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祁有個發小,比他小兩歲,叫季燃。
他和季燃的相識相知稱得上一句緣分妙不可言。
蘇祁小時候去外婆家過暑假,在河邊撿了因為鞋子被河水衝走而哇哇大哭的,隻有五歲的季燃。
他帶著季燃回家,請季燃吃了零食和外婆做的粽子,於是季燃這個吃貨就成了他那個暑假裡的小跟屁蟲。
他離開外婆家回晝光市上學的那天,小季燃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結果轉頭就在同一所小學升旗的時候和他打了個照麵。
小季燃剛上一年級,什麼都藏不住的年紀,升著旗呢指著升旗台上發言的蘇祁就高興地大聲炫耀——那是我大哥!
因此蘇祁在學校出了名,季燃也是。
但是季燃這人天生缺個心眼,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一下課就高高興興地往他班上竄,一直待到上課為止。
蘇祁在學校裡第一次打架,就是因為隔壁班的男生欺負年紀小又不懂事的季燃。
他這個人成績好長得又清瘦,看著誰都打不過,但是勝在狠且靈活,一個打三個也沒有太落於下風。
但是他仍舊掛了彩,把年紀還小的季燃嚇壞了,哭到直打嗝。
季燃這個家夥缺心眼膽子又小,傻乎乎的樣子和混沌很像。
他們相伴著長大,對彼此知根知底,吵過架鬨過彆扭卻從來沒有散過。
季燃是第一個知道他喜歡男生的人,也是第一個支持他的人,家裡人因為這件事鬨得很難看,他因此離家出走時也是季燃收留了他。
對他來說,季燃是朋友更是家人。
所以,如果彆的人都不認他,也許季燃會認他呢?
蘇祁就是抱了這樣的心思來到了季燃他爸開的小餐館。
季燃是單親,他的媽媽在季燃剛上初中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自那以後季燃一直是和爸爸靠著一家小小的餐館相依為命。
季燃成績不太好,高中讀完就沒有讀了,陪他爸一起開店,蘇祁離開那年生意已經很不錯了。
蘇祁每次放假回來都喜歡到季燃他們家店裡擼串喝酒——季燃他們店裡晚上的時候有燒烤的供應,價格實惠味道也好。
蘇祁走到熟悉的店麵時,還有些愣神。
店沒有挪位置,但是已經整個煥然一新了,換了新的彩燈牌,有了新的桌椅,店裡刷了新漆,看上去乾淨整潔多了。
夏天天氣熱,外麵還架了露天的小餐桌專門招待吃夜宵的客人。
此刻天才剛剛擦黑,還沒有幾個客人,隻有小店裡有一兩個吃麵的。
“歡迎光臨,桌上可以掃碼點單啊。”忙活著給一桌上蛋炒飯的年輕男人,抬頭看了一眼進門的蘇祁,說道。
蘇祁看著兩年來變得壯實了不少,也黑了許多的季燃,不禁彎了彎眼,也沒有出聲叫他,隻是轉身到外麵找了個露天的小桌子,掃碼開始點單。
他點的還是以前愛吃的那些,順帶點了好幾瓶啤酒。
點完單,蘇祁就看著因為店裡人逐漸多起來,而忙碌起來的季燃,露出了欣慰地笑容。
很快就上到了他這桌,季燃端著盤子,把烤串涼菜一眾菜品端了上來,來回送了兩三次才送完。
“請慢用……”季燃沒有像從前那樣不成熟地嘀咕“點那麼多吃得完嗎”之類的,而是客客氣氣地說了一句轉身就要走。
蘇祁意外於他的成長,在他轉身時叫住了他:“等一下。”
季燃轉身微笑客氣道:“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我一個人來的,點了這麼多估計吃不完,你能陪我一起吃嗎?我請你。”蘇祁以前經常點超出一個人的量,這樣就能讓忙得要命的季燃坐下來休息會兒,一起吃一點。
季燃在聽到前半句時,臉上果然藏不住事的露出了那種——“吃不下你還點那麼多”的表情。
但是聽到後半句,季燃神情有些恍惚,他看著麵前的人,似乎想到了誰。
“店裡很忙,不了。”季燃看著那張陌生但是好看的臉,有些悵然若失地拒絕。
“我花錢請你,三百夠不夠?”蘇祁知道季燃他們店裡請了人幫忙的,季燃離開一會兒也沒關係,他說道。
季燃瞪大了眼,還沒說什麼,麵前這個好看的小哥又改口:“五百?”
“夠了夠了!”有錢賺還能吃飽不乾活,這他不答應就是傻瓜!
於是季燃連忙點頭,然後說:“我去和店裡的人說一聲。”
蘇祁點了點頭,放季燃去和身為店長的季爸爸報備,然後又看著季燃端了一盤花生米和幾罐冰鎮啤酒過來了:“店裡做活動,送你的。”
蘇祁知道這是季叔叔不好意思收他這麼多錢,免費送的,也沒有拒絕。
季燃拘謹地坐下,差點都忘記了用哪隻手吃飯。
他估計從來沒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冤大頭。
“額……這位小哥該怎麼稱呼?”季燃看著蘇祁開始不緊不慢吃東西,替他開了一罐啤酒問道。
蘇祁抬眼看著他,張口就要說自己的名字,但是有了前車之鑒,他有些落寞地開口:“宿,我姓宿,叫宿鳴岐。”
這是原主的名字,阿噗提過,他也就記下來了。
好巧不巧原主名字裡有一個字和他的名字發音相同。
季燃彎了彎眼:“我叫季燃,謝謝你請我吃飯宿小哥。”
“叫我祁哥就好。”蘇祁說。
季燃愣了愣神,連聲應下也給自己開了罐啤酒悶了一口。
蘇祁看人一直悶頭喝酒,給他夾了一粒花生米,眉眼彎彎:“一粒花生米都不吃會醉哦。”
季燃聽到熟悉的話語,詫異地抬起頭,看著麵前與記憶裡完全不像的麵容,良久都沒有開口。
蘇祁也沒有多說什麼,他知道暗示到了,隻要等季燃開口了。
“我有個朋友。”季燃悶完那罐啤酒,苦澀地笑了笑:“也很喜歡吃我們家烤的這個茄子。”
蘇祁看了看被自己幾乎吃完了的烤茄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嗎?”
