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走了的第三天,蘇祁似乎好一點了,他竟然主動拉開了房門,吃了東西換了衣服,還托阿噗打了水給他洗了一下長發。
做完這一切,他又開始找舟舟,諦聽便去把舟舟抱來給他。
舟舟一見到他,嘴一癟就要哭,但是抽抽搭搭怎麼都沒有哭出聲。
蘇祁抱著舟舟在海棠樹下溫柔地哄他:“舟舟不哭,沒事了,爹地在呢。”
舟舟嗚咽著往他懷裡鑽。
“我們去看看臭爸,和他告個彆好不好?”蘇祁抱著舟舟聲音輕輕地說。
舟舟沒有回答,小手攬著蘇祁的脖頸,毛茸茸的腦袋蹭他,像是幼獸一般。
蘇祁笑了笑,起身抱著舟舟往屋裡走。
諦聽想勸但是謝天祿衝他搖了搖頭。
因為舟舟太小,沒辦法抵禦祟氣侵蝕,於是蘇祁隻是關上門抱著舟舟遠遠地看著。
床幔垂落,擋住了床上的人,隻能影影綽綽看見一個人影躺在那。
舟舟扭頭看著那邊床上的人影,小嘴癟了癟,而後伸手:“臭爸,抱。”
“抱。”舟舟倔強地扭過半邊身子,伸著手,他重複道。
蘇祁再也沒忍住,眼淚止不住地落,他咬著唇拚命沒讓自己哭出聲。
舟舟太小,還不懂什麼是死亡,他隻知道臭爸不理他了,於是癟著嘴:“壞,臭爸,壞。”
他一扭頭發現自家爹地哭得泣不成聲,也慌了起來,急得掉眼淚:“不起,不起。”
他嘗試用手給蘇祁擦眼淚,怎麼都擦不乾淨,於是嗚哇地就哭了出來。
蘇祁抱著他,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他大哭起來,一邊哭還要一邊安慰舟舟:“沒事的,舟舟不哭……爹地沒事……”
兩人相擁了沒一會兒,蘇祁漸漸止住哭聲,他靠著舟舟的臉側,安撫著哭到一抽一抽的舟舟:“不哭了,沒關係的,舟舟,沒關係的。”
舟舟也止住哭泣,他抬起手給蘇祁擦眼淚,嗚咽了兩聲。
“舟舟乖啊,以後要聽哥哥的話,不要任性,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哥哥,哥哥會幫你的,知道嗎?”蘇祁勉強笑了笑,他眼眶裡含著淚,他說:“爹地和臭爸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等舟舟長大了,我們就回來了,所以舟舟一定要乖乖的,要好好長大,知道嗎?”
舟舟聽不太懂,他搖搖頭嗚咽著:“不走。”
“沒事,爹地現在不走,現在爹地陪著舟舟,舟舟不哭。”蘇祁在他臉上親了親:“爹地特彆愛舟舟,舟舟要記得爹地,實在不行就慢一點忘記好不好?”
舟舟不知道自家爹地在說什麼,他嗚咽著縮進蘇祁懷裡,蘇祁抱著他,哼著歌謠安撫他。
……
屋外,諦聽聽見哭聲,急得團團轉,謝天祿眉頭緊鎖,阿噗撲在謝天祿懷裡也跟著哭。
不過哭聲沒有持續多久,就安靜下來了,三個人安靜地等了一會,蘇祁抱著哄睡著的舟舟拉開了門。
舟舟哭了一場,有些累,剛好又到了午睡時間,便睡著了。
蘇祁把舟舟交給諦聽,他說:“麻煩你了,你送他去人間給九尾吧,實在不行去昆侖也好,現在靈山的情況……”
諦聽眼眶也紅紅的,他笑:“說的什麼話?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從前可沒有這麼客氣啊,你放心我叫我家小荷葉帶著。”
小荷葉是諦聽對他女朋友的愛稱。
蘇祁點點頭,又道了謝,再然後他看了看謝天祿,和他身邊的阿噗,對謝天祿笑道:“謝謝你照顧阿噗,謝謝。”
謝天祿搖搖頭:“我從前操的心也不少,你何必這個時候道謝。”
蘇祁點頭,而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噗,最後說一句還想去陪混沌一會兒,轉身回了房間。
阿噗連忙跟上,吸了吸鼻子又開始和蘇祁說話轉移注意力。
蘇祁微笑著聽著,兩人一起進了房間。
不知怎地,謝天祿忽地覺得心慌。
諦聽把舟舟送下山,碰到了應龍,便委托應龍去把舟舟帶給自家小荷葉。
他叮囑好一切,又重新回了靈山,看見謝天祿眉頭緊鎖,他說:“好了,鳳凰這不是好多了,你也彆太擔心。”
謝天祿沒有說話,他太了解鳳凰,以至於他很不安。
鳳凰是神獸裡少有的專情之人,愛上誰幾乎就不會更改,他表麵愛的不夠熱烈不夠深,其實誰也不知道他心裡的愛是怎麼樣的一團火。
而且,鳳凰太一根筋又太犟了。
謝天祿很擔心,他這不是渡過難關了,而是回光返照。
他這樣想著,阿噗從屋內走出來,看起來心情好了一些。
阿噗徑直走了過來,抱著謝天祿,在他懷裡蹭了蹭。
諦聽看不過眼,直歎氣。
謝天祿安撫地拍了拍阿噗的後背,問:“你媽還好嗎?說什麼了?”
