不戴也得戴!

趙瀚提醒道:“這樣一來,恐怕徐穎的家人,會被報複得更慘。”

龐春來神秘一笑:“含珠書院的山長,到時候會幫我們的。”

“為什麼?”趙瀚疑惑道。

龐春來說:“費元祿此人,乃費堯年嫡長子。彆看他隻是秀才,可一身才學卻不低,過於沉溺詩詞文章而已。他早就想著整頓家風,早就想整頓含珠書院,但一直找不到動手的契機。一旦醜聞散播開來,鬨得越大越好,他肯定借機掌控書院大權。”

“他不是本就執掌書院嗎?”趙瀚問道。

龐春來搖頭:“含珠書院,好比一國。費元祿這個山長,隻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各宗支便是地方豪族,他們的家奴,早已掌控書院的各種事務。甚至連含珠書院的學田,都在費堯年死後,因分家不均而招致搶奪。含珠書院現在沒錢,學田隻剩幾百畝,書院經費需要各宗湊錢承擔。費元祿必須借機拿回學田,他才能真正掌控書院!”

我尼瑪!

趙瀚徹底服了,一個校園霸淩事件,竟玩出政鬥和兵法,用得著這麼驚心動魄嗎?

趙瀚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先生,此事與我無關,我為何要冒著巨大風險幫你做這種事情?”

龐春來反問:“你為何天資聰慧,又有費映環資助,卻漠視那科舉功名,不願跟著我好好學經?你為何每日練習武藝?你為何關注塘報上的政事?一個小小孩童,如此心機深沉,你究竟想乾什麼?”

“學生就是貪玩而已。”趙瀚笑道。

“費如鶴貪玩我信,你貪玩我絕對不信,”龐春來追問,“說吧,你到底想做什麼?便是今後打算造反,為師也全力相助。”

趙瀚連忙否認:“先生想多了,我沒事造反乾嘛?”

龐春來冷笑道:“可以造反。我若年輕二十歲,也會圖謀造反。真的,造反比科舉有前途,就算你沒這個想法,我也勸你今後試試。”

“先生為何這般說?”趙瀚問道。

龐春來這貨明顯在引誘小孩子,給趙瀚灌輸造反的想法:“關內之人不知,我在遼東卻明白,這大明恐怕時日無多。賦稅日蹇,軍資陡增,隻能加稅加餉,不啻於飲鴆止渴。若新皇英明,或許還有轉機,但我看了近一年的塘報,當今聖上隻是個沒擔當的小聰明。”

趙瀚說道:“當今聖上,智除閹黨,萬民皆讚其英明神武。”

“他英明神武個屁,”龐春來譏諷道,“整死個太監,一句話的事情,被他辦得猶猶豫豫、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橫生出如此多的枝節!最後還不是一句話辦成?登位一年,已換三任首輔,亂國之舉也。論權謀擔當,他連萬曆都不如!”

馬上就要換第四個首輔了……

龐春來說:“便是江南百姓,都被遼餉搞得不堪重負,西北苦寒之地能受得了?十年之內,天下必有大亂,或生張角、黃巢之事!”

順便說一句,明末加派三餉,並非隻向北方開刀,而是按照土地麵積全國平攤。

但江南土地肥沃,而且人口眾多,平攤下來還能過日子。

西北就不行了,簡直逼著百姓造反。

龐春來笑道:“乖兒,我教你造反的本事怎樣?”

趙瀚心想,這還用你教?高中政治教材就是屠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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