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江雨茉做了一個夢,夢到了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
他們六個人還去拍了照片。
在趙正跟顏晴的起哄之下,她坐在段野的肩膀上,那會兒她又怕又歡喜,怕的是會摔下來。他伸出手扶著她,見她實在怕,還會笑著哄她,說不要怕,不要擔心。
他永遠不會讓她摔跤。
那個夏天可真好。十八歲的她很喜歡段野,喜歡到一向懂事的她,做了那樣任性的決定。可是怎麼辦呢,那時候一分一秒都不想分開,她還記得她興奮地告訴他填報誌願的事時,那一瞬間他複雜的神情。
他明明很開心,也笑了。
可是眼睛裡的情緒,十八歲的她根本就看不懂。
直到後來她得知,他為了留在她身邊放棄了更好的機會、放棄了那片更廣闊的天空時,她才恍然驚覺,原來,那情緒是“沉重”。
但她一直想告訴他,她沒有埋怨過,那是她自己的決定。
她沒有後悔過,直到知道了這件事。
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再在他麵前抱怨一句跟學業有關的話,也不敢表露出對工作偶爾產生的不滿情緒,每天見了他,總想著要打起精神來,要向他證明,其實她的這份工作真的很好很好,可她不是機器,她是人,她會疲倦會受傷會難過。旅客的刁難她不說,上司的嚴苛她也不說,就連看到飛機失事的新聞時,她滿心的害怕也會掩藏在心裡,她也怕他看到那樣的新聞。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再無話不談。
他大概也一樣,不會提他在工作時遇到的種種不好,一個人默默承受著來自世俗跟現實的壓力,他開始拚了命的賺錢,後來她接到郭世超的電話,才知道他為了買一套房子幾乎連軸轉,甚至想到了要去參加地下拳擊。
所以,她真的後悔了。
後悔當年填的高考誌願,後悔去了他所在的城市。
有時候她也會幻想,如果那一年她沒有那樣做,是不是他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
段野,我真的,後悔了。
……
早上醒來,看了一眼手機,是何彥博發來的消息:【早上好,起床了嗎?】
江雨茉昨天晚上哭過一場,這會兒眼睛都是腫的,她起床,往外看了一眼,父母都不在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洗漱之後,坐在沙發上,斟酌又斟酌,給何彥博回了消息:【何先生,對不起。】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
一句對不起,她懂,他也懂。
她下午就要開車回機場那邊了,同事很喜歡寧城的小吃,拜托她去買一份,她走到小區外麵準備開車時,居然碰到了何彥博。
何彥博笑了笑,“江小姐,我知道我很唐突,但還是想過來爭取一下。”
江雨茉看了一眼時間,離飯點還有一個多小時。
她沉吟道:“去吃飯吧,我請你吃個飯。”
何彥博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
何彥博自己開了車過來,江雨茉以下午還有事為由,自己也開了車過去,一前一後來了商場地下停車場。今天是工作日,又是中午時分,那些口碑不錯的創意菜餐廳這會兒人也不多,很輕鬆地就進來了。
江雨茉點了自己要吃的,又將菜單遞給他。
“感覺追問為什麼很不禮貌也很唐突。”何彥博說,“其實,江小姐你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一些,寧城太小了,總覺得隻要有心,說不定我高中那會兒去網吧打遊戲被班主任抓個正著的糗事也會被打聽到。”
江雨茉失笑。
“再過幾個月我也三十二了,不瞞你說,這個年紀還沒結婚,在我爸媽心裡都是可以被扔了的不孝子。這幾年我相親過很多次,也談過,最後都因為一些原因分了,有時候是我提,有時候是女方提,坦白說真的很累,但江小姐,我不騙你,看到你,我就像回到了學生時代,衝動,緊張,那天跟你見麵,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提前練習了的。”何彥博的話是真的,江雨茉知道,他看她的神情是偽裝不出來的熱情還有喜歡。
他喜歡她什麼呢?
翻一翻聊天記錄,他們聊得並不多也不深。
“我想說的是,每個人都有過去,我也有,我有談了幾年的前任,也有過談婚論嫁的前任,沒走到最後,也是因為不合適。我說這些話希望你不要反感,”何彥博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有的人適合放在心裡,但不適合過日子。人這一生太漫長了,你無法預估自己會遇到多少人,就像我,我也想不到遇到了你。”
江雨茉一直靜靜地聽著。
等他說完了,期待的看向她時,她從包裡拿出一瓶瓶身小巧的番茄果汁出來。
再拿過手邊的空杯子,用指尖敲了敲杯壁,見何彥博看過來,才笑了笑,“這是他。”
然後她擰開果汁瓶蓋,“這是我。”
這是我這一生,是的,要用“一生”這個詞,是我這一生的全部熱情跟愛戀。
她將果汁倒進杯子裡,最後果汁瓶裡一滴果汁都不剩。
何彥博也是聰明人,定定的看著,麵色變幻,後也笑出聲來,“我懂了。”
江雨茉還是誠心實意的道歉,“其實這件事也是我不對,耽誤你這麼長時間,真的很抱歉,我會跟介紹人說,是我的問題。”
何彥博擺了擺手,“沒有很長時間。相親就是這樣,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我一直以為我都這把歲數了,很難再遇到喜歡的,現在看來,我還不老,是吧?”