“好一些了,沒怎麼說話,隻是聽我說,應幾句我的話。”阿噗說。
“真的?”謝天祿幾乎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阿噗忽地想起來,蘇祁方才抱了他一下,說了幾句話:“哦,說了兩句,說什麼不能太麻煩人家,等以後好些了,要把舟舟接回來,還說我是個好哥哥也是個好孩子……”
“糟了。”謝天祿的心猛地懸起,他剛要拉開阿噗衝向屋內,一聲鳳唳響徹靈山——緊接著一隻鳳凰從屋頂飛出,衝向雲霄,又以極快地速度渾身浴火俯衝向屋子。
阿噗想回頭看,被謝天祿摁在了懷裡,緊接著謝天祿抱著他轉了個身,而後他聽見什麼東西猛烈燃燒的聲音。
他掙紮著,謝天祿死死摁住他,祈求道:“不要看,不要看……”
阿噗掙紮間還是看見了。
他看見了熊熊大火,看見了在大火中慢慢消失殆儘的一切。
包括,他的母親。
“老媽!!!”
……
夜,山海市。
彆墅的陽台上,謝天祿找到了吹風的諦聽。
“阿噗睡了?”諦聽手裡端著杯酒,問道。
謝天祿沉默著點點頭。
鳳凰自裁了。
阿噗看著那熊熊大火,差點衝進火裡去救人,但是根本來不及。
鳳凰調用了鳳凰血淚的力量,用儘了最後的一點力氣,引火自焚。
大火很快就將一切化為了灰燼。
阿噗哭到幾乎昏厥,在灰燼裡拚命地拚湊什麼,他在灰燼裡一直哭一直喊,到最後謝天祿沒辦法強製將他帶回了山海市。
回到山海市,阿噗還是哭個不停,他一直說:“謝天祿,我沒有爹娘了,我沒有爹娘了……他們又不要我了……他們又不要我了……”
諦聽歎了口氣,他看著天上的圓月,無奈笑道:“往好了想,至少鳳凰還有輪回嘛,說不準傷心個幾百年又重新降生了呢?”
謝天祿走到圍欄處,他看著天上的月亮,一直沉默著。
他們都知道,希望渺茫。
神獸輪回後降生,和自身的降生意願也有關,若是鳳凰不想再臨世,那麼他就不會再降生了。
就像睚眥的父親,一個多情浪子最後為愛殉情,起初大家都覺得他隻是鬨著玩,沒有人相信他會真的傷心到拋棄神位和無窮無儘的壽命。
可事實是,他真的那樣做了。
數萬年過去了,他一直沒有再次降臨。
他不願降生於這個沒有愛人的世界,所以再也沒有在世間出現過,直到人間慢慢將他遺忘,他神位漸漸潰散。
而現在,同樣這樣做的,是鳳凰。
諦聽和謝天祿都清楚鳳凰比睚眥的父親,更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真是的。”諦聽苦笑:“有的時候啊,真是羨慕凡人,忘川一渡前塵往事清零,我們呢,渡忘川隻能得個一級燙傷。”
謝天祿知道諦聽是在活躍氣氛,想逗他笑,可他實在笑不出來。
“鳳凰會再次降生的,舟舟還那麼小,他怎麼可能舍得。”諦聽知道自己活躍氣氛失敗了,於是隻好說。
“我也這樣想。”謝天祿捂著臉:“可是我太了解鳳凰了,他那麼平靜的做出那些事情,他是早就想好了的。”
“他估計早就給舟舟還有阿噗安排了去處,安排了一切,所以……”謝天祿沒有再說下去了。
“說不準混沌還能輪回呢?萬一有這個可能,鳳凰不就願意回來了,我們還是……咳咳咳!”諦聽說到一半捂著胸口猛烈咳嗽起來,他的話便也跟著腰斬。
謝天祿抬頭看他,隻見他端著酒杯的手開始透明,眉頭更緊了一些:“你……”
諦聽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手,他滿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這個身體快撐不住了而已。”
謝天祿眸中情緒複雜,他欲言又止,諦聽繼續笑嘻嘻地說:“我覺得我已經挺厲害了的,本來很早就要潰散了的,沒想到我硬生生撐到了現在,我厲害吧?”
謝天祿垂眸不語。
“彆難過啊,我又沒死,隻是要離開一會兒。”諦聽笑著把酒杯放下,他道:“你要是有良心呢,就把房租和工資結一下,我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我明天叫人打在你卡上。”謝天祿說。
“年終獎加班費也要。”諦聽補充。
“嗯,還有節假日福利。”謝天祿撇開頭替他補充:“我都會一起算的。”
諦聽滿意地點點頭,而後抬頭去看那一輪明月,他歎息道:“要是能再撐一會兒就好了,我們都走掉了,留你一個人怎麼辦啊,天祿。”
夜風帶走他的話語,謝天祿抬頭隻看見了月光下那一杯喝了一半的紅酒。
他笑了,卻像是在哭:“走前還開我一瓶這麼貴的酒,真是的……”
月光灑下,落地窗的帷幔飄蕩著,隻餘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在那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