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邊走邊說,不知不覺已過了當初的廢茶山。
更下遊的村民要窮困得多,他們是去年才搬來的。主要種豆子和苜蓿,采茶季可以賺點工錢,偶爾也會進山伐木,木材陰乾了由村裡統一收購。
他們也學會了種蘑菇,但目前還在養菌絲,今年乾旱沒啥收成可言。
趙逢吉打量著那些茅屋,說道:“蜀中有三大望族,分彆是王氏、範氏、宇文氏。”
朱國祥有些驚訝:“沒有眉山蘇氏嗎?”
趙逢吉解釋道:“眉山蘇氏不算望族。”
朱國祥問道:“蜀中王氏是什麼來頭?”
“已故宰相王文恭公的家族。”趙逢吉回答。
王文恭就是王珪,李清照的外公,秦檜的嶽外祖父,宰相鄭居中的嶽父。
朱國祥疑惑道:“王文恭公是蜀中人士?”
趙逢吉說道:“當然是蜀人,幼年遷居彆處的。王氏在五代就已發跡,大宋開國之後,更是連中十榜進士,且多為一、二甲出身。成都府城之南,十餘萬畝良田皆屬王氏所有。百餘年來,聯姻數十家,姻親也皆為各路大族。”
朱國祥已經不知該怎麼評價了。
那可是成都平原的十多萬畝良田,而且還聯姻全國數十家大族。拋開那些大族姻親不說王家在成都本地,恐怕也聯姻了無數家族,關係網根深蒂固極為可怕。
今後若是占領四川,這個王氏不好處理啊。
受自己的傻兒子影響,朱國祥也總在考慮造反之事。
趙逢吉還有一個重要信息沒講,彆看王家幾個浪蕩子跳得凶,真正有能力才學的其實隱藏在幕後。對太子趙桓押下重注,便是王家在暗中推動,利用姻親關係結成巨大同盟。
這三十年來,僅王家與鄭家,就已經結成了五對夫妻。
鄭居中這個奸黨出身的宰相,全靠王家的支持,近兩年才迅速成為士林領袖。秦檜後來禍亂南宋,也離不了王家的政治關係網。
蔡京那麼牛逼,其瘋狂奪權的時候,曾經追奪王珪的諡號,前兩年又迫於壓力恢複。
朱國祥又問:“範氏呢?”
趙逢吉說:“蜀中範氏,源於兩漢。”
好嘛,王氏發跡於五代這範氏竟能追溯到漢朝。
趙逢吉繼續說道:“兩晉之時,範長生為蜀中天師道首領,輔佐流民帥李雄建立了成漢。大宋開國以來,範氏中進士者二十餘人,恩蔭為官者數十人。範氏祖宅也在成都府城以南,有數萬畝良田。那裡的良田,非王即範。王範兩家,世代姻親。”
這個消息不準確,四川範氏有三支,其中兩支是從外地遷來的。
當然,三支範氏敘了族譜,居然敘出同一個祖宗,那就乾脆對外宣稱是一家人。
範氏子弟做官,不像王氏那麼顯赫,身居高位者較少,反而出了一大堆翰林學士,而且量產地方官和官學老師。
這是因為,範氏大量湧現進士時,正好遭遇新舊黨爭,整個家族都卷進去,三天兩頭被貶官外放。(狀元範鎮乃司馬光死黨、蘇軾的舉薦者。有這層關係,蘇軾還敢亂寫詩,不被新黨逐出朝堂才怪。)
趙逢吉又說:“宇文氏乃鮮卑後裔,唐末遷居蜀地,祖宅在成都府城西南,亦有近十萬畝良田。”
王氏和範氏,都在成都華陽一帶,宇文氏則在成都雙流附近。
趙逢吉忽的來一句:“宇文粹中,是蔡京的甥婿。”
朱國祥立即聽明白了,王氏和範氏在做老六,表麵拉幫結派支持鄭居中,實則悄悄押注於太子趙恒。而那宇文氏,乾脆就投靠到蔡京陣營。
但這是個錯誤消息,宇文粹中雖然投靠蔡京,宇文虛中卻跟鄭居中走得很近。一對親兄弟,分屬蔡黨和鄭黨,無論是誰勝出,宇文氏都能保住富貴。
朱國祥又問了一些蜀地家族,發現多少都跟這三大望族有關係。
比如眉山蘇氏——
蘇軾第三子蘇過,人稱“小東坡”,雖然遷居潁昌(許昌),卻也娶了範氏之女。而蘇軾的孫子蘇符,則娶了王氏之女。
這些家族,早就通過聯姻融為一體。
朱國祥心中猜測,自己如果回到東京,恐怕王家也會來提親。
因為時局變幻太快,嘉王趙楷居然提舉皇城司,太子趙桓的地位岌岌可危。王家甚至都開始援引李邦彥了,朱國祥這個天子寵臣,肯定更受王家的重視,而朱銘又年少成名還未有正妻。
如果兒子娶了王氏女,今後帶著義軍殺到成都,蜀中王氏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似乎很有趣的樣子。
恐怕會立即舉族歸附,然後見風使舵,暗中聯絡朝廷。
