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3【都是老油子】(1 / 1)

韓世忠在觀察義軍的鴛鴦陣,他那天守營的時候,隔得老遠看見過。

但看得不清楚,且未真正交戰。

這些義軍的甲胄很低廉,大部分是紙甲。

金潭村的造紙廠,早就不生產書寫用紙了,一年多來全部轉為甲胄用紙。

而朱家父子起兵之後,占領各個州縣的造紙坊,也勒令他們必須供應足夠紙張。強征也好,掠奪也罷,反正平價購紙還要賒賬。

擴軍太快,彆說鐵甲和藤甲,就連皮甲都供應不足,紙甲反而是最容易做的。

官兵弓箭手們,見義軍前方有盾牌,紛紛選擇拋射後排兵。

西軍當中的弓箭手,大部分屬於鄉兵序列。

王安石變法之後更甚,無論城市鄉村,都編練保甲鄉兵。後來又組織弓箭社,允許民間持有弓箭,官府還會給錢讓社員買弓。

河北、河南、山東、陝西,遍地都有弓箭社,平時自己在家訓練,戰時等著部隊征召。

甚至專門設置一個官職,即“提舉某某路弓箭手”,種師道就擔任過這種職務。

前幾年,由於財政窘迫,宋徽宗下令解散全國弓箭社,官府不再給錢讓社員買弓,導致西軍當中合格的弓箭手越來越少。

此時箭雨落下,大部分被盾牌和狼銑擋住,少部分射在義軍的紙甲上。

紙甲聽起來很拉跨,卻是弓箭的克星,質量優良的紙甲“勁矢不能洞”。

宋神宗那時專門製定法律,私造五副紙甲就判處絞刑。

它用硬布做底,用紙筋來搪塞,屬於宋軍製式鎧甲之一,有時一口氣就定製幾萬套。

義軍的頭盔是用竹篾編織的,內裡也搪塞了紙筋,有箭矢拋射落下來,基本都能夠有效防禦。

前進中的義軍,頂住一輪弓箭,輕傷者不少,重傷者卻無,都知道如何護住致命部位。

隻聽一聲號響,又有五百義軍,被沈尉下令繞向側翼。

韓世忠相應作出調整,派一支部隊去接戰。

近戰兵也紛紛上前,把弓箭手保護在後方。因為直射難以奏效,弓箭手沒必要列在陣前,拋射時站那裡都差不多。

“這是什麼鬼陣法?”

鴛鴦陣的排列方式,讓韓世忠感覺有些不對勁。

奇怪的武器,奇怪的陣型,處處都透出一種詭異。

戚繼光的鴛鴦陣武器,根據敵人而變了好幾次,最後變得鏜鈀都有近四米長。

朱銘擴軍時也製定了標準:狼銑一丈四尺(4.4米)、長槍一丈一尺(3.5米)、鏜鈀一丈二尺(3.8米)。

三輪弓箭之後,雙方前排已靠得很近,互相之間可以看到臉部。

西軍弓箭手最後拋射一次,就拿出手刀準備近戰。他們也是披甲的,如果換成西軍正規兵,甚至有專門的弓箭手步人甲。

北宋軍隊,弓箭手比例很高,最離譜的時候能達到六成。

奇襲奪取關城,自然不可能帶那麼多。

而且宋徽宗取消弓箭社後,弓箭作坊的產量也隨之下降,想征募那麼多都配不齊武器。

韓世忠手裡這2000多人,七成屬於近戰兵,主戰武器為長槍和手刀,個彆士卒還配備了標槍。

沒帶床子弩和神臂弓,那些玩意兒太重。

重甲當然也沒帶,但看起來比義軍要正規得多。

正是因為義軍的裝備太爛,這些西軍才能保持高昂士氣。

“變陣!”

“籲!”

沒了弓箭手的威脅,鴛鴦陣開始變得鬆散。藤牌手和長牌手,在小隊長的指揮下,帶著本伍士卒變換隊形,戰鬥寬度陡然增加。

“投槍!”

變陣完畢,盾牌手開始投擲標槍,小隊長們開始自由射箭。

西軍也在零散投擲標槍。

雙方互有死傷,但傷者多,死者很少。

終於,雙方前排撞到一起,瞬間就陷入膠著狀態。

四米多長的狼銑戳來戳去,西軍士兵煩躁不已。這玩意兒殺傷力不大,卻乾擾視線,且阻擋空間。

有個彆勇猛之人拚著受傷衝過狼銑陣,立即就會遭到長槍手的攻擊。

少數漏網之魚往前衝,還會被鏜鈀給叉回去。

交戰十多分鐘,西軍不斷出現傷亡,“惜命”的想法再次湧上心頭。

韓世忠無奈,隻得讓弓箭手提著手刀,繞向兩側試圖夾擊。

沈尉見狀,也隨之投入預備隊,去抵擋繞過來的弓箭手。

西軍弓箭手繞了一段,很快便停下射箭,不願跟義軍的預備隊近戰。

韓世忠親領本部五百士卒,什麼陣型都不顧了,以最快速度殺向義軍側翼。

沈尉卻帶著自己的本部,列陣小跑向前救援,同時吹號提醒相關部隊。

韓世忠帶兵飛快繞去側翼,與另一支西軍,兩麵夾擊最左側的數百義軍。

那股義軍中的鏜鈀手,以及後排長槍手,全部向左轉身。

韓世忠避開一支鏜鈀,卻又被另一支鏜鈀推開,鏜鈀的尖錐直接紮破甲胄。

吃痛之下,韓世忠抓住鏜鈀杆,順勢往後一拖,直接把鏜鈀手拖拽得踉蹌前撲。

另一杆長槍刺來,紮中韓世忠的腹部,被甲胄阻隔入肉不深。

韓世忠驚恐不已,他這是在兩麵夾擊賊兵啊,居然也遭受幾種武器的組合攻擊。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陣法?

