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軍此次剿賊,也分東、西、中三路大軍。
東路主將劉延慶去了鳳翔開會,副將楊惟忠帶著大軍南下。
王淵和韓世忠也在軍中,王淵統兵三千人,韓世忠統兵五百人,二人乃直屬上下級關係。
韓世忠在征討方臘和伐遼時,都曾立下許多功勞。如今卻隻一個承節郎,區區從九品武官,而且在從九品當中屬於倒數第二階。
這個官階,還是楊惟忠、王淵幫他求來的,並非正常因功升遷。
相比而言,初出茅廬的吳玠就不一樣。在征方臘時擒獲一個頭領,征遼時又擊破一股河北賊寇,吳玠便因功升到忠訓郎,寄祿官比韓世忠高出四階,已經是涇原第十一正將(統兵三千)。
兩人的出身,其實沒有太大差彆,吳玠甚至還要苦一些(少年喪父,客居異鄉)。
但人生際遇不能以常理而論,很多時候得看運氣。
西軍東路部隊在盩厔(周至)紮營,韓世忠去找到王淵:“都到周至了,為啥非要從儻駱道南下?且給俺一千人從子午穀奇襲,去打洋州也可,去打金州也可。”
王淵搖頭:“子午穀太難走,隻能少量兵馬奇襲。賊寇隨便在險要處駐守,這股奇兵便難有寸進。”
韓世忠說道:“總得冒險去試試。”
王淵歎息:“唉,你既然堅持,就去跟楊都統說吧。”
王淵帶他去見楊惟忠,韓世忠說明來意:“都統,不論哪條道都難走,子午穀說不定能奇襲成功。”
楊惟忠反問:“奇襲成功又如何?一兩千精銳殺過去,就算能打下真符或者石泉縣,於整體戰局又有何幫助?到那個時候,你必陷在兩縣,白白丟了精兵悍將!”
韓世忠自信滿滿:“俺隻要奇襲得手一座縣城,就能把朱賊的後方攪翻天!”
“莫要再多說,回去好生帶兵。”楊惟忠終止這次談話。
韓世忠隻得悻悻而去,心裡不敢有怨懟之言。若非楊惟忠提攜,他連承節郎都不是,更不可能當上指揮,如今估計還在做都頭。
楊惟忠雖為漢人,卻出生在遼國,屬於半個“番人”。
他的母親,乃遼國蕭氏女!
如此敏感身份,能做到經略使和都統製,已足可見其高明之處。
楊惟忠曾帶著幾千人守城,抵擋梁太後數十萬大軍,堅守十四日等來援兵,把西夏軍隊殺得大敗而走。
看著韓世忠離去,楊惟忠一聲歎息。
西軍在伐遼時損失慘重,現在東路軍雖有三萬人,但接近七成是臨時征募的。
雖然訓練了幾個月,可戰鬥力也就比鄉兵好些。而且兵甲嚴重不足,武器裝備遠遠不如正規西軍。
想要奇襲子午穀,就得派一支精兵執行。
楊惟忠手下的精兵,隻剩那麼幾千人而已,每一個都得用在刀刃上,哪敢扔給韓世忠去冒險?
在盩厔屯兵大半個月,朝廷終於發來命令,三路西軍可以進兵了。
劉延慶匆匆趕來,以王淵為先鋒大將,從儻駱道殺向洋州。
王淵、韓世忠帶兵三千先行,沿途沒有義軍設卡阻擋但山林當中遍地匪寇。
那些匪寇全是逃進深山的陝西百姓,還有不少屬於西軍出身。
王淵、韓世忠一路掃平靠近主道的賊寨,無數賊寇逃進山林更深處。他們暫時不敢冒頭,但隻要官軍主力過去,賊寇就會出來搶劫運糧隊。
從儻駱道南下,有舊道、新道之分,反正都有義軍防守。
西側的槐樹關早已殘破不堪,朱國祥派人重新加固。而在東邊的金水鎮,也臨時築起幾座寨堡。
王淵、韓世忠率軍接近金水鎮,距離還有十幾裡地,山頭突然冒起滾滾狼煙。
一處又一處狼煙,接二連三冒起。
這裡的守將是王雄,也即《水滸傳》裡病關索楊雄的原型。
王雄麾下有三千兵,皆為就地征募的新兵,兵源為金礦工、山中農民、獵人、土匪和逃戶。已足足操練八個月,兵甲齊備,就等著官兵殺過來。
王淵登上附近山頭觀察,回到營中說:“這裡有三寨,一座主寨依山傍河而建,兩座副寨建在山頭。都是易守難攻的地形,我們這支先鋒難以攻下,須得等到大軍主力前來。”
韓世忠說:“抓幾個山中百姓,看能否問出哪有小道,或可繞去背後奇襲奪寨。”
“可以試試,但不要強來。”王淵提醒。
韓世忠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勁,他想立功升遷已經想瘋了。
越是被貪墨軍功,越想證明自己,因此急於求戰,早就失去平常心。
韓世忠帶著麾下士卒搜山,發現附近村落空無一人。
