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一小片竹林砍了,靠下方的地勢挖成塘。”
“那邊建幾間竹屋。”
“江邊這塊地夯實,我要造水硾來搗竹。”
“那裡挖漚池……”
大明村的管理人員還沒過來,朱國祥暫時親自指揮施工。
成熟的竹紙製造技術,有幾十個流程、幾百道工序。
而朱國祥手上有兩套竹紙技術,一來自福建官員提供的北宋末年造紙法,二來自兒子所默寫的《天工開物》造紙法。
前者極不成熟,後者隻有大概。
兩相比較可知,北宋竹紙用生料所製,手法極為粗糙,且無法天然漂白。而明代則用熟料紙漿,順便天然漂白,增加了纖維韌性,提高了竹紙質量,且讓竹紙變得更美觀。
但即便是明代的成熟技術,因產地不同,細節也不同。根據不同的造紙工藝,以及不同的竹子用料,造出的竹紙可分為五大類:連史紙、貢川紙、毛邊紙、扣紙、表芯紙。
而《天工開物》隻有大致流程,並沒有談及過多細節,需要朱國祥自行摸索。
朱國祥的優勢在於,他可以通過文字描述,揣摩每道流程的作用。比如添加石灰水、草木灰,是利用其怎樣的化學特性。古人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隻能不斷的觀察摸索總結。
還沒開始正式造紙,朱國祥就已經有了改進方法。
比如《天工開物》說,製作熟料紙漿之前,需要浸泡竹子100多天來殺青。朱國祥覺得不用等那麼久,墊一層石灰,再壘一層竹,反複壘疊再灌水入內,就可以用石灰快速殺青。(這種方法直至清朝方得采用。)
如果使用快速殺青法,浸泡池就得好生建造,要方便隨時灌水和排水,而且汙水排放量將大大增加。
若是製造高檔竹紙,朱國祥還想出一種方法。
即在漿料當中添加澱粉水,提高纖維的懸浮度,讓紙張質地更均勻,澱粉微粒還能留在纖維縫隙中填料。這在《天工開物》裡是沒有記載的,甚至在明代的南方也不存在,反而出現於清代的漢中地區。
澱粉水不需要特彆製作,可以弄個粉條作坊,做米粉也可,做紅薯粉也可。用製造粉條的殘料,過濾之後加入紙漿,等於是廢物利用了。
農學也是理科,朱國祥屬於理科生,高深的化學知識他不懂,這些基本的卻沒啥難度。
反倒是學曆史的朱銘,一時間很難想得出來。
山穀上遊的開闊處,有一個天然小湖泊,曾經是可以淘金的,所以被稱作“金潭”。整條河穀叫“金潭穀”,湖泊旁邊的山嶺叫“金潭嶺”。
現在,河穀中的村落,被朱國祥命名為金潭村,人口暫時隻有大明村的五分之一。
除了部分忙於農事,剩下的村民,都來幫忙建設造紙場。青壯乾重體力活每天30文工錢;老弱婦孺幫著打雜,每天15文工錢。半上午、半下午的時候,還提供兩頓免費夥食。
工資並不高,但村民非常高興,給錢還有吃的,以前沒遇到過這種好事。
還有幾個婦女兒童,被派去尋找植物。
黃蜀葵、獼猴桃藤等好幾種,隨便找到一種都行,這是造紙時必備的“紙藥”。各個地方都有代替品,揉搓搗碎加工成黏性液體,它能讓漿料漂浮均勻,且在分紙的時候避免粘連。
古代那些造紙作坊,什麼技術都可以外傳,唯獨“紙藥”屬於獨家秘方。
朱國祥對此並不了解,隻獲知了原料,具體還得慢慢摸索。
反正有的是時間,正常製造竹紙,須等到春夏之交,砍伐嫩竹用以殺青。朱國祥秋冬季節就準備砍老竹,讓工人提前熟悉流程,用老竹練練技術。如果造出的紙張質量太低,大不了用來擦屁股。
反正再怎麼樣,也比北宋竹紙的質量更好。
北宋的竹紙,跟秸稈紙一樣,造出來大部分是火紙,既用來燒給死人的紙錢。擦屁股都嫌夠嗆,手指一捅就破了。
造紙坊建得差不多,朱國祥又去拜訪閔文蔚。
“朱相公要造紙?”閔文蔚驚訝道。
朱國祥微笑說:“不會跟閔家搶生意,我隻造竹紙,不造皮紙和藤紙。”
閔文蔚瞬間放心,還裝模作樣提醒道:“竹紙不堪用,容易浸墨,還容易碎裂。”
朱國祥說道:“此事我也知曉,或許能改進工藝呢。隻是缺幾個撈紙工,閔氏的造紙坊能否借幾個?”
全套造紙流程,大都可以用新手,但撈紙工卻非得熟手不可。
閔文蔚問道:“要多少?”
“五個,隻借用一年。”朱國祥說。
“造紙可利教化,五個撈紙工不算什麼。”閔文蔚欣然同意。
隻借五個造紙工用一年,當然是讓他們帶徒弟。多給點工資,就可讓他們傾囊相授,反正今後不在同一個工坊,不怕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
……
文鸞帶著妹妹,跑來參觀工地,提出疑惑說:“竹紙能用我知道,可真能大量製造?”
