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艮嶽。
兩個和尚,站在一塊大石頭前。
短發和尚叫魯智深,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著石頭:“便是這塊爛石被封侯?”
長發和尚叫武鬆,笑嗬嗬說:“也不曉得做了侯爺,朝廷給不給石頭俸祿。”
“管它恁多,落到灑家手裡,定叫它粉身碎骨,”魯智深揮手下令,“砸了!”
二十多個士兵,提著鐵釺和錘子上前,分解那塊從東南運來的巨石。
不但艮嶽的石頭被砸,亭台樓閣也都拆下。
大塊一些的石塊用來作為石彈或落石,散碎的便直接扔在原地。
好木料用來做投石車,稍次的則是滾木。啥用處也沒有的,劈了做柴禾,如今在東京城裡賣得很貴。
不但艮嶽被拆,蔡京、童貫等人的府邸,也被開封軍民拆得麵目全非。就連宋徽宗最喜歡居住的延福宮,位於外城的那部分也已拆光,並在廢墟上搭帳篷做臨時軍營,幾處大殿也保留下來做了軍營。
艮嶽之外,百姓正在排隊,購買新劈的柴禾回家做飯。
甚至連東京的中低層官員,都需要讓仆人來排隊,隻有那些四品以上大員,才能讓士兵直接送柴到府上。
實在買不到的,就隻能拆自家屋宅!
就連樊樓都停止營業了,富豪權貴們倒是有錢,但糧食管製無法釀酒,各種高檔食材也已用儘。
每天早晚兩次,有專人在街巷收屍。
原有的乞丐基本已死光,又不斷出現新的乞丐,米價漲到低級官員都承受不起的地步。
偏僻街巷出現黑市,販賣些來曆不明的肉食,價錢竟然比米麥還更便宜。
“大哥,已經秋涼了,現在都柴禾不夠,入冬以後不知要凍死多少人,”吳加亮低聲說道,“東京城肯定守不住,那朱元帥都不用強攻,再拖一個月城內必亂。種師中不來勤王還好,他帶一萬多兵進城,糧食卻沒運來多少,還要耗費城裡的柴禾,根本就是來吃乾飯的!”
宋江嘀咕道:“還有飯吃便不說,餓一餓就過去了。若是完全不給飯,咱就搞出亂子逃跑,弟兄們結伴投朱元帥去。”
“是這麼個道理。”吳加亮連忙讚同。
他們對張叔夜又愛又怕,愛是因為張叔夜賞罰分明,對招安的賊寇並不過分歧視,怕自然是每次造反都被張叔夜胖揍。
“嗡嗡嗡嗡~~~~”
十幾處軍營陸續吹響回營號,隨即又有騎兵奔來對正在拆艮嶽的士卒大喊:“各自回營,不得隨意走動,違令者軍法處置!”
宋江瞬間反應過來:“出事了,讓眾兄弟時刻準備!”
在城東南某處軍營附近,主將範瓊親自帶兵殺過去,麾下士卒皆為李綱招募的東京青壯。
卻是接受招安的濟南賊孫列,跟隨張叔夜進京勤王,因為被克扣錢糧一直挨餓,縱兵劫掠附近廂坊的百姓。有東京士卒的家人被搶了,立即回營呼朋引伴討說法。
東京兵和濟南兵,初時隻有十多人爭執,很快就發展成上千人械鬥。
“都放下武器!”
範瓊大喊。
根本沒人聽他說話,械鬥還在繼續進行,而且已經鬨出不止一條人命。
範瓊更加憤怒:“騎兵衝過去,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一百多個騎兵,此刻聚在大街上,開始吹號角衝鋒。
躲閃不及的鬨事士兵,被騎兵衝得崩潰逃跑,範瓊怒吼道:“都抓起來!“
這些騎兵皆籍貫開封,他們在抓人的時候,聽到東京口音便故意放跑,聽到濟南口音便一擁而上。
如此區彆對待,讓山東兵更加憤怒。
“太欺負人了,孫二哥,咱還是反了吧!”部將張浩叫喊道。
孫列握著槍杆:“在城內造反就是找死,讓弟兄們抄起家夥先守營。”
孫列這支招安部隊,一共有兩千多人,被安排在園林宅邸當中。包括王黼和梁師成的宅子,都變成他們的營房,許多亭台樓閣被拆了劈柴燒。
此刻全部拿起武器,依托宅院圍牆防守,跟範瓊的平亂部隊打起來。
眼見孫列竟敢武裝反抗,範瓊頓時感覺事情大條了。
就算能把眼前這兩千餘人滅掉,可張叔夜帶著三萬多山東兵勤王,剩下那些部隊會不會兔死狐悲跟著作亂?
“快去請張樞密!”範瓊急得渾身冒汗。
張叔夜已經在趕來的路上,騎馬飛奔而至,當即質問:“怎鬨得這樣地步?”
範瓊說道:“孫列縱兵劫掠百姓在先,又與友軍械鬥在後。俺帶兵過來彈壓,東京兵乖乖受縛,孫列的兵卻負隅頑抗!”
