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8【係巾為號】(1 / 1)

東京,都堂。

吏部侍郎兼代理開封府尹李若水,此刻正在做工作彙報:“陛下,臣已重新編排保甲,在各個廂坊抓捕細作。又協同禮部封閉四方館,禁止石元公與外界接觸。但朱國祥曾居東京數載,朱銘又在朝中多有故舊,實在難以查出哪些人暗中通賊。”

耿南仲怒道:“兩三日之間,城內十多處營房,皆收到賊寇的蠱惑之言。細作如此猖獗,難道一個都抓不到嗎?”

“糧食不濟,人心浮動,”李若水說,“臣懷疑,許多士卒和百姓,就算是發現了細作,也會選擇故意包庇,因此想調查極為困難。”

耿南仲愈發不滿:“你這開封府尹,連幾個細作都抓不到,到底還能有什麼用處?”

李若水絲毫不給耿南仲麵子,當即懟回去:“稽查細作,本就不是開封府之責,請陛下讓皇城司來經手。”

不管是宋代的皇城司,還是明代的錦衣衛,並非掛個名頭就能發威,那得有大量基層辦事員方可。

皇城司的兵員構成為“八廂貌士”,即來自捧日、天武、龍衛、神衛八廂。

這些士兵被選入皇城司之後,就不再隸屬於殿前司。

皇城司提舉最初由太監或武將擔任,後來又規定太監不可染指。但宋徽宗把規矩全壞了,先是讓太監提舉皇城司,接著又讓鄆王趙楷出任此職。

趙楷跟親爹一樣,整天搞藝術創作,他哪顧得上軍隊?

數千規模的皇城司禁軍,吃空餉吃得不到兩千人。若非一部分皇城司兵,還負責擔任皇帝的宮廷侍衛,恐怕會搞得隻剩幾百人充數。

趙桓繼位之後,立即撤銷趙楷的皇城司職務。

同時,他還不信任那些皇城司士兵,從殿前司新募的禁軍當中重新甄選。雖然選了兩千出來,但全都作為宮廷侍衛,根本沒有負責京城諜報的人手。

被李若水提醒之後,趙桓才說:“朕欲重振皇城司,士卒須擴編為五千人。”

眾臣都不接茬,這事兒太敏感,而且涉及政治鬥爭。

因為皇城司的權力太大,原則上可以轄製殿前司和開封府,誰也搞不明白趙桓會讓誰來負責。

果不其然,趙桓問道:“孫振不堪為皇城司提舉,諸卿可有賢才舉薦?”

這個職務是燙手山芋,滿城細作很難調查的。

但耿南仲還是經不住誘惑,想把自己的親信推上去:“大理寺卿周懿文可堪重用!”

李若水當即反對:“周懿文寫詩作詞還可以,連判案都稀裡糊塗,哪有能力提舉皇城司?臣舉薦吏部員外郎黃龜年!”

吳敏說道:“誰人都可,唯獨黃龜年不可。朱賊做濮州太守時,黃龜年為其屬官,聽說二人私交甚篤。讓黃龜年提舉皇城司,恐怕皇城司裡也全是細作。”

黃藥師就這麼被否決了。

趙桓又問其他大臣,但都沒人肯沾手,於是周懿文被趕鴨子上架。

周懿文是啥樣人?東京城破,直接降金!

禦前會議結束,李若水氣呼呼離開。

李邦彥坐在馬車上,毫不掩飾言行,笑嗬嗬招呼:“清卿,且上來說話。”

李若水也懶得避嫌徑直坐進李邦彥的馬車。

其他大臣看了,都忍不住側目,代理開封府尹居然跟李邦彥攪在一起。

事實上,兩人以前是鬨過矛盾的。

當時蔡條獨攬大權,李邦彥身為右相毫無權力,氣得想要辭官跑去投靠朱銘。

辭職報告打上去,李若水就來找李邦彥,勸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這雖然是聖賢教誨,但閣下贏得美名,卻讓奸臣當道百姓受難。閣下應該留在中樞,舉薦賢才,掃清汙濁……巴拉巴拉。”

