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姓折的又派人來鬨糧了。”
“前兩日不是給過他嗎?”
“說是吃完了,相公沒把糧食發夠。”
“再給他五百石。”
“請相公用印簽發。”
“……”
駐守斜穀關的將士之所以想逃,除了前線連番敗績,又有無數俘虜在眼前之外,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糧食不夠吃了!
無數軍糧被運送到前線,全都已經便宜了朱銘。
而種師中這裡,不過是運糧始發點。
供應守關士卒是綽綽有餘的,但折可求突然帶兩萬殘兵回來。這幾日一直在減餐,稍微經驗豐富的西軍士卒,就能猜到糧食肯定是不夠吃了。
糧草不足,便意味著即將兵敗,因此都在悄悄收拾行李。
種師中已經派人去催糧,高俅不可能憑空變出來,隻能派人到陝西發運司要糧。
折家軍平安回來一萬七千多人,五百石糧食僅夠吃兩三天。這還是以減餐為前提,正常吃飯一天就沒啦。
根據北宋官方記錄,每個士卒的日均耗糧為2.7升,換算下來大約有四五斤。不管中途有多少被貪墨,至少數據是可靠的,在缺少油水的情況下作戰,一個壯漢吃四斤糧食再正常不過。
眼見俘虜即將把棧道修通,折家軍突然開始鬨糧。
一方麵是真鬨,減餐已經減得餓肚子。
一方麵出於折可求的縱容,鬨得非常有組織性。
不僅折家軍鬨糧,種家軍也在抱怨。
因為糧食還有一些,種師中為了持久守關,扣著軍糧每日隻給一點。
平均下來,士卒的每日夥食才半斤多。按每天兩頓計算,一頓才可憐的幾兩米,還沒有什麼油水能攝入。
另外,折可求不但帶回士兵,還帶回大量的運糧民夫,這些人也是要吃飯的!
種師中請折家將們來開會,主要商討軍糧問題。
就在此時,親兵驚喜來報,說種彥崧坐小船回來了。
會議草草結束,種師中連忙去見,仔細詢問之下,才知道大部分親人都還活著。
種師中欣喜之餘,問道:“朱賊可是讓你來勸降的?”
種彥崧搖頭:“朱……朱賊並未為難,也沒讓俺勸降,隻讓俺回來報個平安。”
“好個報平安!”種師中徹底服氣了。
那狡猾的朱賊,所用計策全是陽謀,招招都讓你看明白意圖,但你卻根本沒有化解之法。
種彥崧被放回來的原因很簡單,削弱種師中的抵抗意誌而已。而且還顯示自己扣著一堆種家將,好讓種師中投鼠忌器。
種彥崧低聲說:“朱賊隻想過斜穀關,一旦過去,就會釋放所有軍將。”
種師中歎息:“怎能讓他過去?”
種彥崧不再言語,種家子弟從小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並非忠於哪個皇帝,而是忠於大宋朝廷。
就在此時,後方傳來吵鬨聲,估計又有士兵在鬨糧。
種師中知道是折可求在搞鬼,軍中鬨糧很正常但天天鬨就扯淡了,沒有主將縱容是不可能的。
“不好了,不好了!”
“折家軍鬨糧的士卒,打開北城門跑了!”
種師中正準備帶兵彈壓,忽然折可求的親兵奔來:“士卒缺糧逃散,俺家相公帶人去追了。俺家相公說,請經略一定要把斜穀關守住,他隻需幾日就能把逃兵全部抓回來。”
種師中已經無話可說,折家軍棄關逃跑的理由,實在太過清新脫俗。
他隻能事後上疏彈劾而折可求同樣能彈劾他,說他克扣糧草才導致折家軍鬨糧逃散。
戰後互相甩鍋而已。
一萬七千多人的折家軍,打開關城向北逃走。雖然表麵上亂糟糟的,但基層軍事單位沒亂,士卒全都跟著都頭在跑,而且一個個還特麼帶著行李。
出關兩三裡,地勢豁然開朗。
一兩百個折家軍士卒聚為一團,呈扇形朝著北方亂跑。
折可求假裝帶著親兵追趕,風風火火從郿縣西部北逃,甚至有一些直接從城外掠過。
帶兵駐紮郿縣的劉錡大驚失色,還以為斜穀關已經失守,連忙下令嚴守郿縣城池,同時派人去斜穀關打探情況。
探馬還未接近斜穀口,便見無數種家士卒也逃出來。
種師中已經彈壓不住,不論是折家軍,還是種家軍,提前逃跑就一個原因:俘虜即將修通棧道,等上萬俘虜一窩蜂回來,義軍必然尾隨而來。到那個時候再逃,肯定帶不走隨身物品,甚至有可能會稀裡糊塗喪命。
西軍當然可以死守斜穀關,任由俘虜哭喊也不放進來。
但糧草不夠了啊,頂多再堅持一個月就要斷糧!
斷糧時逃跑,跟沒斷糧逃跑,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探馬不敢再往前,匆匆奔回郿縣,對劉錡說:“種家軍也潰逃了,斜穀關已失!”
