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受到老師楊時的影響,專門學過水利、造船、兵略知識。
這三樣想要精通,都必須有良好的數學基礎。
朱國祥、朱銘父子倆,把簡數(阿拉伯數字)給拿出來,又扔出一堆四則運算符號。陳淵最初沒太在意,但僅僅過了幾分鐘,就意識到這些玩意兒有多麼實用。
他本來就懂加減乘除,本來就懂分數原理,甚至懂得簡單開方術(增乘開方法和天元術,要到南宋才發明出來)。
在記熟新的數字和符號之後,陳淵隻用了半天時間,便從小學數學一路修煉到初中數學。不是他有多麼天才,而是那些東西,他本來就已掌握,換一套新方法來表達而已。
到第二天,已經開始教幾何原理。
這也是陳淵早就學過的,但朱家父子的方法,比傳統表達更為直觀簡潔。
平麵幾何的變化和公式,終於讓陳淵的學習速度慢下來。
中午吃飯,陳淵忍不住說:“算術雖為雜學,卻幾近於道,於家國天下有大益。”
朱銘這些天都在鑽藏書樓,想要為推廣數學尋找聖賢背書。首先翻閱的,便是曆代史書的誌,因為雜學都在其中。
他此刻說道:“算術不是幾近於道,而是本就為道之一體。《漢書》與《後漢書》的律曆誌,一言:天地初形,人物既著,則筭數之事生矣。又言:數者,一十百千萬也,所以算數事物,順性命之理也。《逸書》(古文尚書)也言:先算其命。”
陳淵說道:“《漢書》為後世史家之言,算不得聖賢教誨。《逸書》此言足矣,可以服眾。”
雖然宋代有人懷疑《古文尚書》是偽作,但還沒成為主流觀點。
因此,“先算其命”四個字,可以作為推廣數學的論據。
這四個字,可不是說要給誰算命。“先”是指上古聖王,堯舜禹治理國家,都要先立算數以命百事,創立算數來統緒天下人事。班固還在注解《尚書》時,說“命百事”是統一律度量衡的意思。
所以推行數學,並非耽於雜學小道,而是複古,是追溯聖王大道!
朱銘繼續扔出論據:“孔子作《易傳》也說,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結繩記事便是結的數,聖人造字之後,就變成了數字。上古聖王,都要用算數治理百官萬民。我等凡夫俗子,難道比聖賢還厲害,難道能拋棄算數來追求大道、治理國家?”
“然也!”
陳淵被輕易說服,因為他本就精通數學,更何況還有《尚書》、《易傳》作為依據。
古今中外,想要傳播新思想,都必須打著“複古”的幌子。
唐朝有古文運動,宋代有六經注我,明代也有複古運動,歐洲那邊有文藝複興。都是一群思想先驅,借複古來打破禁錮,借複古來表達新思想。這能迅速被大眾認可,從而形成思想潮流,在社會上被廣泛接受。
朱銘於是得出結論:“大道就在聖賢書中,如何治理國家,孔夫子說得很明白,《尚書》也說得很明白,必須‘先立筭數’。時也易也,上古之時,國小民寡,結繩就能記事。三王之時,國土變大,人民變多,需要用到數字。而今我大宋,疆域遼闊,民眾億兆,以前的筭數已經無法承載,須用到更為複雜的筭數。今之群賢大儒,廣注六經,卻無人改進算法,我輩當奮力補之!”
這個觀點,確立了改進數學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而且也是拿孔子和《尚書》來做背書。
陳淵對此非常讚同,卻又歎息:“可惜科舉取士,已經廢除明算科。”
宋代科舉改革的時候,諸科都並入了進士科,專門考數學的明算科被取消。如今隻有明法科得以恢複,主要考律法,順帶一丟丟的數學題。
科舉不考,數學不興。
除非有人造反成功,強行把數學添加到科舉考試當中。
吃過餐飯,校工來收拾碗筷,陳淵繼續做幾何練習題。
鄭泓跑來拜見:“朱相公,大郎,家祖設宴邀請二位,商量君子茶的買賣事宜。”
“可以,”朱國祥問,“哪天赴宴?”