“應該可以。”朱國祥道。
北宋當然有用於書寫的竹紙,比如米芾《珊瑚貼》,便是以竹紙所書。但因為工藝不成熟,用料非常苛刻,且紙麵還能看到許多竹筋,質量過低且無法大規模生產。
文小妹說:“若能把竹紙造成皮紙那般,先生必為天下士子所尊崇。”
“等傳播開來還得幾十年。”朱國祥笑道。
朱銘在東京改進印刷術,時至今日,新型油墨倒是傳開了,而且傳播十分迅速。
但鉛活字依舊停留在東京,甚至都還沒傳到洛陽。這玩意兒前期投入太大,隻有少數商賈願意嘗試,且製作一套活字用時也長。
不過,官方非常給力。
以蔡京為主導,重新編訂王安石的著作,用標點符號進行斷句,已經批量印刷了好幾部。
這是在占據製高點,蔡京通過掌控王安石著作解釋權,用以鞏固自己新法領袖的地位。
接下來,蔡京還要編訂《論語》、《孟子》等經典。完全按照王安石的理解,給這些儒家經典標點斷句,繼而掌控所有儒家經典的解釋權。
洛陽那邊被盯得緊,江南士子也不敢造次。
但是,已經有大儒從偏遠地方下手。他們暗中合作,對儒家經典斷句,然後去四川、福建製作活字,估計明年就能印刷出來。這種行為是非法的,因為跟新學斷句有衝突,隻能在地方上悄悄進行。
一旦被舉報,很可能牽連許多人。負責印刷的書商,至少也是流放罪名!
反正特彆扯淡,就連朱銘都沒料到,他改進的活字印刷術,居然是通過黨爭來加速傳播。
而且接下來幾十年,學術爭端會愈演愈烈。
以前沒有標點斷句,儒家經典都長一個樣。有了標點斷句,不同學派得打出狗腦子來,都會說對方看的書有問題。
“相公,俺們來了!”
幾個大明村的村民,拖家帶口來到金潭村。
朱國祥點頭說:“來得挺快。我已將金潭村編定保甲,從本地村民當中,選出了四個保長。田三過來做村長,平時解決村民糾紛,但不要管得太嚴,畢竟你們是來外戶,多聽聽幾位保長的意見。”
“是,俺記下了。”田三忙說。
朱國祥繼續安排:“餘勘擔任書手,管理錢糧賬簿,順便組建村學,教村裡的孩童讀書。”
“是!”
餘勘是孟昭給招進大明村的,一直屬於孟昭的副手,現在終於能獨當一麵。
朱國祥又說:“劉師道管理造紙場。”
劉師道是劉師仁的兄長,劉師仁如今跟在朱銘身邊做秘書。劉家是大明村識字最多的家族,當然要好生使用,今後朱家父子能做大,劉氏必然興旺起來。
朱國祥說道:“鄧夏,你負責訓練金潭村的村勇。這裡人口不多,訓練兩個鴛鴦隊即可,而且他們比較忙碌,操練時間不要跟大明村比。等張廣道再弄些百姓過來,慢慢增加村勇人數即可。”
“俺聽相公的!”鄧夏興奮無比。
災情結束之後,漢中這邊漸漸恢複,也有少數災民逃進深山做匪寇。
陝西河東之地,卻是遍地盜賊。
那裡太慘了,跟西夏打了好幾年,老百姓本來就困難。今年先是旱災,接著是洪水,然後又遇到大地震接二連三的災情,讓好多百姓都活不下去。
即便朝廷瘋狂招募青壯做廂軍,用以補充對西夏作戰的兵力損失。但總有些青壯沒被招募,也有青壯做了廂軍,卻受不得壓迫而逃走。他們三五成群劫掠地方,還有不少逃進大山。
張廣道走私一趟,至少能帶回上百個陝西流民。
不是不能帶回更多,而是糧食撐不住,還得細水長流慢慢移民安置!
河北才是真的亂,黃河決口,數百萬人受災。大量百姓死亡,沒死的也失去生計,官府根本沒法管,隻能看著遍地賊寇肆虐。
講一個冷知識,梁山好漢是在河北壯大的……
宋江團夥的大部分頭領,不管他們老家在哪裡,都是先在河北做賊寇。宋江已經開始小打小鬨,其初期創業環境,便是黃河泛濫之後的河北,通過流竄作案結識創業夥伴。
安徽有個叫劉五的巨寇,去年就開始劫掠地方,至今也沒有平定,朝廷正在調兵鎮壓。
另有大量河北流民,聚集在太行山一帶為寇。
贛南有個劉花三,目前還是小打小鬨。再過兩年就鬨大了,其活動區域,在後世的江西、廣東、福建交界地帶,那裡屬於革命老區。
曆史上,朝廷調集幾路廂軍,圍剿兩三年才最終平定,覆滅時間比方臘還晚。朝廷開出一萬三千貫賞格,另加七品武官身份,就為了能捉住這個劉花三。
四川蠻夷,也即將再次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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