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雲密布，異常昏暗，密林之中，一匹馬載著兩人狂奔。

“放我下來吧……馬載著兩個人跑不快的……你一個人去報信比帶著我強……”鳳凰依靠在應龍後背，他聲音微弱地說。

“你在說什麼胡話！馬上就到禹城了！”應龍大聲嗬斥著，又加快了駕馬的速度。

他們跑出業城已有二十多裡，不足十裡就能抵達禹城報信，順便找到醫師給鳳凰拔箭治傷。

鳳凰沒有回話，就在應龍以為鳳凰不會再說喪氣話時，天空雷聲轟鳴，他身後的人忽地身體一歪墜落下馬。

應龍慌了神，一拉韁繩，馬駒嘶鳴，他連忙翻身下馬。

“鳳凰！”應龍跑過去，把跌倒在地的人扶起。

鳳凰臉色白的嚇人，沒什麼力氣說話，便沒有回應。

應龍抱著人，手心沾了一手的黑色血液——鳳凰後背的衣物早在業城就被血染透了，逃出業城後本來好不容易止住的血，跌落下馬，傷口裂開又開始不斷湧血。

應龍看著自己手心裡黑紅色的血液，手抖得不像話，乾裂蒼白的唇都被他咬出一抹殷紅。

“轟隆——”春雷又響，雨滴滴落在應龍鼻尖。

“我先找個地方給你止血。”應龍知道現在再不給鳳凰止血，鳳凰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他們騎馬已經行至了禹城郊外，明明再走五六裡路就能到禹城，可大雨將至，鳳凰的身體也不適合再趕路了。

不過幸好，他們附近幾十步遠的地方有個破廟。

應龍抱著鳳凰剛進了廟，雨就傾盆而至。

這廟荒廢已久，到處是灰土和蛛網，連石做的神像也破損了，屋頂還破了幾個洞，在不斷漏雨。

應龍管不得那麼多，他找了個不漏雨的角落抱著鳳凰坐下，想給鳳凰先簡單止血療傷。

“鳳凰，張嘴。”應龍摸出一顆百毒解，送到鳳凰白的毫無血色的唇邊。

他知道那箭上有毒，他也被箭擦傷了，自己吃了一顆百毒解，他以為鳳凰也會自己吃一顆的。

“沒用的。”鳳凰聲音虛弱地說：“百毒解隻能暫時壓製住箭毒，但是那一箭是衝著我心脈去的，它已經壓不住了……”

“你先吃，等止了血，我們馬上進城找大夫解毒。”應龍執拗地把百毒解塞到鳳凰唇瓣邊。

鳳凰還是張口吞下了百毒解。

應龍見狀鬆了口氣，扶著鳳凰坐起來，而後去看鳳凰背後的傷。

鳳凰後背的衣物已經深的淺的血漬染紅了一大片，半截箭斷在他的後心，箭頭似乎入體很深。

應龍竭力讓自己冷靜，深呼吸了一下，撕下自己的衣袍，而後在身上找藥瓶。

那一戰，身上的暗器幾乎用光了，行李包袱壓根顧不上，身上的百毒解都是藏得好才能剩兩顆，現在他壓根沒法給鳳凰拔箭止血治傷。

沒有藥的話，他給鳳凰拔箭，箭一拔鳳凰立馬就會大出血死去，但是不拔箭止血鳳凰也撐不下去。

應龍扭頭看著屋外，外麵雨下得那麼大，他帶著鳳凰走不了，鳳凰在雨中失血會更嚴重，還會因此失溫，也撐不到禹城。

應龍拿撕下來的衣袍一角，暫且包堵住傷口，他飛快地思索著對策。

現在唯一的生機是，他一個人入城儘快找醫師過來，可是如果把鳳凰一個人丟在這裡，無法確保鳳凰的安全。

“算了吧……”鳳凰已經坐不住了，他搖搖欲墜，聲音虛弱地開口。

應龍連忙抱住他，他安撫道：“會沒事的，我們以前多難都過來不是嗎？現在也會沒事的。”

鳳凰扯了扯嘴角，沒有回話，隻是自顧自地說：“雨下的好大，混沌會回來嗎？”

“會的，會的，了了我們先撐一下，我去找醫師過來，你很快就能見到混沌了。”應龍彆無他法了，他隻能丟下鳳凰去找醫生，不然鳳凰真的會死的。

回應應龍的是鳳凰哇地吐出的一口黑血。

“了了！”應龍手忙腳亂地給他擦血。

鳳凰吐完血，似乎有力氣了些，他無力地抬起眼皮，他說：“其實你很明白的吧，那箭入體二寸，正中心脈，我無論如何都活不下來的。”

應龍咬著唇沒有回話，他當然知道。

他做了那麼多年護衛，他剛剛一看傷其實就知道了，隻是他在祈求那箭哪怕偏一點點呢？隻要偏一點點，鳳凰就能活下來了。

“我撐到現在，本來是想見他最後一麵的，隻是……”鳳凰嘴角又溢出血來，他眼角含著淚：“我真的很努力了……雲起，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知道。”應龍抱著他，拚命忍住才沒有讓自己聲音顫抖。

他還在自我安慰：“會沒事的，我去找醫師。”

