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磽確之地,耕耨殆儘……”
“田儘而地,地儘而山。雖土淺水寒,山崗蔽日,而人力所致,雨露所滋,不無少獲……”
這兩段話,是講北宋的福建農業。
水田墾完了就墾旱地,旱地墾完了就墾山地。即便是堅硬貧瘠的土地,也全部被開墾為農田,好歹能夠有一點收成。
相比而言,廣東的開發度沒那麼高,還有很多山區屬於未開墾狀態。
以至於靠近福建的廣東州縣,每年都有福建農民遷徙過來。他們進入廣東的山區,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整個鄉整個鄉的全都說福建話。
更多的福建失地農民,卻是投靠寺廟做了和尚。
那些寺廟控製著工農商業,沿海的一些大型寺廟,甚至壟斷出海貨物的供應。
大明開國的時候,狠狠整頓了這種現象:少數寺廟可以保留,其餘寺廟全部取締。保留下來的寺廟,也有嚴格的僧人限額。寺田被沒收了分給農民,店鋪、工場被沒收了進行拍賣。即便被保留下來的十方叢林,也要老老實實給官府交稅。
黃存是泉州府德化縣赤水鄉的農民,他家在大明取締寺廟時,足足分到了二十七畝山地。
再加上玉米和紅薯的推廣,曾有好幾年可以吃飽飯。
但也就吃了幾年飽飯而已,隨著家裡的人丁越來越多,二十幾畝山地哪裡夠果腹啊
二哥被官府征調,強製移民去了廣西。
剛開始還托人給家裡寫信,漸漸就杳無音訊了。也不知是病死在廣西,還是為了節省書信錢,反正已經快十年沒跟家裡聯係。
三哥被官府騙去搞民兵訓練,誰知竟是隨軍出海去打仗。
也托人給家裡帶了幾封信,三哥自稱到了一個叫占碑的地方。那裡的良田一年兩熟,三哥分到了幾十畝地,還讓家裡的幾個弟弟也去。
遠赴海外風險太大,二哥又在廣西失聯了,父母怎麼也不肯再把兒子放走。
現在,黃存做了和尚。
這是一個過渡性職業,說是和尚,其實是寺廟仆役,隨時可以還俗娶妻。
日子也還過得去,遠在占碑的三哥,有時會托人寄錢回家。
“你們幾個,快去把山門掃掃,明日有大老爺來上香!”
一個中年和尚扯開嗓門呼喊,黃存和兩個仆役連忙拿起掃帚。
這座寺廟以前就有,但一度被官府取締。
後來有高僧雲遊至此,住在荒蕪的廟中念佛,還在四裡八鄉討要齋飯,順手給窮苦人家免費超度。
一來二去,這個高僧出名了。
有士紳捐錢幫忙修繕寺廟,也有信徒捐贈田產做寺田。後來就連赤水鐵場的場監老爺,也來拜佛祈求礦山和鐵場彆出事故。
香火越來越興旺,寺產也越來越多。
曾有一年糧食不繼,黃存的父親,還把家裡五畝山地賣給寺廟。但田皮依舊是黃家的,享有永久佃耕權,這是農民賣地的首選方式。
黃存磨磨蹭蹭清掃著山門,思緒卻飄飛到千裡之外的占碑。
他不識字,三哥寄回家的書信,是請村裡老學究幫忙念的。
在最近的一封信裡,三哥還寄回來一塊銀元。說是他在占碑當兵了,因為立功又賞了五畝地,全是一年兩熟的上等水田,而且又招了土著做佃戶,讓兄弟們帶著全家過去享福。
黃存還年輕得很,他不想在寺廟做仆役,他夢想著出海投奔三哥。
去了那裡就能分田,當兵打仗還有賞賜。他可以掙下屬於自己的家業,娶一個土著女子生養兒女。
可父母死活卻不同意,他們把三哥寄回家的錢存起來,尋找機會贖回賣給寺廟的田根。
如果三哥繼續寄錢回來,父母還打算購買彆人家的地。
“來人了,來了好多人!”
同村的範準富大喊。
知客僧以為是來了前呼後擁貴人,連忙跑去半山腰迎接。
很快,知客僧又狂奔回來:“不好了,縣老爺帶著官差來了,那些官差凶神惡煞的似來找麻煩!”
住持一邊整理衣衫前去應付,一邊派心腹從後山下去搬救兵。
黃存和範準富等人,連忙退到邊上躲避。
卻見縣令到了廟門外就喊:“查封非法寺廟,所有僧侶仆役全抓起來!”
住持合十上前,口宣佛號:“不知貴客臨門,還請恕……”
“抓起來!”
縣令一聲大喝。
黃存稀裡糊塗的也被抓捕,捆了雙手被按在地上趴著。
一批批僧侶和仆役,被抓出來集體看押,寺廟的倉庫也被查封。
周邊村民聽說自家兒孫被抓,紛紛跑來堵住下山道路,越聚越多已經有好幾百人。
縣令對那些村民說:“此廟非法興建,僧侶連一張度牒也無,本縣奉皇命進行整頓。爾等再敢阻攔,就是違抗皇命!”
眾多村民被嚇住了,漸漸把下山通道讓開。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帶著數百青壯殺來,質問道:“薛縣令來赤水鄉抓人,怎不提前派人到赤水鐵場知會一聲”
來者正是官營赤水鐵場的場監,論官品還比德化縣令高半級。
而且雙方屬於不同的係統,鐵場由工部派人來管理。
這座非法寺廟,一直是赤水鐵場罩著的,傳說和尚念經可保鐵場平安。
縣令冷笑:“杜場監,你可知縣郊的寺廟,這次是泉州府派兵來取締。眼前這個鄉野寺廟,才由我這個縣令來抓人。我可以給你麵子,但下次再過來的,可就是泉州府的軍隊!”
場監聞言,臉色劇變。
“一場誤會,改日再飲酒細談。”場監抱拳行禮,帶著幾百個礦工、鐵匠轉身就走。
尼瑪,泉州府駐軍都出動了,他一個小小的鐵場場監,還敢帶人硬保寺廟不成
縣令沒有告訴村民遷徙之事,隻說要帶僧人和仆役回去調查。
黃存被帶去縣城之後,被集中看押數日,大清早的被勒令往南走。
翻山越嶺來到永春縣地界,那裡也有許多光頭假和尚,兩撥人合在一起坐船前往泉州府城。
好家夥,泉州府城的假和尚更多。
他們被催促著登上海船,無數假和尚哭爹喊娘,請求官府放自己一馬,今後絕對不會再投靠寺廟。
船艙裡塞滿了人,同村的範準富惶恐不安。
黃存卻有些激動:“我們要出海了,肯定能夠分田!”
範準富擔憂道:“就怕死在外頭。”
“死了就是命不好,總比在廟裡做奴仆劃算,”黃存說道,“我三哥在占碑有幾十畝水田,雇了好多蠻夷土著做佃戶,每年都要往家裡寄錢呢。我爹媽不曉得變通,隻把那些錢存起來找機會買地。依我說啊,早就該全家出海投奔三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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