江雨茉笑著點頭,“當然,才三十多歲,年輕著呢。”
……
吃完飯買了單,江雨茉又去商場一家店打包了一份蘿卜牛雜。開車在城裡轉悠了快半個小時,才終於往段野的店所在的方向駛去。
停好車後,她提著打包盒下車。
現在正是吃飯午休的時間,今天特彆的熱,豔陽高照,走在街上就像是在鐵板燒上起舞。
段野正坐在椅子上,一邊翻著進貨出貨單,一邊抽空吃一口飯。
空調都沒開,隻有一個工業電扇在呼呼地吹著。
聽到聲響,段野抬起頭來,見是她站在門口,很驚訝,卻也不慌不忙的蓋好一次性飯盒蓋子,起身時,又下意識地從抽屜裡抽出紙巾擦了擦嘴。
江雨茉進來,將打包盒遞給他,“看到有人在排隊,應該味道還不錯。”
段野接過來,順手放在桌子上。
“生意怎麼樣?”江雨茉像是老朋友一樣跟他寒暄。
“還不錯。”段野回,“上樓去看看?現在太熱了,樓下空調壞了,師傅今天沒空,要明天才來修,樓上有。”
“好。”
她跟著段野上了二樓。
二樓也不算小,算是半個倉庫,還有兩個房間,一個是辦公室,裡麵也堆著雜物,另一個則是段野的房間。
段野打開門,在床頭櫃上找到遙控器摁開。
江雨茉打量了一下。
還是非常簡單,一張折疊床,一個床頭櫃,還有一張看起來有些舊的雙人沙發。
段野又去將門關上,原本就不大的房間,顯得更小了。
江雨茉瞥見床頭的牆上掛著明信片。她微微彎腰湊近了看,因為這個動作,一頭微卷的長發也散了開來。
段野站在她身後,離得近了,那股淡淡的香味還縈繞在鼻間。
江雨茉比較專情,對任何事物都是這樣。
十八歲那年喜歡吃的菜,現在還喜歡。
彆人送了很多香水,她的梳妝台也擺著好幾瓶,但常用的也就那麼一款。
很多個深夜,他都能在她的脖頸間,在她的手腕上,在她的衣服上聞到。
後來幾次,他去商場吃飯路過專櫃,有人正好朝手腕上噴著同款香水,他會駐足,會突如其來的……壓製不住思念之情。
“是我給你寄的明信片嗎?”江雨茉抱著手臂,很好奇地問。
段野嗯了一聲。
意料之中。
江雨茉也沒那麼驚訝,她的工作就是這樣,常年飛來飛去,有空的時候落地後會跟同事約著去當地很緊湊的去打卡旅遊點,也會碰到賣明信片的小店,她會給朋友們寄,也會給他寄。
不知不覺地……
她一張一張的數著,“十一張了。”
“嗯。”
“今年再給你寄一張。”江雨茉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我有那個興致出去轉悠的話。”
有時候分手也不完全是壞的走向跟結局。
至少現在,她會透露出工作的疲倦。
很奇怪,一開始並不是那麼喜歡這一份職業的,但一年又一年,她從普通艙升為頭等艙,今年年初時通過考核還成為了區域乘務長。肯定會遇到旅客的刁難,剛從業那會兒還會躲在洗手間裡哭,到現在已經能熟練地處理各種問題。
如果現在讓她換工作,她也想象不到自己能去做什麼。
偶爾抬頭看向天空中的飛機時,竟然也逐漸有了踏實的感覺。
“好。”
江雨茉好像真的隻是來給他送一份蘿卜牛雜。
她離開前,想起什麼,轉頭對段野說,“已經跟那個相親對象說清楚了。”
“我跟他隻見過兩麵,吃過兩頓飯,看了一場電影。”
她沒有用“我們”。
在她和他的心裡,“我們”隻能是“我們”。
段野看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電影好看嗎?”
江雨茉搖頭,“笑點這麼低的我,都沒笑。”
一部喜劇,如果連她這個笑點最低的人都沒笑,可想而知……這部劇的水準了。
段野笑了聲,“好,你什麼時候走?”
江雨茉回,“去給同事買個東西就差不多要走了,晚上十一點有一趟航班要起飛。”
“好。”段野抬手看了眼腕表。
好像在外人眼中,三十歲的男人應該戴更好的手表,可這麼多年,從十八歲生日時收到這塊手表後,段野就沒換過。
“我送你過去上班吧。”段野頓了頓,“你看起來有點累,不太適合跑高速。”
江雨茉啊了一聲,抬手摸了摸眼角,“有黑眼圈?”
段野笑,“沒有。”
“那你這店?沒關係嗎?”
“有人上班,沒事的。”
就這樣的,段野開著她的車,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從寧城北上高速,一路駛向機場。
一路上,兩人幾乎都沒說話。
車內放著老歌。
都是他們曾經很喜歡的歌,好像到了這個年紀,對聽歌就有一種異常的執著,不願意去嘗試傾聽現在的大熱歌曲,更想在深夜,在每一次開車時,聽到的是承載了青春記憶的老歌。
到了機場停車場,江雨茉下車,段野也下車。
段野將車鑰匙給她,她沒接,隻懶散的拿了皮筋去紮頭發,“你開回去吧。”
“好。”
江雨茉想起什麼,又道:“油卡在那個隔層裡,你自己翻。”
段野:“我有油卡。”
“喔。”江雨茉笑了笑,“那挺好的,反正現在油費真的太貴了。”
段野看著她,從褲袋裡摸出錢包,錢包裡還是他們兩個人當初在出租屋拍的拍立得照片。
他在給她挖西瓜球,她突然襲擊親他。
他從錢包抽出一張卡遞給她。
“什麼?”
“卡。”
段野的聲音低沉,這個點不停有車開進來,有輪胎劃過地麵發出來的響聲。
“一直想找機會給你的,前段時間接了筆大單,我湊了個整。”
“密碼還是原來那個。”
“嗯,你生日。”
段野是什麼想法呢?
他知道她要的不是那些東西,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在心裡發過誓,一定會給她一套房子的。
就算她不知道,就算可能到最後她耗儘了對他的愛意,他也不想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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