韓世忠發狠之下,棄掉手中長槍,左手繼續抓住鏜鈀,右手去抓刺向腹部的長槍。長槍兵連忙收槍重新刺出,韓世忠拖拽著鏜鈀手往後退,生生把那鏜鈀手給拉出軍陣。

韓世忠的部下趁機殺入空檔,這支小隊的義軍夥兵,不顧生死提刀補位,被西軍士兵一槍戳傷。

鏜鈀手嚇得連忙棄掉武器,拔刀砍向敵人。

韓世忠就此奪過鏜鈀,奮力向前衝殺,受傷的義軍長槍手連連倒退。

義軍小隊長又來補位,舉槍就朝韓世忠刺去。

鏜鈀實在太長了,韓世忠用不順手,而且已經衝進去,兵器太長反而累贅。他棄掉鏜鈀拔刀而出,劈開小隊長的長槍,順著槍杆往前推刀。

小隊長收槍已來不及,也棄槍拔刀格擋。

韓世忠猛地矮身撞出,直接把小隊長給撞翻,狠狠一刀紮下去。

這一刀紮向脖子,那裡沒有紙甲保護。

小隊長連忙翻身避開,同時大呼:“隊長戰死,全隊皆斬!”

“殺!”

整個小隊仿佛殺紅了眼,受傷的夥兵不管不顧,舍身猛撲向韓世忠,被韓世忠一腳給踹開。

一個西軍士卒,挺槍紮向站立不穩的夥兵,狠狠一槍刺中夥兵的咽喉。

韓世忠還想殺那倒地的小隊長,另一個長槍手又攻來。

韓世忠揮刀格擋,那長槍手已經中槍,而且同時身中兩槍,全是西軍士兵的戰果。

兩槍刺在紙甲上傷而未死。

韓世忠舉刀向前,劈砍在那長槍手臉上。

另外一個西軍士兵,也將一個鏜鈀手殺死。

這個鴛鴦陣小隊已死三人,而且多人受傷,還被兩麵夾擊,終於搖搖欲墜了。

恐懼感降臨,蓋過了腎上腺素帶來的興奮。

隻要韓世忠砍死那小隊長,必然讓整支小隊崩潰,再嚴厲的軍紀也壓不住。

就在這時,沈尉的本部終於列陣趕到,瞬間將韓世忠反包圍。

“韓五哥,快走!”部下軍官提醒道。

韓世忠再次揮刀,小隊長翻滾躲避,臉部被劈得露出牙齒。韓世忠怒吼:“莫再管這廝,殺還站著的賊兵,這些賊兵就要潰了!”

其實已經崩潰了,畢竟是兩麵夾擊。

韓世忠說話之間,狼銑手死了一個,藤牌手也死了,鴛鴦隊被西軍從正麵攻破。

剩下的士兵轉身逃跑,把旁邊的友軍衝得七零八落。

隻要韓世忠繼續追殺,就能橫著擊破義軍大陣。

但沈尉的本部突然殺來,側麵猛攻之下,韓世忠的本部也搖搖欲墜。

與此同時,另外一營義軍衝向西軍弓箭手。那些弓箭手射了兩輪,根本不願跟義軍接戰,直接嚇得轉身逃跑。

這支義軍不再追弓箭手,狠狠撞向西軍右翼。

西軍右翼本來就在苦戰,麵對變故瞬間動搖。

劉光世的部將馮充深得上司保命之要義,毫無心理負擔的轉身就逃。

整個右翼瞬間崩潰,猶如多米諾骨牌倒下,一隊又一隊西軍跟著逃跑。

從背後被襲擊的韓世忠本部,本來還在堅持戰鬥,忽然聽到友軍的呼喊逃命聲。老兵立即反應過來是啥情況,不顧軍令撒丫子就跑,反而是新兵還傻傻堅持戰鬥。

韓世忠憤怒不已,但他也是老兵……

不會逃命的西軍將士,那是活不長的,韓世忠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或者說,韓世忠的逃命本事,在西軍當中也屬翹楚,此時此刻腳底抹油逃得飛快。

小股作戰的時候,韓世忠反而經常以少勝多。

一旦跟友軍配合,韓世忠這輩子吃了無數敗仗。總是莫名其妙友軍潰散,然後他自己的部隊也跟著潰逃。

這次戰鬥,不過是經典重現。

“吹號,全軍追擊!”

沈尉血脈噴張,興奮無比的帶兵衝出。

他當然意識不到自己擊敗了誰,純粹是因為立功而歡欣喜悅。

戰死的西軍並不多,直到現在還有兩千多人。這些家夥四散而逃,一些順著儻駱舊道向北狂奔,一些順著來路往東逃命。

韓世忠的腦子還是清醒的,知道向北逃走,不被抓住也要餓死,但向東逃跑又有友軍擋道。他已經快速製定出逃跑計劃,先北後東,逃出去再收攏潰兵,總得拉幾百個人回去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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