一頓批評勸阻,把李邦彥說得很不耐煩,兩人還因此而吵起來。

可見,李邦彥的名聲還不錯,居然被正直大臣寄予厚望。

不止李若水,就連李綱、秦檜、何粟等人,當時也希望李邦彥能撥亂反正。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馬車轔轔,緩緩向前。

李邦彥說道:“要不要把清卿的家人接來?金人肆虐洺州,那裡著實危險。”

“不必,他們已經搬進城裡。”李若水沒好氣道。

李若水的老家便在洺州,如今被金人瘋狂劫掠。

也正因此事,李若水恨透了“聯金派”。

曆史上,李若水因痛斥完顏宗翰,並多次拒絕金人招攬,被完顏宗翰下令淩遲處死,應該是死得最慘的北宋文官。

除了麵對金人時的氣節,李若水還有一件事很知名,他親眼見證招安宋江並作詩諷刺。

詩雲:“去年宋江起山東,白晝橫戈犯城郭。殺人紛紛翦草如九重聞之慘不樂。大書黃紙飛敕來,三十六人同拜爵。獰卒肥驂意氣驕,士女駢觀猶駭愕。今年楊江起河北,戰陣規繩視前作……”

不管是山東宋江,還是河北楊江,全是殺人如麻的巨寇,卻搖身一變獲得官身,而且待遇都還很不錯。

李邦彥試探道:“清卿如何看待朱賊?”

李若水麵無表情問:“閣下早已是朱成功的人了吧?”

“嗬嗬。”李邦彥既不承認,同樣也不否認。

李若水說道:“我有一屬官黃龜年,曾在濮州與朱成功共事,他私下對朱成功推崇備至。當今陛下登基之初,我獻策建言數十條,雖然一條也沒被采納但也因此被提拔為吏部侍郎。陛下對我有提拔之恩,按理說我該以死報國。可有些事情,比忠君報國更重要!”

李邦彥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李若水點頭:“我會助那朱成功攻取東京,到時候再自殺殉國就是,如此便忠義兩全了。”

“何至於此!”李邦彥驚道。

李若水譏諷道:“你這種人,自是不能理解。”

二人前往李邦彥宅邸,李若水派人把黃龜年也請來。

一起過來的,還有跟李若水一樣,同為吏部侍郎的錢伯言。

史實上的宋江,在降而複叛之後,便是被錢伯言給捕殺。錢伯言還招降山東十多萬賊寇,因此立功調任中樞,有“中興牧守之首”的美稱。不管帶兵打仗,還是治理地方,此人都頗有才乾。

“就我們幾個?”錢伯言問道。

李邦彥笑道:“俺另有心腹到時候自知。”

黃龜年說:“朱元帥在濮州時,便有大誌向,今後定能再造九州。吾等可歃盟,共迎朱元帥進城!”

“惜乎手中無兵。”錢伯言說。

李若水說道:“這幾次都堂會議,種師中已不再建言,應該是對皇帝死心了。種師中與朱元帥為姻親,他手裡又握有重兵,可以聯絡他起事。”

“誰人去勸說?”李邦彥問。

黃龜年毛遂自薦:“我來出麵勸說,若被種師中抓捕,定不會牽連供出各位。”

“好,就拜托閣下了!”李邦彥高興道。

李若水問道:“誰跟張叔夜說得上話?”

錢伯言說:“孫傅是海州人,他的家鄉有賊寇作亂,想要早點結束亂局。張叔夜曾在海州做太守,與孫傅的兄弟有交情,可讓孫傅去勸說張叔夜。”

六甲神兵守東京,就是何粟、孫傅二人搞出來的。

此人似乎昏聵無能,但他們是真沒辦法了,隻能病急亂投醫瞎搞,因為當時東京糧草已經耗儘。

事後,何粟、孫傅全部自殺殉國。

當天夜裡,黃龜年去拜訪種師中:“請問種都指,這東京城還能守嗎?金人真能助剿賊寇嗎?”

