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有秋千,鄭元儀單腳立在上頭,另一隻腳輕輕蹬地,搖蕩著遠觀朱銘在那舞鐧。
李秀秀過來推她,姑嫂倆說起悄悄話。
破空聲不斷傳來,朱銘越舞越起勁。
拿著這玩意兒上戰場,見到敵人就掄過去,管你著幾層甲,通通砸得內傷噴血。
鄭泓站在旁邊都看傻了,他玩過這把鐵鐧,雙手揮擊都吃力,朱銘居然能單手耍弄那麼久。
這得多大的力氣啊!
朱銘放下那把鐵鐧,又拿起兩米多長的鐵槍,問道:“這不是純鐵的吧?”
“中間有一段木頭,”鄭胖子解釋道,“工匠說,加了木頭,再包竹片,這樣才有韌性,而且使起來沒那麼重。”
史書上有許多鐵槍記載,比如五代時期的王敬蕘,擅使三十斤重的鐵槍。換算下來就是19.8千克,比健身房裡的杠鈴杆沉一些,非常符合那個長度的鐵器重量。
實物出土也有,湖南資興就出土兩杆東漢鐵矛,通體皆為熟鐵打造。
傳統的馬戰槍杆,裡層木芯,外貼竹片,裹以絲線和皮革,最後塗上一層大漆。
如此既堅且韌,馬槊杆也是這樣打造的。
但複合槍杆,造價比較昂貴,普通士兵根本用不起。
朱銘手裡的鐵槍杆,也刷了一層大漆。
中間有一米多長的杆身,隱約可見一圈圈鐵絲,是用鐵絲代替絲革,加固纏繞硬木芯和竹片。
(注:金屬絲拉拔技術,漢代就有了,主要用來拉金絲。宋代出現了鐵絲拉拔技術,但還隻能一根一根拉,發展到明代可以同時拉四根、八根。)
工匠怕全鐵太重,三四十斤拿不起,於是自作主張搞成半木半鐵。
朱銘橫托鐵槍中段,槍頭方向慢慢下沉。
這把鐵槍的重心不是很靠前,隻要力氣足夠大,使用起來反而比木柄槍更順手。
可惜,朱銘的槍術暫時不精,在山寨裡僅練習過簡單戳刺。
他抄起舞了幾下,又接連刺出,反複把玩,愛不釋手。
“大郎,你要這些兵器作甚?”鄭泓忍不住問。
朱銘笑著說:“出將入相,今後或許要上陣殺敵,練好本事定能派上用場。”
說完,又拿起那把弓。
普普通通的製式柘木弓,是從興元府買來的成品。
鄭泓解釋說:“訂製一把好弓,須等一兩年時間,隻能在弓箭鋪子買現成的。”
“能用便可。”朱銘並不挑剔。
他把弓箭背好,又將鐵鐧懸在腰間,繼而握起鐵槍佇立,油然而生一股男人的浪漫。
如果再穿戴盔甲,跨上戰馬,就全套齊活了。
鄭元儀姑嫂倆,站在秋千那邊,直看得眼睛發光,這樣的男兒太威風了!
臨近中午,家仆來請吃飯。
朱銘放下兵器,跟隨鄭胖子一起過去。
女眷與孩童沒來,因為鄭家人丁太興旺。鄭泓有一個兄長,兩個弟弟,還有幾個姐妹,大部分都已經結婚生子,全家到齊就人數過多。
就連鄭泓的兩個弟弟都沒來,隻他與大哥出席作陪。
“這是俺的長孫鄭沅,平時在商號裡幫忙做事。”鄭嵐介紹說。
鄭沅拱手道:“見過朱相公,見過朱大郎。”
父子倆先後回禮。
桌上菜肴很豐盛,而且是羊肉為主。
有烹煮的羊排骨,有煎羊白腸,還有羊肉、羊雜、杏仁熬的湯。此外,就是雞鴨鵝,另有兩個蔬菜。
雖然有蘇東坡形象代言,但豬肉還是上不得台麵,鄭家這種大商賈是不吃的。
鄭沅這位公子哥,主動給父子倆斟酒,語氣輕佻道:“兩位來洋州,可曾去過如意樓?那裡的女娘,個個秀美溫婉,俺有一位相識……”
“咳咳!”
鄭嵐連聲咳嗽,打斷大孫子的發言:“老朽先敬二位一杯。”
“不敢當。”朱國祥舉杯相迎,自動忽略鄭沅剛才的屁話。
鄭胖子已經夠紈絝了,看這樣子,他的大哥更不著調,朱銘對鄭家的評價又低了一些。
但也更加放心,等今後起兵造反,這樣的家族很好拿捏。
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鄭嵐不經意間說道:“聽聞大郎今年十六歲了,還未曾有婚約。如此英才,怎能少了良配,不如俺幫忙物色一位。這洋州三縣,閔、王、鄭、李四家最有教養,女娘個個溫柔賢惠,總能為大郎挑一個最好的。”
朱銘婉言拒絕:“晚輩立誌向學,暫時沒有婚姻打算,辜負老先生好意了。”
“科舉要考,婚姻也不能耽誤嘛。”鄭嵐笑道。
朱銘說道:“再過幾年也不遲。”
鄭嵐隻能閉嘴。
宋代晚婚還是很普遍的,許多名臣大儒,都是二十歲以後才結婚。
即便是宋代女子,有學者根據400多份墓誌銘統計,平均結婚年齡也在十九歲左右。
這當然是不準確的,隻能體現中上層情況,因為底層百姓無法留下資料。
鄭嵐繞著彎子說:“老朽有一侄女婿,也在洋州書院讀書。今秋要考解試,他已經考中三次舉人,學識極為優秀,大郎肯定聊得來。”
鄭胖子補充道:“俺這姑父叫孫濤,隻在書院掛名上舍生,平時都在私塾授課。那天陳先生講學,俺姑父也去了。”
“嗯,有點印象。”朱銘隨口胡扯。
鄭嵐捋著胡子說:“老朽雖然沒甚學問,對才學之士卻極看重。那孫濤出身貧寒,家中隻有幾十畝薄地。第一次赴京趕考,連路費都湊不齊,老朽得知此事,不僅送給他盤纏,還將侄女也許配給他。”
奇貨可居,拉攏優秀士子而已,整得自己多高尚一樣。
北宋時期,四川、福建、兩廣等地舉人趕考,官府會發給驛券和口券,可免費搭乘驛站的車船,免費在沿途驛站吃飯。但自己也得準備錢財,否則必然餓死在京城。
朱銘假裝沒聽明白,讚歎道:“老先生愛才重才,真是洋州貧寒士子之福。晚輩敬老先生一杯!”