張叔夜不相信孫列會造反,因為就算要造反,也是直接殺出城去,又或者半夜放火生亂。
哪有傻到被人堵在營房裡的事情?
張叔夜翻身下馬,讓圍攻的部隊退後,自己孤身走到大門外:“我是張叔夜,快快開門!”
這些招安士卒,對張叔夜又敬又怕,真就打開半扇門放他進去。
孫列也帶著軍官過來,跪地訴苦道:“張相公可要給俺們做主啊!”
張叔夜問道:“到底怎生回事?”
孫列詳細說道:“自從那範瓊接管東京防務,便把三萬多山東兵打散,分彆安置在東西南北各處,明擺著是不信俺們這些山東人。這半個多月來,糧食越給越少,都快要餓死人了。大軍被圍在城裡,糧食不夠俺也認了。可隔壁那些東京兵,領到的糧食就比俺們多。憑啥千裡迢迢來勤王,山東人就該被餓死,東京人卻有糧食吃?”
“此事我已知道,快快放下武器!”張叔夜嗬斥道。
孫列還在繼續說話:“山東兵跟東京兵打起來,範瓊自己是東京人,就對東京兵網開一麵,對俺山東兵卻窮追猛打!他是東京主將,俺現在放下兵器,回頭就要被他收拾。俺信得過張相公,卻信不過他範瓊!”
張叔夜頓時頭大如鬥:“爾等在此等待,我先進宮去麵聖。”
張叔夜出門叮囑範瓊兩句,便馬不停蹄趕往皇宮。
半路上,看到大量士子,一窩蜂湧去皇城南門。
就在張叔夜抵達東華門時,已聽見南街那邊鼓聲大作。
太學生們正在叩闕,而且是幾麵登聞鼓同時敲響!
隻是學生還好說消息傳出之後,陸陸續續趕來上萬百姓,把南街給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的憤怒,來自於沒飯吃,也沒有柴禾燒。
開封府尹徐秉哲搜羅女子送給金人,由於波及麵不廣,且當時還勉強能買到糧食,所以東京百姓選擇含怒忍受。
現如今,有錢也無糧可買。
糧食先要供應給權貴,還要保證軍隊有飯吃。官吏和富商們,都在跑關係弄糧吃,能給普通百姓留下多少?
“鏟除白時中,迎回李相公(李綱)!”
李邦彥的心腹混在人群當中,開始高喊著口號。越來越多百姓跟著喊,剛開始還比較混亂,漸漸的越喊越響亮整齊。
孫列的濟南兵鬨事,屬於一個突發事件。
但太學生叩闕,以及百姓參與,卻是石元公和李邦彥暗中串聯策劃。
石元公無法見到皇帝,外交工作難以展開,乾脆直接搞間諜活動。
李邦彥被白時中給賣了,說他早就投靠朱銘。幸好大宋優待文官,而且證據不足,李邦彥死活不認罪,這才蹲了幾天監牢就放出來。
李邦彥越想越氣,既然朝廷砸他飯碗,他當然要奮起反抗搞事情。
張叔夜被領到皇帝麵前時,那裡已經吵起來。
白時中惡人先告狀,給李綱扣一頂帽子再說:“那些叩闕士子,還有作亂百姓,肯定是李綱暗中策動的。李綱罷相心懷怨恨,便策動士民作亂,動搖民心好讓朱賊攻城!”
何粟立即反駁:“李綱能策動幾個百姓?那麼多人叩闕,必是衣食不濟,沒飯吃自然要鬨。若不儘快妥善處置,幾十萬東京饑民,恐怕就要圍攻皇城了!”
這話把趙桓嚇得心驚肉跳,連忙問道:“何愛卿可有甚法子?”
何粟說道:“陛下既然聯金剿賊,還派人讓太原、中山守將放棄城池。如此誠意,金人也該投桃報李。應當跟金人交涉,讓他們放回俘虜的宋官,莫再阻攔山東、河北、河東的糧食運到東京。”
“這都是後話,眼前局麵還如何應對?”趙桓追問。
何粟說道:“勒令各大糧商,不準有糧不售,更不準天價買賣。但有不從者,抄家問罪,絕不徇私。再於城中設幾處售糧站,拿出部分軍糧賣給百姓,先把那些叩闕百姓誘離再說。”
秦檜插話道:“若有山東、河北、河東糧食運來,金人必定截為己用,哪會給東京留幾粒?”
耿南仲說:“宋金結盟,已非敵人,糧食肯定能運進來。”
張叔夜冷笑:“若被金人截走糧草,耿太宰該怎樣謝罪?戶部尚書也是耿太宰舉薦,此人克扣軍糧,已把濟南兵逼得鬨糧了!範瓊此人也是耿太宰任命的,防山東兵如防賊,有糧還先給東京兵,真把勤王士卒不當人看嗎?再這樣下去,不用朱賊來攻,各路勤王大軍就該造反了!”
種師中說:“臣的兵雖然還能約束,但將士也已滿腹怨氣,不可再讓範瓊總領東京防務。”
何粟左右看看,突然趁機跪地:“請罷免耿南仲、白時中,否則軍心民心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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