鄭泓說道:“接下來幾天都行,隻看兩位哪日有空閒。”
朱國祥說:“就明日正午吧。”
“恭候兩位大駕。”鄭泓高興道。
鄭胖子都走了,陳淵依舊在埋頭做題,時不時的請教解答方法。
父子二人,金手指在身,對學過的東西記憶清晰。但難免忘了傳授某個公式,陳淵提出問題,他們再把公式給補上。
就陳淵的學習速度,最多一兩個月,便能基本掌握平麵幾何,畢竟他本來就有相關知識基礎。
翌日上午,父子倆結伴下山。
剛走到書院門口,就看到兩架竹輿停在那裡。
朱銘隨口說道:“君子不以人代畜,步行下山便可。”
聽聞此言的書院學生,皆讚其為真君子,無聲無息間又裝了一逼。
若是朱銘做了皇帝,可定不會再說這話,頂多約束官員不要坐轎。因為抬轎子屬於服務業,可以解決就業問題,治國哪管君子不君子。
一路來到鄭家,正門大開。
父子倆從正門走入,鄭嵐帶著兒孫,在前院裡迎接他們。
鄭家這種大商人,已經采用三餐製,此時還沒有到飯點,於是把他們請到花園裡休息。
早開的花朵已經綻放,花園景色優美,零食也端上來,鄭嵐拿出最好的團茶招待。
鄭嵐親自添炭煮茶,說道:“俺這孫兒頑劣,前番跟著大郎,學了不少正經本事,老朽在這裡謝過了。”
朱銘笑道:“小官人聰慧,並非愚鈍之輩。”
“小聰明有,卻無大智慧,”鄭嵐拍馬屁道,“二位以君子之道,製出君子之茶,這才叫做大智慧,老朽佩服得五體投地。”
朱國祥說:“偶有所獲,還隻是初創。等到了明年,炒茶技藝能更加成熟,君子茶的味道肯定更好。”
鄭嵐喜道:“老朽拭目以待。”又問,“今年可產多少斤,明年又能產多少?”
朱國祥說:“今年產幾百斤肯定沒問題,明年有幾千斤也未可知。”
“極好,這老朽就放心了。”鄭嵐捋胡子微笑。
現代茶山,一畝的年產量,就能達到兩三百斤,但那得益於科技加成。
把畝與斤都換算成現代單位,唐宋時期的茶山,普遍畝產在150斤以下,極個彆的能夠達到180斤。大明村有三百多畝茶山,由於管理得不好,平均畝產僅120斤,全部拿來製作炒茶,每年的產量是三萬多斤。
彆看大城市的好茶賣得很貴,那是層層征稅之後的市場價。
茶園主的出廠價要低無數倍,一等茶每斤隻賣80多文。就算大明村的茶葉,全都是一等茶,而且一文錢茶稅不交,每年也隻能收入2000多貫。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一等茶隻是少數,多為二三等茶,每年收入1000多貫就頂天了。
茶稅也不能不交,畢竟朱銘不是土匪,他必須跟老白員外一樣,拿出部分茶葉走茶馬司的程序。西鄉縣的官府好欺負,西鄉縣的茶馬司卻不能無視,惹毛了那些人很麻煩的。
扣除茶稅,扣除運費,扣除生產成本,每年純利潤估計在一千貫以下。
這還是因為炒茶成本更低,要是像老白員外那樣蒸茶,一年有兩三百貫純利潤就頂天了——老白員外靠賣私茶才有得賺,如果全走茶馬司出售,百分之百要賠本。因為除了茶息,還有茶園稅,茶園稅也是按產茶比例收取。
“翁翁!”
一個少女忽然跑進來,拽著鄭嵐的手臂,不停的搖晃撒嬌:“閔家小娘派人來,約俺三月三去踏青。阿娘不讓俺去,俺就要去嘛,就要去嘛……”
“好好好,你去你去。”鄭嵐滿臉笑意。
少女開心道:“俺還要帶很多好吃的,把李家姐姐也叫上。”
鄭嵐點頭說:“都叫上,讓你兄長陪著,彆出了什麼意外。”
爺孫倆在那兒說話,父子倆也在私聊。
朱國祥低聲說:“這個小姑娘,伱有沒有覺得像哪位明星?”
朱銘問:“像誰?迪麗熱巴,古力娜紮,還是馬爾紮哈?”
“什麼亂七八糟的,”朱國祥說,“我是說她長得像李麗珍。”
朱銘一臉疑惑:“李麗珍是誰,我隻聽說過李時珍。”
朱國祥很是無語,畢竟是兩代人,在這方麵沒有共同話題,隻得科普道:“李麗珍是一個香港明星,拍了很多好電影。”
“哦,”朱銘仿佛被打開記憶,“我想起來了,是不是拍了一部《榴蓮成熟時》?”
朱國祥的臉色變黑,他已經聽出來了,兒子就是在拿自己開涮。
“不是《榴蓮成熟時》嗎?”朱銘還在裝,“那一定是《櫻桃成熟時》,又或者是《香蕉成熟時》。”
朱國祥不再言語。
朱銘一臉壞笑:“朱院長,你肯定看過這部電影,到底是什麼水果熟了?”
“你可以閉嘴!”朱國祥猛瞪兒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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