“請。”
鄭嵐舉杯相碰,搞不清楚朱銘是啥心思。
似乎拒絕了,又似乎沒拒絕。
朱銘的心思其實很簡單,就是不著急。他不介意做鄭家女婿,鄭家的財力有助於他造反。
但是,不能輕易答應,否則容易被拿捏,他得自己掌握主動權。
慢慢拖著吧,一兩年之後再說,反正富家女流行晚婚,不像明清兩朝那樣早嫁。
吃飽喝足,休息一陣,父子倆結伴上山。
鄭胖子沒再跟來,他在書院呆膩了,留在家裡陪老婆不香嗎?
吹著江風,朱銘酒醒了些。
他全副武裝,三件兵器都在身上,邊走邊說:“我們能炒出極品茶葉嗎?就像極品團茶那樣。”
“難說,完全不知道怎樣入手,還得慢慢摸索才行。”朱國祥搖頭道。
極品茶葉,不列入一二三等。
像老白員外家的極品團茶,一斤至少能賣四五百文,最頂級的得用貫來計算。這種茶葉數量稀少,肯定不走茶馬司,都是背著官府暗中交易。
可怎麼製作出極品炒茶呢?
朱國祥回憶自己喝過的茶,說道:“必須從品相入手。比如某些茶葉,衝泡之後,懸浮在水麵煞是好看。又有些茶葉,表麵有根根銀絲。還有些茶葉,卷起來就像釘螺。我們現在炒製的,隻是普通綠茶,距離研發極品茶葉還遠得很。”
“紅茶怎麼弄?”朱銘又問。
“我怎麼知道?”朱國祥說,“好像是要經過發酵,具體怎麼發酵卻不清楚。瞎琢磨也沒用,還是那句話,慢慢摸索試驗。”
一路溜達上山,回到書院的貴賓宿舍。
張廣道見了那三樣兵器,頓時眼熱讚歎:“好東西!”
朱銘把鐵槍扔過去:“張三哥試試手。”
張廣道手持鐵槍揮舞,耍了一陣搖頭說:“有點過重,平時操練可以。若是上了戰場,肯定把自己累著,不適合長久作戰。”
朱銘又拿出弓箭,正式請教箭術。
張廣道是自己摸索的箭法,就連弓箭都是自製土弓。他先教朱銘如何正確上弦,又教平時怎樣保養,接著才教導如何拉弓發力。
接下來半個月,朱銘徹底忙活起來。
上午跟老爸一起,輔導陳淵學習數學,同時還在藏書樓借書看。下午先練弓箭,接著再練鐵槍和鐵鐧。
等十八口鐵鍋打造完畢,朱國祥就帶著張廣道,拿上這些鐵鍋坐船走了。
隻剩朱銘自己,偶爾跟學生們聊聊,再教陳淵數學知識,剩下的時間全在練武。
陳淵不急著下山傳播新思想,他已經對數學著迷了。
此君二十多年不科舉,除了遊山玩水,剩下的時間全在治學。他耐得住性子,不把數學研究透,是不會再乾其他事的。
朱銘對此很糾結,擔心陳淵一整年不下山……
就在此時,一艘官船從褒斜道南下,直奔興元府(漢中)而來。
領頭的是個太監,他身負皇命,要去征辟八行士子朱成功,請朱大才子入京……為皇帝填詞。
官船靠岸,雞飛狗跳。
轉運使、按察使、常平使、提學使等一眾官員,得到消息連忙前去迎接。
陸提學對此頗為疑惑,他是舉薦朱銘讀太學,又不是舉薦朱銘做官,怎麼太監都跑來傳話了?
陸提學好奇打聽:“敢問中貴人,真是要征辟朱成功?”
太監點頭笑道:“朱成功寫的詞極好,官家喜歡,便要辟他進大晟府。”
陸提學瞬間愣住,隨即怒火中燒,儘量用溫和的語氣質問:“朱成功小小年紀便貫通三經,假以時日必為棟梁,怎能讓他進大晟府填詞?”
“官家看重,便是他的造化,哪有恁多說道?”太監有些不耐煩,“快快抬轎子來,褒水湍急,一路把咱家累壞了。”
陸提學低頭讓開,嘴裡嘀咕道:“昏君!”
大晟府設立好幾年了,進去就彆想出來,而且名聲特彆糟糕。
隻有一個人順利外放,即大晟府首任提舉周邦彥,而且還是被蔡京詆毀排擠出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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