“儘人事,聽天命。”種師中模棱兩可道。

黃龜年笑道:“恐怕種都指想守,麾下士卒也不願再戰了。”

種師中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這幾天,種家軍的營房當中,出現了大量紙條。

許多種家軍的士卒,曾被朱銘釋放回鄉,他們都記得朱銘的恩情。

更何況,種家女還嫁給了朱銘,在眼下的危難關頭,種家軍便把朱銘當成姑爺。

既然是自家姑爺,那還打什麼?

幫著姑爺打天下多好!

這種軍心變化,種師中能夠覺察到。

賊兵攻城那天,不知有多少士卒倒戈,種師中根本無法約束。

而昏君奸臣的各種騷操作,也已讓種師中灰心喪氣,現在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情緒。

愛誰誰,老子躺平了。

士卒想要投賊,本人難以控製,也不算背主不忠。

黃龜年說:“朱元帥攻城那天,請貴部左臂係巾為號,可避免傷及自己人。張叔夜的軍隊,也有很多反正的,閣下也不想跟山東兵打起來吧?”

種師中不置可否,似乎還在考慮。

黃龜年心下了然,微笑道:“告辭!”

“不送。”種師中說道。

這事兒成了!

孫傅也找到張叔夜:“嵇仲兄,軍心不穩啊。”

張叔夜早就已經頭大如鬥,他帶來的山東兵成分複雜,又被東京將士各種歧視。

雖然他重新親掌部隊之後,山東兵的待遇提高了許多,但早就已經將士離心。這幾天又有細作留紙條,山東兵各部蠢蠢欲動,一個火星子就能點燃火藥桶。

尤其是孫列和宋江,等到朱銘攻城那天,百分之百要倒戈相向。

“嵇仲兄,如果金人真的助朝廷擊退朱賊,那個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孫傅問道。

張叔夜說:“朱賊若是不被陣斬,必然帶著殘兵退守南陽、漢中,朝廷頂多能收複兩淮和陝西,一年半載之後便要卷土重來。而太原的張孝純和楊惟忠,則會被朝廷斥為叛臣,太原必然落入金人之手。金人殘暴貪婪,得了太原、中山,胃口會越變越大。到那個時候,國不成國,百姓不知幾人能活。”

“嵇仲還在猶豫什麼?”孫傅質問。

不管是種師中,還是張叔夜,其實都不願從賊。

讓他們作出思想改變的,並非黃龜年、孫傅的勸說,而是軍隊已經漸漸失控了。

如果是金人圍城還好說,但外麵是漢人義軍啊!

既非異族,改朝換代為啥不可?

東京城裡的陝西兵和山東兵,他們的家鄉都處於戰亂當中,自己又在東京餓肚子受歧視。如此情況之下,誰他媽還願意為皇帝打仗?

更何況,朱大元帥對陝西兵很仁義,跟山東兵又同為起義軍出身,陝西、山東的士兵投降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士卒皆欲降,主將想戰能有啥用?

孫傅說道:“可在左臂係巾為號,不論什麼顏色皆可,左臂係巾者就是自己人。”

張叔夜一聲歎息,他向來自詡忠臣,誰知到老了卻成為叛將。

但皇帝變來變去,奸臣又爭權奪利,實在是無力回天啊。

李邦彥也好不到哪裡去,辦事根本不牢靠。

也不知誰傳出去的風聲,朱銘還沒來得及攻城,“左臂係巾為號”就在東京城內傳開。

先是許多文官,早早準備好紗巾。

漸漸的,勳貴們也知道了。

繼而是商賈和家中奴仆,再然後是士子和百姓。

軍中士卒,由於將領保密,反而被蒙在鼓裡,還得從百姓那裡聽說此事。

家家戶戶,都準備好一塊布,等著攻城那天係在左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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