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7【帝堯害民】(1 / 1)

古葵丘李莊,位於葵丘的東南側。

而在葵丘的西北側,還有一個五霸崗村。

兩村皆有千年曆史,真個就在世代拱衛葵丘(五霸崗)。

當晚在李濟家裡吃飯,還有幾個村老陪坐,大部分姓李,少部分姓劉。

估計是村中常有遊客來訪,他們已經習慣了,對旅遊接待這種事非常熟練。

翌日,朱銘還未起床,村中便準備好香燭。

以私人身份,隨便祭拜一下即可,不能搞得太正規,特彆是不能用牲,因為涉及違製的問題。

不管是稱為葵丘,還是叫做五霸崗,都能從名字得知其地形。

並非小土坡,而是大土坡!

隆起於地麵的部分,方圓超過一公裡。土坡上還住著村民,亦有許多農地,種著粟米、葵菜等莊稼。

李濟指著土坡上一塊界石:“過了此石,便是五霸崗村。俺們李莊,還有那五霸崗村,每年都會合祀葵丘。”

兩村的邊界地帶,有座壘起的土台,台下長滿草木,但還能辨出人工痕跡。

周圍還有幾塊石碑,多為來此憑吊的名人所立,也有本縣撥款修繕會盟壇的碑刻。

焚香祭拜一番,李濟說道:“太守不妨留下墨寶。”

拱衛葵丘的兩個村,總是互相比拚,其中一個重要項目,就是比哪個村的名人墨寶更多。

朱銘登臨會盟壇,不由心生感慨,回頭看向李寶。

曆史上,金兵肆虐山東,李寶便是在此起兵抗金,還留下一首打油詩:昔日諸侯會此盟,壇高路遠望京城。靖康之恥埋壯誌,葵丘點兵吹角鳴。

“拿筆來!”朱銘說道。

李濟親自研墨,他昨晚已經打聽清楚了,原來這位朱知州便是探花郎。

村中李、劉二姓,各派一人整理香案,紙筆便放在香案之上。

李濟把墨水研好,捧筆交給朱銘,隻見其揮灑書就:“葵丘霸氣若虹霓,東略何緣遽不知。宰孔晉侯相遇處,齊桓已作在床屍。”

“好詩!”

李濟讚歎道:“以往的儒生到此憑吊,詩詞皆寫會盟之事,唯獨朱太守,寫的是仁政與民心!”

李寶湊過來反複閱讀,迷糊道:“哪裡在寫民心?哪裡又有仁政?”

李濟氣得一巴掌扇過去:“讓你讀史,讓你讀史。你生在葵丘,跟齊桓公相關的史書都不讀嗎?”

李寶捂著後腦勺,頗為委屈的樣子。

見旁人也不明白這首詩,李濟解釋道:“宰孔便是周天子的太宰,他說晉獻公雖有山河之固、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卻對內不修仁政,對外不善邦交,必定失去人心而死。當年,晉獻公就死了。而齊桓公,也步了晉獻公後塵。齊桓公還在出殯,齊國就遭到宋國進攻。”

朱銘其實另有深意,他抄這首詩,是在罵宋徽宗。擅啟邊釁,不修仁政,大失人心,遲早身死而國滅。

朱銘拱手讚歎:“老先生熟讀經史,鄙人佩服之至。”

“老朽略通經史,太守謬讚了。”李濟捋胡子微笑,心中特彆得意。

彆的史書,或許他不精通,但其生在葵丘,春秋曆史卻讀得滾瓜爛熟。

朱銘憑吊葵丘之後,又被帶去村子東南方,那裡有三官廟和白衣行宮。

三官廟,是堯舜禹的神祠。

白衣行宮,則是位麵之子劉秀的行宮。當年劉秀兵敗至此,病得幾乎死去,卻受到村民款待,還在村裡養好了傷病,稱帝之後就在李莊建了行宮。

李莊有兩大姓,一個姓李,一個姓劉。

劉姓之人,便是為劉秀看守行宮的官吏、士卒後代。他們已拱衛行宮上千年,雖然屢經戰亂,卻世代記得祖訓。

隻不過,當年恢弘壯闊的皇帝行宮,如今隻剩下幾間屋子,而且還是宋初重建的。

看著那些千年守護行宮的劉氏族人,再看向堯舜禹的神廟,朱銘心底某處似乎受到觸動。

他抿嘴微笑,抬頭望天,又眺望北方。

他似乎明白了,李寶為啥堅持抗金。甚至在投靠嶽飛之後,認為嶽飛按兵不動太窩囊,毅然帶著幾十個兄弟,潛伏回山東打遊擊。手裡隻有三千兩浙兵力,就敢跨海奔襲山東,主動進攻七萬敵軍!