劉錡沒有嚇得帶兵回鳳翔,隻派人去那裡給高俅報信,他決定自己先死守郿縣,給高俅布置防線爭取時間。
半日之後,種師中帶著一股殘兵,奔至郿縣在城外叫門。
劉錡懸筐把種師中吊進來,問道:“為何斜穀關突然就失守了?”
種師中故意隱瞞俘虜的事,也不提折可求乾了啥,把一切都推到軍糧上:“斜穀關糧草不多,前線逃回的士卒和民夫,每日裡消耗無數。連續多日減餐,士卒鬨糧兵變,實在難以彈壓。”
劉錡恍然,又是因為糧食,這玩意兒太常見了。
朝廷這些年,從陝西調派許多弓箭手(鄉兵)去河湟守邊。就是因為吃不飽飯,弓箭手們隔三差五逃亡,每座寨堡的士兵逃跑率超過50%。
劉錡又問:“賊寇來了多少?”
種師中哪裡知道這個,他連賊寇的影子都沒見到,胡亂推測道:“估計有兩三萬,若是賊寇隱藏兵力,也有可能是四五萬人。”
說了等於沒說,劉錡頗為無語。
種師中說:“郿縣必須守住,否則寶雞、盩厔必失,陳倉道和儻駱道的西軍將被截斷退路。”
北宋的寶雞市區就叫寶雞,寶雞市陳倉區叫做虢縣。
朱銘帶兵從斜穀殺出,如果占據郿縣。向東可坐船攻略盩厔,向西可坐船攻略寶雞,向西北則殺往高俅所在的鳳翔府城。
即便劉錡手裡隻有三千兵,他也得拿命來死守郿縣!
種師中建議:“高太尉手裡的兵不多,與其分兵防禦鳳翔、郿縣,還不如把帥府移到郿縣這邊,聚集所有兵力死守此處。”
劉錡嘀咕道:“話雖有理,就怕高太尉不來。”
高俅得知前方軍情,大驚之下,連忙派兵來救郿縣。
但他自己不敢來郿縣,隻是讓部隊過來。
一旦郿縣淪陷,高俅立即開溜,甚至已讓隨從打包好財貨。
就在劉錡死守郿縣之時,一車車細軟從鳳翔運往長安。
除了高俅貪汙的軍餉,還有監軍李訓撈到的銀子,他們都明白擋不住反賊。隻求前線多擋幾天,好讓到手的錢財順利運走。
又過兩日,上萬俘虜被放出,成群結隊奔回老家。
路過郿縣也不停止,甚至沿途劫掠村落,因為每人三鬥糧,根本撐不到逃回家鄉。
劉錡和種師中帶兵攔截,好歹攔住數百人,全拉到郿縣附近單獨立寨——怕混進了奸細,不敢帶進城裡。
又過一日,朱銘統率大軍徐徐而來。
攻打郿縣是假,奇襲陳倉道、儻駱道的關城是真的。已各派兩千精銳,奔襲東西兩座關城,主力進攻郿縣純屬轉移注意力。
此時此刻劉錫已帶兵來援,郿縣屯駐了八千西軍。
鐵鑄重炮沒法帶來,隻帶了一些虎蹲炮,朱銘下令砍伐樹木製作平夷砲。
製作攻城器械期間,朱銘每日派人叫陣,種師中、劉錫、劉錡皆死守不出。
數日之後,帶兵奇襲大散關的龔斌,率領殘部狼狽逃回,滿身血汙跪在朱銘麵前:“俺奇襲失敗了,官兵早有防備,還故意裝作沒防備,等俺帶兵到了關外才殺出伏兵。俺被前後包圍,兩千士卒,拚死奮戰也隻帶回來六百多。”
“起來吧,不是伱的過錯。”朱銘歎息道。
龔斌是跟隨朱銘剿滅黑風寨的老人,因為生活困難,乾脆全家投靠大明村。
他帶去奇襲大散關的部隊,全是義軍精銳兩千士兵被埋伏包圍,還能回來六百多已經夠可以了。
“駐守大散關的是良將啊,居然猜到我要派人奇襲奪關。”朱銘決定和談之後,強行向朝廷索要那個不知名將領。
自朱銘起兵以來,這算是最大損失,因為死的全是精銳。
大散關。
守將姚範心有餘悸道:“幸虧晉卿機警,否則大散關失守,兄長那兩萬多大軍全都沒法回來。”
吳玠回答:“是將軍指揮得當。”
姚範微笑道:“等此戰結束,俺親自給你報功。”
吳玠說道:“恐怕有功難賞,此次定然是官軍大敗。那些賊兵太過悍勇,中了埋伏還能結陣廝殺,硬生生突圍出去數百人。若賊寇有一萬此等精銳,跟西軍正麵浪戰也是不懼。”
姚範說道:“既是奇襲,自然要派精兵過來,想來賊寇也沒多少這種精兵。”
姚古已經快把棧道修通了,整個人被折騰的煩躁不堪。
接到高俅的軍令,立即全速回師,他這路兵馬並無多少損傷,隻在修棧道時被射死一些。
畢竟,姚古全程都在陳倉道搞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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