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放假一天。
朱國祥騎著聚寶盆出門,朱銘、鄭胖子、鄭元儀乘坐皇帝禦賜的馬車,帶著七八名隨從一起出門。
車家炭行的河對麵,便是大名鼎鼎的相國寺。
相國寺之所以熱鬨,並非菩薩有多靈驗,而是這裡有東京最大的瓦子!
看表演還在其次,擺攤賣貨的是真多,寺前廣場可以容納兩萬人。
相國寺的東門大街,俗稱“文字行”。放眼望去全是書店,還有各種古玩字畫,女眷們去寺內拜佛時,男人們可以趁機在此閒逛。
聚寶盆和馬車都交給隨從,眾人一路順著東門大街步行。
連續進了幾家書店,朱銘都沒找到活字印刷的書籍。
“看樣子,活字印刷還上不得台麵,稍微正規的書籍都采用雕版。”朱銘說道。
朱國祥將一本圖書放回去,踱步出門說:“你記得鉛活字和油墨配方?”
“金手指嘛,咱記性好,”朱銘說道,“古騰堡的鉛活字,是用鉛、錫、銻、鉍合金製作的。銻在中國古代叫連錫,屬於鑄造銅錢的添加物。”
“你怎麼知道是連錫的?”朱國祥問。
朱銘笑道:“跟鍵盤俠在網上對噴過,他說中國古代無法製銻,還說連錫不可能是銻。我查了很多資料,還查到有明代實物出土,銻的純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多。一堆資料甩他臉上,那個家夥卻還在嘴硬。”
朱國祥道:“鉍呢?”
朱銘搖頭:“不清楚鉍在古代叫什麼,也不曉得怎樣去提煉。”
朱國祥問:“鉛活字為啥要加銻和鉍?”
朱銘說道:“澆鑄出來的鉛活字,雖然製作成本極低,但冷卻之後容易變形。加入適量的銻和鉍,能有效防止鉛錫合金熱脹冷縮。鉍我不知道怎麼搞到手,隻能加入銻試一試。”
鄭胖子對文玩字畫不感興趣,獨自快步走在前方,鄭元儀和侍女則跟在朱家父子身後。
轉眼就到了相國寺前廣場,今天是重陽節,廣場裡人山人海。
到處都擺著攤位,算命攤子就有上百個。
朱銘在一處舊書攤前蹲下,認真翻找片刻,發現了兩本活字印刷書籍。
字跡大小不一,有些地方墨太濃,有些地方又墨太淺。
從這兩本書便能看出,北宋的活字印刷技術,還處於非常原始的階段。
“郎君,二哥,這裡有珍珠佛像!”鄭元儀喊道。
朱銘走到賣首飾的攤位,看到十多顆佛陀模樣的珍珠:“這是從哪來的?”
攤主回道:“太湖來的,叫佛珠,又叫蚌佛。”
大概就是人工養殖珍珠時,先雕刻佛像塞進去,然後等著佛像長成珍珠。
眼前這十多顆,全部屬於殘次品,在生長過程中變形了。
朱銘挑了一朵珠花,對鄭元儀說:“這裡的蚌佛不好看,改天買個漂亮的,這朵珠花倒是跟妹妹很配。”
鄭元儀喜滋滋說:“郎君買的,怎都好看。”
付錢走人,繼續閒逛。
廣場四周和中間,搭了十多處棚子,都在進行著各種表演。
其中一處,觀眾最多。
朱銘他們好奇的靠過去,隻見裡麵有人在踢球。
其中一個青年,袒露著上半身,胸膛和背部都有大麵積刺青。
他腳踩皮靴,抬腿一勾,足球就飛到頭頂,而且穩穩當當停好。接著身體傾斜,球又順著脖子滾下,從肩膀一直滾到手臂。驀地轉身,足球停在胸口,渾身再扭動,球又落到了背上。
“好!”
鄭胖子拍手大喊。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朱國祥看到前排有一人,側臉似乎非常麵熟的樣子。
仔細觀察片刻,朱國祥低聲說:“皇帝在麵前。”
“嗯?”
朱銘使勁往裡擠,靠近了仔細看,終於確認那是宋徽宗。
皇帝還化了妝,胡子粘得更長。身邊有幾人圍著,應該是太監和侍衛。
“十一郎也來看戲?”朱銘貼過去說。
宋徽宗聞言扭頭,看清是朱銘之後,便笑著說:“你爹沒來?”