“我有些話，想讓你替我轉達……你就當是遺言吧……”鳳凰耗費僅剩的力氣抓住他的手臂，他開口道。

“彆說傻話，會沒事的。”應龍聲音顫抖地說。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我和你搭檔那麼多年，我總覺得你對我怪怪的，隻是我太笨了，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我喜歡上混沌我才明白過來……對不起啊，我是不是做了很多讓你誤會的事情，讓你因此難過了吧……不過我都要死了，你就原諒我，替我給混沌還有白澤朱雀他們帶幾句話吧……”鳳凰死死抓著應龍的手臂，他聲音虛弱地說。

“是我自己不好，是我的錯，是我不敢告訴你，不怪你。”應龍搖頭，他聲音哽咽說：“是我自己要喜歡你的，傷心苦悶都是我自找的，不怪你……”

“你下次遇到喜歡的人，還是要說的，怎麼說都不要讓自己後悔嘛，我這個人臭美自戀，又脾氣不好，不值得喜歡，你會找到更好的……”鳳凰說著，眼皮又漸漸垂下，他強撐著，笑了一下：“說了那麼多，忘了說遺言了……”

應龍咬著唇，沒有說話。

“先是白澤，你幫我告訴他，其實我很喜歡在福瑞門的日子，也很感謝他救了我養大我，雖然平日裡總是和他作對，但其實在我心裡他就是最好的哥哥……他不要因為我的死，而自責把我帶進福瑞門，我一點也不後悔入福瑞門，那是我自己選的，他和朱雀還有大家都是我自己選的家人，我一點都不後悔入福瑞門……他真的特彆特彆好，是最厲害的門主是最好的哥哥……”

“然後是朱雀，你和她說讓她不要怪白澤也不要怪你和混沌，是我自己本事不好，命該如此，還有就是……其實我知道，你不愛笑的，沒必要為了我裝出一副愛笑的模樣，難過就哭吧，我又不會笑話你，你是最好最好的阿姊，我當然希望你每天開開心心的，但是不開心的時候其實也沒有必要硬撐……嗯，還有……你做飯真的很難吃，要是祭奠我的話，能不能去山下買點吃的給我……不過，你要是非要做給我吃，我也會吃的，誰叫你是我的阿姊呢……”

“白虎哥哥和青龍哥哥，我知道你們雖然經常鬥嘴，吵吵鬨鬨的，雖然吵架不好，但是我還挺喜歡你們為了我吵架的樣子，就是下次不要吵關於給我講什麼鬼故事了好不好……我還挺怕鬼的，平時不怕都是裝的……你們要保護好哥哥，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要生病了不吃藥……李嬸嬸，其實阿黃在冬天就凍死了，我怕您難過去山下找了條和它一樣的狗，不過您那麼聰明應該看出來了……對不起啊，我應該直接和您說的，不過現在也不遲……還有就是您做飯特彆好吃，謝謝您每次給我開小灶……”

“窮奇，你不要老是出去打架，檮杌他們都很擔心你，饕餮每次看到你受傷每次都會偷偷哭，你是他們的哥哥，你離開了他們要怎麼辦啊……還有就是，你釀的酒特彆好喝，我很喜歡，也謝謝你一直關照我……我走之後，要多注意一下混沌，他太憋，總是一個人難過，彆讓他想不開……”

“檮杌，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是其實每次你說難聽話的時候饕餮和混沌都會因此難過，你可以試著好好說，不要那麼悲觀，你很厲害，寫的書也很好看，你以後的書局一定會比萬裡書局厲害的……”

“饕餮，你以後都不會挨餓了，所以不用再把雞腿儲藏起來的……你想吃就吃……不過也不要吃太多，不然漲的難受的話檮杌和窮奇都不在，可沒人為你揉肚子了……還有就是，你的哥哥們都很愛你，從來都沒有覺得你是拖累，從前是現在也是……”

鳳凰說到這裡又開始咳嗽，嘴裡不斷溢出血來，呼吸也急促了許多，他艱難地說下去：“混沌……阿序，我其實說不喜歡桃樹是假的，桃樹挺好的春天開花秋天結果，你要是喜歡可以種一棵到院子裡……不過，很抱歉，我食言了沒有帶你歸隱……雖然我真的很想很想，可是……咳咳，我真的沒有力氣等你回來了……我攢的那些錢，你可以去問白澤要，你拿著它們去買個大院子，以後可以和喜歡的人一起住……隻是彆讓我知道好不好……我會嫉妒的，我還會很生氣……”

“因為我真的特彆特彆喜歡你……好喜歡你……”鳳凰眼淚滑落，他死死抓住應龍的衣袖：“怎麼……那麼喜歡他啊……好不甘心啊……我還沒有好好的和他說過一句喜歡呢……我真的好喜歡他……”

“喜歡就撐下去，不甘心就撐下去……”應龍眼眶紅透了，他抽噎說：“了了，我們撐下去好不好……你彆……”

“好累啊……說了好多話……”鳳凰眼神慢慢地空洞起來，他說：“我真的好累好冷……阿序……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吧……我先睡一會兒……到家了，你就叫醒我吧……”

“了了！聽話，彆睡！”應龍急切呼喚著，可是鳳凰沒有力氣抓住他的衣袖了，他的手垂落，慢慢地合上了眼。

“了了，你醒醒，我們回家，馬上就回家！你彆睡！”應龍抱著人，他崩潰地哭喊著。

可是他懷裡的人，任他怎麼哭喊都沒有回應。

應龍抱緊懷裡的人，痛苦而又壓抑的聲音不斷地從他喉嚨裡溢出，而後化作一聲哀嚎。

那一聲哀嚎被雨聲吞沒在密林裡，無人知曉。

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廟裡安靜下來，沒有哭聲也沒有話語聲。

雨，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