“指揮,”一個士卒從茅屋裡出來,稟報道,“灶膛裡的灰還有餘熱,可能是看到狼煙,附近山民全都逃了。逃得很急,雖然帶走了糧食,但衣服和農具都顧不上。”
抓不到山民做向導,韓世忠隻能親自偵察。
金水鎮北邊穀地稍平些,但寨堡的東南西三麵,皆為崇山峻嶺。
韓世忠在山裡轉悠了兩天,也沒找到繞後的小路反而被山頭放哨的義軍發現,投下十多塊滾石砸傷一人。
又過一日,楊誌帶兵增援而至。
張廣道統領金州兵馬,楊誌統領洋州兵馬,朱銘自己則坐鎮漢中方向。
“來了多少?”楊誌問道。
王雄說:“兩三千官兵,估計是開路先鋒。在前方數裡外的山窩裡駐紮,俺派人去探查過,營寨紮得很牢靠,日夜都有人放哨警戒。”
楊誌親自去偵察情況,實在找不出敵寨漏洞,乾脆大搖大擺帶兵殺去。
急於求戰的韓世忠站在山頭,仔細觀察義軍情況,居然跑回去對王淵說:“賊兵至少有五六千,且軍容整齊、行而不亂、兵甲齊備。俺們這三千先鋒,未帶重甲,又是遠道而來,恐怕不易獲勝,須得棄營後撤到山上。”
“那就撤。”王淵表情嚴峻。
二人沒帶多少民夫,糧食自然也少,迅速退至山嶺險要處防守。
楊誌見此也是無奈,吩咐說:“燒毀敵軍營寨,把附近山上草木也燒了。金水鎮北邊各處山頭,能砍的樹全部砍掉,彆留給敵軍打造器械。”
楊誌就這樣帶兵守在穀地,派一些士卒去燒毀官兵營寨,又讓民夫躲在後麵上山砍樹。
估計打完這一仗,北邊好幾裡的山頭,全都得變得光禿禿。
“撤吧。”王淵歎息。
官兵從山嶺另一側撤退,一直退到數裡外,選了個險要處重新紮營。
韓世忠說:“朱賊並非方臘之流,這樣的賊寇精兵,不知他們練出了多少。若是有一萬這樣的賊兵,再加上一些輔兵,三萬西軍很難攻破金水鎮。”
王淵說道:“可能就剛才那幾千吧。才半年多時間,就算士卒能操練出來,朱賊也沒那麼多兵甲啊。”
韓世忠鬱悶道:“若非在遼國損兵折將,以西軍原有的精悍,剛才俺就接敵廝殺了!咱這三千先鋒,一半多都是新兵,還沒操練好便帶來打仗。”
義軍可以一直操練,西軍的新兵卻不行。
冬天太過寒冷,且糧食不足,開春之後還是糧食不足。
包括老兵在內,每天都隻能吃得半飽,偶爾聚集起來餓著肚子操練軍陣。體能訓練根本沒法搞,飯都吃不飽,肯定把士卒累趴下。
一直到收了新麥,西軍士卒才開始吃飽飯。
而且也沒飽食幾天,各路主將就下令節約軍糧,因為就算沒人克扣貪汙,新收的麥子也撐不了幾個月。
怎麼可能沒人貪汙?
又過十日,劉延慶親率大軍抵達,得知情況把王淵臭罵一通,認為先鋒部隊失了官兵銳氣。
楊惟忠幫忙打圓場,緩和氣氛之後,問道:“賊兵真有數千精銳?”
王淵回答:“隻觀其行軍,已不輸給西軍。”
“兵甲如何?”楊惟忠又問。
王淵說道:“派了些士卒靠近觀察,重甲很少,多為輕甲。除了皮甲之外,還有一些鏈甲,以及許多藤編甲胄。或許還有紙甲、布甲,但距離太遠看不清。”
韓世忠說:“賊寇的兵器也很古怪,有許多很長的竹子。”
劉延慶說道:“據逃回的官員所言,那種竹子叫狼銑,具體有何用處卻是不知。”
韓世忠道:“狼銑很長,又有許多分叉,可以擾亂前排士卒,但遇到精銳肯定沒啥大用。”
楊惟忠說:“金水鎮附近的山頭,樹木都被燒光砍光了。大軍先在此立營,打造攻城器械之後,再全軍移近了紮營攻寨。”
寨牆不高,且地形崎嶇,大型攻城設備沒法使用,隻能製造簡易的飛梯之類。
回回炮也造了些,劉延慶還帶了特殊砲彈,投出去可劇烈燃燒或放毒煙。
耽擱了將近二十天,西軍的東路大軍,緩緩朝著金水鎮移動。
與此同時,後方發來消息,運糧隊時常遭遇山中賊寇。
劉延慶隻得分兵四千回去,在儻駱道各處設立轉運站,每個運糧隊至少派兩三百士兵護送。
等西軍抵達金水鎮時,三處寨堡更加堅固了。
寨堡四周挖了許多陷坑,陷坑裡插滿削尖的竹木。
加高加厚的主寨寨牆,赫然有四門鐵鑄火炮!
此地距離漢江不遠,且能通過支流運來,運兵運糧運火炮都很方便。
而西軍的糧草,穿過艱險的儻駱道,在運輸途中就得消耗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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