“來了,在外邊。”朱銘說道。
宋徽宗道:“正好一起玩耍。”
皇帝剛有轉身離開的動作,身邊之人就搶先發力,硬生生擠出一條通道。
踢球青年見狀,立即把球傳給同伴,自己則拿著衣服跟出來。
朱國祥正要作揖,宋徽宗說道:“跟成功一樣,喚俺十一郎便是。”
“十一郎萬安。”朱國祥拱手說。
踢球青年也已擠出人堆,身後還跟著幾個隨從。
宋徽宗介紹道:“這是李邦彥,這是朱銘。”
朱銘仔細打量幾眼,拱手說:“久仰李兄大名。”
李邦彥笑道:“俺也久仰賢弟大名。”
李邦彥家裡是做銀器的,非常有錢,但沒有官身。
父母把他送進州學,這廝不但學習優異,而且吹拉彈唱、唱歌跳舞、踢球作曲,樣樣都會,還喜歡結交讀書人。山西士子進京趕考,必然經過他家,父子倆經常贈送路費。
一來二去,李邦彥名氣極大,頗有些“及時雨”的味道。
通過養望和賄賂,李邦彥不到二十歲,就被推薦到太學讀書。通過書法和文章,獲得皇帝青睞,從外舍直升上舍,繼而獲得同進士出身。
再陪皇帝打球唱戲,一路升遷迅速。
這廝愈發來勁兒,不但在皇宮裡發瘋,還自己編造淫詞豔曲,廣受東京百姓好評,得了個“李浪子”的外號。但也因此被彈劾行為不端,貶為校書郎。
架不住宋徽宗喜歡啊,轉頭就直升吏部員外郎,還兼掌議禮局(宋徽宗設來改革禮製的機構)。
去年,李邦彥外放知州,鍍金一年,近日返京,擔任起居郎(皇帝近臣)。
宋軍和金兵投石車對轟,之所以敗得那麼徹底,就是因為宋軍不敢真打。一個投石車的炮手,在發炮命中之後,竟被李邦彥下令處死。
鐵杆投降派!
隨著李邦彥回京,朱銘再次生出感慨,這開封城裡的臥龍鳳雛何其多也。
李邦彥卻是個自來熟,衣服都懶得穿,光著膀子跟朱銘勾肩搭背:“賢弟可會蹴鞠?”
朱銘有些不悅:“球技不精。”
李邦彥笑道:“多踢幾回就精了,官……十一郎也精於蹴鞠,改日俺們幾個來賽一場!”
宋徽宗說道:“卻是好主意,便回家裡踢。”又問朱國祥,“朱兄會蹴鞠嗎?”
“略懂。”朱國祥道。
宋徽宗頓時笑起來:“那正好,一起到俺家踢球。”
這昏君攢了個球局,便到附近的瓦棚裡看戲。
雜劇明顯帶著黃色,念白和唱詞都頗為露骨,聽得許多女眷羞紅了臉,卻又引來更多觀眾拍手喝彩。
李邦彥洋洋得意道:“這出雜劇,是俺親手編寫的!”
宋徽宗誇獎道:“雖然粗俗不堪,卻頗有市井煙火氣。”
朱銘嚴重懷疑,宋徽宗的藝術審美,就是被李邦彥給帶偏的。原本喜歡高雅藝術的皇帝,漸漸偏向低俗,連帶著那些大晟詞人,都跟風創作淫詞豔曲。
有個叫王安中的官員,給宋徽宗大量寫豔詞,竟然憑此做了副宰相。
在相國寺一通瞎逛,宋徽宗非常高興,他喜歡這種“與民同樂”的感覺。
宋徽宗低聲問道:“朕賜的宅子,先生可住進去了?”
“已經住下,多謝陛下賞賜。”朱國祥道。
宋徽宗說:“今日時辰尚早,便去先生家做客。”
父子倆無奈,隻能帶著宋徽宗和李邦彥回家,朱銘還讓白勝趕回去準備晚餐。
飯菜尚未做好,朱國祥用紅茶招待客人。
宋徽宗看著豔紅透亮的茶湯,頗為驚奇道:“這茶湯煞是好看,卻從哪裡來的團茶?”
朱國祥說:“此乃紅茶,臣親手製作,正欲獻給官家。”
宋徽宗拍手讚道:“先生還會製茶,看來與朕是同道中人。”
宋代的團茶技術,在徽宗朝達到了巔峰。
大小龍團茶,已經成為過去式。如今最頂級的是“水芽茶”,其中精品又以“無比壽芽”、“龍苑報春”為最。
價錢比黃金還貴!
宋徽宗品了一口紅茶,點評道:“滋味雖然平淡,卻勝於自然天成,也算難得的好茶了。”
紅茶再怎麼好,也不可能跟“水芽茶”相提並論。
朱國祥讓人扛來幾袋茶葉,宋徽宗順手收下,卻沒有把紅茶列為貢品,因為這昏君還真沒看上。
宋徽宗笑問:“俺收了禮,自是該回禮,想要甚儘管說。”
朱國祥道:“為臣子者,有好物自該獻給君上,不求什麼回報。”
“卿真是忠臣啊!”宋徽宗讚許道。
朱銘趁機說:“臣卻想討個差遣。”
宋徽宗道:“講來。”
朱銘說道:“臣請兼掌國子監書庫。”
此言一出,不僅宋徽宗有些意外,就連李邦彥都顯得詫異。
國子監書庫是宋代的官方印書機構,主官叫做“監國子監書庫”,北宋時由京朝官負責,南宋時多由選人負責。
宋徽宗問道:“卿怎想著去管書庫?”
朱銘反問道:“官家可知活字印刷術?”
宋徽宗點頭說:“略有耳聞,難登大雅之堂。”
朱銘說道:“臣有法子,讓活字印刷出來的書籍,與那雕版印刷一般無二,工時可節省百倍。”
“竟有此術?”宋徽宗饒有興趣道,“那便讓伱監國子監書庫,印好書本之後,第一個送來給朕看看。真如你講的那般有用,事成之後,外放你出去做知州。”
宋徽宗喜歡收藏書籍,也喜歡刊印書籍發行天下,他對改進印刷術還是極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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