朱銘心潮澎湃之際,李寶卻覺得沒啥意思。

什麼葵丘,什麼行宮,什麼三官祠,李寶從小就看膩了,覺得這些卵用都沒有。他小時候,甚至爬上三官祠的圍牆撒尿,被家中長輩給吊起來打。

李寶的注意力,都在聚寶盆身上。

在獲得朱銘許可之後,這廝立即牽馬回家,一臉傻笑著看馬兒配種。

三日之後,朱銘繼續趕路,隊伍裡多了個李寶。

前方是乘氏縣,也就是菏澤。

繼續往北,便是臨濮和雷澤。這兩個縣,都屬於朱銘的管轄範圍。

雷澤有雷神,是舜帝打漁地方。

縣城東邊,有堯王墓,傳說堯帝埋葬於此。

朱銘沒有驚動雷澤知縣,一路微服私訪探查民情,順便去憑吊雷澤湖遺跡。這個湖泊,晚唐就已近乎乾涸,現在隻剩幾處小湖,其餘都變成了村莊和農田。

又騎馬前往縣城東部的穀林山,這裡漫山遍野長滿苟樹,還有一條小河穿行。

還未進山,朱銘就看到大片廢棄房屋。

他好奇的前去查看,發現裡麵還有很多石槽,以及其他的造紙設備,明顯是遭廢棄的造紙作坊。

而且廢棄很久了,許多處房屋已經坍塌。

朱銘去附近的村落討水喝,來到一處農家小院外,有個老婦正在院中曬衣服。

朱銘說道:“我是南方來的士子,到此拜祭堯陵,能否討口水喝?”

老婦見他們人數雖多,卻有女眷在,稍微放下戒備。但依舊不讓他們進院子,回茅草屋打來一瓢水,沉默著遞到籬笆牆外。

朱銘一邊喝水,一邊問道:“為何那邊的造紙坊都廢棄了?”

老婦回答:“官府不準砍樹。”

朱銘有些明白:“因為堯陵?”

老婦顯然不知堯舜:“說是山裡埋了個皇帝,不準再去砍樹,也不準進山放羊。山裡的農民,也被官府趕走,隻留下五戶給皇帝守靈。這個樣子,已經幾十年了。俺剛嫁過來時,造紙作坊旺得很,人多得都成了市鎮。官府讓不準砍樹,那些造紙坊就不成,鎮子上的人也越來越少。”

堯陵搬去山西平陽祭祀,那是金元兩代的事情,原因是雷澤被黃河淹了。

宋代的堯陵,便在雷澤縣東。

朱銘問道:“這裡距離縣城不遠,而且樹林繁茂,連砍柴都不讓嗎?”

老婦說道:“不準砍柴,抓到了就打板子。”

又詢問幾句,朱銘交還水瓢,牽馬轉身離去。

鄭元儀問:“都已經到了,不進山給帝堯掃墓嗎?”

朱銘說道:“堯陵害民,不拜也罷。”

白勝忍不住吐槽:“這兩天,相公都在講帝堯是聖君。他老人家要是曉得這事,怕埋在地下也不安生。”

鄧春說道:“埋皇帝的地方,不讓砍樹造紙也就罷了,不準砍柴實在說不過去。”

“放羊也不讓呢,”李寶用嘲諷的語氣說,“俺們葵丘,就隨便種地放羊,哪來的恁多講究?俺們李莊的三官廟,裡麵不但有堯帝,還有舜禹,不比這勞什子的堯陵差。俺小的時候,還在三官廟撒過尿呢。”

朱銘左思右想,說道:“去雷澤縣城,見一見本地知縣。”

兩個時辰後,朱銘來到縣衙外。

守衛縣衙大門的皂吏,執棍嗬斥道:“縣衙重地,閒人免進。來者何人?”

朱銘說道:“濮州知州。”

“濮……”

皂吏嚇了一跳,這裡就是濮州轄地。朱銘至此,等於市長突擊視察縣政府。

但朱銘實在太年輕了,完全不像知州的樣子,皂吏麻著膽子問:“可有憑證?”

朱銘亮出官牌,問道:“還要看文書嗎?”

“不敢,上官快請進!”

一個皂吏帶著朱銘進去,另一個皂吏飛奔進縣衙通報。

不多時,縣衙雞飛狗跳,雷澤縣官吏陸陸續續趕來。

這裡官職臃腫,居然同時擁有知縣和縣令。

知縣叫曹元歸,進士出身。估計是沒有閒缺,這位老兄資曆又到了,於是被扔來雷澤縣過渡一下。

縣令叫王畋,也是進士出身,做了好些年州學校長。

雷澤縣雖然距離東京不算遠,但這兩位都沒啥背景,政治消息閉塞,竟然沒聽過朱銘的大名。

二人小心翼翼見禮,卻始終心存疑惑,害怕知州是假冒的。

朱銘乾脆拿出任命文書:“自己看吧。”

曹元歸雙手接過,隻掃了一眼,便驚駭莫名,低聲說:“朝官。”

朝官?

王畋沒有再去看文書,而是身子一縮,憑空矮了三寸,變得卑躬屈膝起來。

這麼年輕的朝官知州,肯定是權貴子弟!

旁邊的主簿和一眾吏員,更是惶恐而好奇,偷偷打量朱銘的相貌。

王畋退後兩步,把主簿叫來身邊:“快去灑掃賓館,請太守的家眷住進去。備齊酒水,要最好的!”

“不必了,尋常飯食即可。”朱銘提醒道。

主簿領命離去,雖然知州說要尋常飯食,但他卻不敢真的這樣做啊。

朱銘被請進去坐下,直奔主題道:“我剛去了一趟堯陵。”

曹元歸連忙說:“自三年前,官家派駙馬祭祀堯陵之後,本縣有弓手常去穀林山巡邏。一旦發現有人樵采,決不輕饒,被杖責者二十餘人。”

這特麼還在邀功呢?

朱銘聽得氣不打一處來。

(有書友說南轅北轍在瞎走,可能是被途經東明縣誤導了。宋代的東明縣,跟後世的東明縣,方向和位置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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