一旦義軍戰鬥失利,王家就會尋機背叛,直接幫助朝廷收複成都。
如果義軍多次擊退官兵,王家又會憑借姻親關係,千方百計往新勢力當中安插族人。然後,一邊幫著朱家父子打天下,一邊悄悄跟朝廷保持來往,直至其中一方徹底失勢為止。
這種望族,靠不住的,他們可以幾頭下注。
朱國祥帶著趙逢吉往回走,說道:“我暫時不會回京,還要在洋州住一段時間。也不會給你父親寫信,有了文字便落下口實。太子那裡,韜光養晦即可。記住,是在官家麵前韜光養晦,莫要再當麵觸怒官家。至於奸黨,太子不用給好臉色,如此方能贏得眾臣之心。”
趙逢吉拱手道:“晚輩一定如實轉告。”
朱國祥又說:“奸黨各派,互相傾軋,他們雖然倒向嘉王,但不可能齊心協力。太子怒斥奸黨的事跡,可讓李邦彥傳話到官家耳中。記住,隻是怒斥奸黨,不要非議官家的政令。如此,太子越跟奸黨不睦,官家那裡就越放心。”
趙逢吉仔細思索,最終拜服道:“晚輩似乎明白了。”
宋徽宗獨寵嘉王趙楷,這才隻是一個開始。發展到後麵,宋徽宗無論去哪兒,都把嘉王給帶在身邊。就連去蔡京家裡做客,都讓嘉王貼身跟著,把那些太子黨嚇得睡不著覺,太子趙桓甚至被搞得有點神經質。
但是,宋徽宗從未表露過廢太子的意思,忽然禪位做太上皇也沒跟任何人商量。
這貨到了後來,似乎誰都不相信,知道自己身邊都是些啥玩意兒。嘉王趙楷更像他故意扶持起來,用來壓製太子黨的工具。
回到宅中,沈有容已將趙逢吉的隨從安排妥當。
朱國祥喚來楊誌:“你又吃官司了?”
楊誌回答:“俺奉命押解江南漕糧,前往長安招募流民為兵。黃河暴漲,運糧船在潼關附近被衝走了。”
“你……還真是運氣欠佳啊,”朱國祥哭笑不得,“已經到了潼關,便是洪水晚來一兩天,都能把糧食轉到陸地上。”
楊誌苦著臉說:“已經靠岸了,正在轉糧,忽地河水暴漲,俺讓大夥加緊搬運。可最後還剩一條船,誰都不敢再去搬,隻能眼睜睜看著被洪水衝走。”
朱國祥問道:“伱有甚打算?”
楊誌說道:“俺打算留在大明村,東京那邊還有家小,鬥膽請相公派人帶封信。”
朱國祥說:“我儘量幫你把家小接來。”
楊誌噗通跪下:“不論是否能接來家人,俺這條命都是相公的。”
朱國祥說:“你們遠足而來,風餐露宿,身體都很虛弱。先在客棧住幾天,等身體好轉,再去尋塊地皮建房子。你們帶來了三匹馬,算村裡花錢買下。我用這些錢,給你們雇人建屋,再給你們幾塊地。”
“相公仁義。”楊誌感激涕零。
朱國祥又說:“願意耕地者,便在村裡種地,金州送來一批犯人女眷,你們想娶妻的也可以雇人說媒。身強力壯,又願意保衛桑梓之人,可以加入大明村的村勇隊。”
楊誌說:“俺願作村勇。”
朱國祥安撫道:“你初來乍到,恐不能服眾。多多操練,展示才能,便可以讓你做軍官。”
“都聽相公安排。”楊誌說道。
安排好楊誌的事情,朱國祥踱步回到後宅。
宋徽宗賞賜的那個安娘,朱國祥在東京時就收房了。一個大男人,遠離妻子,身邊又有美女,這美女唱曲還好聽,他憋了三個月實在沒忍住。
好吧,不解釋太多,朱院長就是老色批一個。
“相公,今天來的,好多臉上有字,恐非什麼良善之輩。”沈有容擔憂道。
朱國祥說:“沒事,你安排人做媒,讓他們安家落戶。有了家人,就該收心。誰敢不聽話,再驅逐打殺不遲。”
沈有容道:“相公既有定策,俺就不多說了。前兩年存的錢糧,今年幾乎用儘,隻盼來年風調雨順。”
“會風調雨順的。”朱國祥說道。
沈有容說:“俺聽過路商旅講,金州那邊旱情更重,也不曉得大郎是否順心。”
朱國祥笑道:“除了糧食不夠,他順心得很。過兩日,我要去洋州,拜訪那裡的文家,順便把皇帝賞賜的土地拿下來。或許,我還會在那邊建個宅子,有空就去那邊住一陣子。你要不要也搬去住?”
“住幾天可以,長住就算了。”沈有容說。
大明村這邊地形狹窄,已經快到人口極限了,朱國祥打算去洋州開第二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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