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百年前,蒼山。
“這就走了?不再待兩天?”應龍將螣蛇送到懸崖邊,他問。
螣蛇打了個哈欠,搖了搖頭:“不了,還要去找九尾,鳳凰懷孕後他就總往靈山跑,我不去接他,鬼知道他會和誰跑了。”
“好吧。”應龍說著,正要和螣蛇告彆,忽地反應過來,他蹙起眉:“等等,你剛剛說——鳳凰懷孕?”
“對啊,鳳凰懷……”螣蛇說到一半捂住嘴,似乎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鳳凰懷孕?”應龍眉頭緊皺,他一字一頓:“誰的?”
“哎呀!”螣蛇自暴自棄地歎了口氣,說:“還能是誰的?混沌的唄,他們成婚都有七八十年了,孩子都要落地了,整個九州除了凡人,誰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應龍臉色一瞬間煞白,他掐緊手心,他問:“七八十年?誰都知道?”
“是啊,當年他們大婚連朱厭都請了,雖然他沒去就是了,唯獨就是沒有請你,意思不是很明顯嗎?我和燭龍哥誰敢告訴你啊。”螣蛇說著氣憤起來:“也真是的,那麼多年的情分,這種事情一聲不吭。”
“還有啊,你也是,一直縮在蒼山與世隔絕做什麼?但凡勤快一點常回昆侖看看,也不會一無所知。”螣蛇越說越憤懣,似乎馬上就要怨天怨地了。
應龍踉蹌了一步,螣蛇看得連忙閉了嘴,連忙道:“哥?你沒事吧?”
應龍扶著額,深呼吸了一下,他啞聲道:“沒事。”
螣蛇連忙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反正我們壽命那麼長,放下一個人容易得很,時間久了就忘了。”
“既然如此,一萬六千年了,你為什麼沒有放下九尾。”應龍表情恢複如常,他問。
螣蛇啞口無言。
應龍歎了口氣:“抱歉,我心緒不佳,說話口無遮攔了,你彆往心裡去。你去接九尾吧,我先回去了。”
“哥!”螣蛇看著應龍往回走,一咬牙還是說出了口:“放不下就去爭取啊,你總是這樣一個人躲著藏著,算什麼?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不好嗎?”
應龍沒有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螣蛇的話聽進去。
螣蛇怒其不爭地一跺腳,變回本體飛走了。
夜幕降臨,應龍坐在一個院落裡仰頭賞月,手裡捏著一枚失去光澤的鳳凰翎羽。
他的身邊不遠處有個小小的墳包,木牌上刻的字已經因為數十年的風化而看不清了。
“阿焰,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沒有用的人?”應龍忽地開口,也不知道向誰問。
沒有人應答,他的話語被風帶走,消失不見。
他知道風不會把他的話帶去忘川,他撿的那個小孩也不會聽見了。
“如果你在的話,一定會說師父不是沒有用的人對吧?”應龍低下頭看著那枚被保存良好的鳳凰翎羽,他說:“隻可惜啊,師父的確是一個很沒有用的人呢。”
“你說你和我修煉,想長命百歲護佑一方,但是我沒能讓你長命百歲也沒有教給你多厲害的法術,甚至沒能在祟氣導致的洪災裡保住你的命。”
“我是應龍啊,天下之水皆為我所用。可是怎麼偏偏那一次……”
應龍笑起來,那笑容悲傷又嘲諷:“哈哈哈,甚至我連我自己喜歡的人都留不住,我這種自視甚高的廢物,活該就是這種結局。”
“你選錯了,我不是一個好師父,但鳳凰他做的對,我不是良人。”應龍攥緊了那枚羽毛:“其實我知道的,那天在昆侖我就知道我留不住他了,但我卻選擇了逃避,以為不見一切便能依舊,想著時間帶不走數十萬年的情愛,但其實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那日,天空呈現五彩,我也隱隱有預知,你和我說要我去看看……”應龍說著,記憶似乎回到了從前。
那天之後,他總是望著天空發呆,他也不知道是哪一年,隻知道當時的阿焰已經是硬朗的青年了,和他說要是實在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他積壓的情緒在那一刻得到點燃,他想回到昆侖,確定真相或者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可他剛離開蒼山,補天陣鬆動祟氣引發了山洪。
那個告訴他要勇敢的凡人,死在了救災的途中。
應龍其實一開始收下他,隻是因為他是自己和鳳凰同時想救下的人,又偏偏傻兮兮地撿起那枚鳳凰翎羽雙手捧到了他麵前。
他想他會永遠記住那雙眼睛,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鳳凰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眼睛。
當時的他想,鳳凰若是有孩子,一定會有一雙這樣的眼眸,黑的沒有雜質,純澈地倒映出麵前人的一切。
他鬼迷心竅,應下了那孩子的請求,成為了要為一個人生命負責的師父。
隻可惜就像他愛不明白鳳凰一樣,他也不是一個好的師父。
阿焰死後,他留在了蒼山,他其實說對一個凡人有多少感情也不一定,隻是他總覺得其實他可以救下阿焰,就像他其實也可以挽回鳳凰一樣。
可是事實是他不可以。
他捧著那枚鳳凰翎羽,守著阿焰的墓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應龍,他馳騁在大荒的蒼穹之上,五彩的鳥兒棲息在梧桐上仰頭看向他,眼神一瞬也不曾移開過。
從前的他享受這樣被人注視,所以裝出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從前的他端守著自己的君子做派,其實隻是不想放下不可一世的尊嚴。
回過頭來,他才發現傲慢才是他,冷漠才是他,他從來都不是那個鳳凰眼裡儘善儘美的應龍。
夢醒之前,他站在昆侖之墟的出口,昆侖的風吹過,帶走了那隻從前會守著他一瞬也不曾移開目光的漂亮鳥兒。
“哪怕是拒絕,也想聽見他親口說吧,就算是給這一切討要一個結果。”阿焰的聲音忽地把應龍的思緒拉回來,他扭頭什麼也沒有看見,隻有孤零零的墳包和呼嘯而過的風聲。
他想起來了,當初阿焰就是這樣勸他的。
“結果是不重要,但是那麼多年的感情很重要啊,不說出口的話他就會永遠停在那裡了。”
“師父,你和我說,無論是人還是神都是有自己的情感的,既然有情感那就說出來啊,凡人蹉跎一世什麼都不說隻會有無儘的遺憾,誰說神不是呢?神也有末路的那天,就像從前為了大荒死去的無數古神一樣,他們都回不來了,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末路在哪裡,所以在末路之前好歹把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
“你已經讓他還有自己等了很多很多年了,彆再讓你們都這樣等下去了。”
應龍看向那個墳包,他看了很久很久,而後問:“就算來得太遲了,也要說嗎?”
沒有人回應他。
“那就不說吧。”應龍放下手裡上鳳凰翎羽,他說:“隻是去看一看他好不好,再好好地做個道彆吧。”
“最後再自私的等一等,等下一個十萬年過去,就把一切忘掉。”應龍起身,他看著頭頂的圓月,又看了看墳包,原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