“嗯。”季燃點了點頭他笑:“他來我們店裡吃飯的時候,經常這樣叫我偷懶一起吃。”
“這樣啊,那你那個朋友今天沒有來嗎?”蘇祁也喝了一口酒,問。
“他去世了。”季燃眨了眨眼,竭力控製住眼睛的酸澀,他說:“兩年前出車禍去世了。”
這個時候一般人肯定會說一句抱歉,但是蘇祁沒有,他隻是沉默。
季燃笑著又給自己開了一罐啤酒:“抱歉宿小哥,說這些話擾你興致了,隻是今天是我朋友生日,我沒忍住想到他了。”
“沒有。”蘇祁搖了搖頭,他說:“你這個朋友是你很重要的人吧。”
“那當然,我們可是最鐵的哥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到能穿同一條褲衩。”季燃拿起烤串擼了兩口,猛灌一口酒,說道。
“是嗎?”蘇祁也低頭喝了一口酒。
“嗯,我們倆啊,認識的很有意思呢。”季燃喝了點酒,像是找到了話題,開始滔滔不絕講他和蘇祁的曾經。
他說,蘇祁撿他回家給他吃粽子,那粽子比他外婆包的好吃一萬倍。
他說,蘇祁和他的再相遇還有蘇祁為了他打的架,請他吃的糖。
他又說,蘇祁在他媽媽過世時,是怎麼信誓旦旦地說要做他哥哥保護他一輩子。
他還說,蘇祁當年和他坦白性取向時,兩個人互開玩笑,他讓蘇祁千萬彆看上他,他還要娶老婆,蘇祁說自己看上狗也不看上他。
他說了很多,說到最後,兩個人都喝了好幾罐酒,他看著安靜聽著的人,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自顧自地說了好多,抱歉,宿小哥你不會介意吧?”
蘇祁搖了搖頭:“不會,聽得出來你們感情的確很好。”
季燃笑了笑,神情很快又落寞下來:“是啊,就是以後再也聽不到他叫我燃麅子了,而且過了今年七月份,我就比他大了哈哈哈……”
蘇祁張了張口,那個熟悉的稱呼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是他忍住了,他問:“你很想他嗎?”
“想啊,怎麼不想,他出去上學,那麼久才回來一次,結果麵也沒見著他就……”季燃沒有說下去了,一口悶了手裡的酒。
“如果……”蘇祁心裡堵堵的,有些難過,他開口聲音有點發顫:“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他換了名字換了身體出現在你麵前,你會認出他來嗎?”
季燃愣了愣像是沒有理解這個說法。
“就是他沒有死,像是裡一樣,借屍還魂了,但是換了名字換了身體……”蘇祁連忙解釋道。
季燃想了想,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種情況,良久他笑了:“那感情好啊,他最好是換個億萬富翁的身體回來,這樣我就能跟著他吃香的喝辣的。”
“人生要是真的是本,真的存在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那就好了,就少很多遺憾了,而且我也可以拯救世界了。”季燃沒有把這樣的話當真,他打著哈哈繼續鬼扯。
“那你會信嗎?”蘇祁沒有笑,他神色認真地看著季燃問。
“什麼?”季燃不解。
“如果你的朋友,真的借著彆人的身體回來找你了,告訴你他回來了,你會信嗎?”蘇祁急忙追問。
“啊?會,會吧。”季燃撓了撓頭。
蘇祁大喜,那句話就要說出口了,就見季燃傻笑著:“不過世界上哪裡有這麼玄乎的事情,唉!”
蘇祁的話梗在喉嚨。
“我隻希望存在鬼就好了,這樣祁哥能偶爾來看看我,不過要挑白天,晚上我害怕。”季燃笑了笑,回頭看了看越來越多的人:“抱歉啊,宿小哥,我不能再陪你喝下去了,我得去幫忙了,錢我到時候退給你。”
蘇祁看著季燃起身,忍不住叫了一句:“燃麅子。”
季燃小跑著去幫忙的身體一僵,緩緩回頭去看蘇祁,像是不敢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你剛剛叫我什麼?”季燃神色複雜地問。
“沒什麼,我說你去忙吧。”蘇祁還是沒有把那句話說出口。
他想起了他母親的話,他們每個人都在往前走,都過得很好,沒有他也過得很好。
那麼作為已逝世之人,他是不是該放下呢?
他不知道。
他隻是很不甘心。
他的生命結束在了二十歲的秋天,明明他還有那麼美好的未來,那麼多愛他的人陪著他。
可一刹那變作了過眼雲煙。
原來忘不掉前塵舊夢是這樣痛苦的事情。
他現在隻想大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