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天祿一回家,就看見了等在客廳的阿噗,他有些意外,他問:“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舟舟呢。”
阿噗沒有說話,他垂著腦袋,不斷地掐著自己的手心。
“怎麼了?”謝天祿把外套掛好,換了鞋走過去,他問。
“我有……有話和你說……”阿噗唇都被自己咬發白了,終於小聲開口。
謝天祿看他這樣,大概明白了,他問:“你是打算說百年之約那件事?”
阿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掐著自己的手指,很是小聲地嗯了一聲。
“理由。”謝天祿走到他麵前,他說:“記得嗎?要先說理由然後再結束。”
“我……我都知道了……”阿噗小聲說著。
謝天祿正要問知道了什麼,而後看見了阿噗發紅的眼尾,他到嘴邊的話又變成了:“哭過?”
阿噗驟然抬起頭,對視上謝天祿的眼又連忙垂下眼隻是點點頭。
謝天祿想問為什麼哭,但是又改了口,他問:“你繼續,知道了什麼?”
阿噗猶豫了很久,聲音低低的:“白澤叔叔都和我說了……我都知道了,我和玉環還有那個人的事……”
謝天祿的背脊一僵,但他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他問:“所以你覺得很對不起我?要和我分手?”
阿噗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話覺得很奇怪,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謝天祿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我……我做了那樣的事情,你應該……討厭我的。”阿噗還是開口了,最後四個字卻小聲得幾不可聞。
“阿噗。”謝天祿歎了口氣,看阿噗抬頭小心翼翼看他,他說:“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你應該也不信。所以我承認,我的確有一段時間很討厭你,甚至恨你。但是那隻是一時的情緒上頭。”
阿噗的眼睫顫了顫,把自己的手心都掐出血了,謝天祿垂眼看見了,他輕柔地把阿噗的手分開,給他療傷。
謝天祿繼續說:“我相信白澤也和你說了,你那個時候很小,所以你不用那麼有負罪感,而且……”
謝天祿揉了揉阿噗被自己治療好的手心,他說:“如果我真的怪你,恨你,我為什麼要答應你,以伴侶的身份和你在一起這麼久呢?難道你覺得我這是在報複你嗎?”
阿噗連忙搖頭:“沒有。”
謝天祿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因為這個事情和我提分開,你明明不高興也不樂意的,不是嗎?”
阿噗緩慢地點點頭,又囁嚅著開口:“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為什麼愛你?你是想問這個嗎?”謝天祿看穿了他的猶豫,他說。
阿噗抬起眼睛,他看著謝天祿,他說:“我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正常的情況下你應該討厭我……絕對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愛上我。阿噗沒有把話說完。
“阿噗,你以後會發現,其實你做過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謝天祿沒有正麵回答,他眼睛裡倒映阿噗糾結又難過的臉他說:“那件事情,足夠抵消一切壞事。”
阿噗不敢置信地看著謝天祿,他問:“什麼?”
謝天祿笑起來,他說:“你在一場大雨裡撿回了一條奄奄一息的小狗。”
阿噗蹙起眉,他像是沒聽懂,又像是認真地在回想自己是否真的做過這樣的事情,而後他傻乎乎地問:“那條狗是你啊?你為什麼要變成一條狗?”
謝天祿無奈地笑了笑,他說:“你就當是吧,你以後會明白的。”
阿噗癟癟嘴,他還是很難過,心裡總覺得自己罪大惡極,但是謝天祿問他:“現在你還想分開嗎?說實話,不許騙我。”
阿噗搖搖頭,他說:“可是,我真的很……”
“如果你因為這個原因和我分開,那麼這對我來說,是二次傷害,不是彌補。”謝天祿說著抵住了阿噗的額頭,他說:“玉環會回來的,白澤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你要相信他,還有我真的早就不怪你了。”
阿噗嗯了一聲,隨即往人懷裡鑽,他聲音悶悶地說:“謝天祿,你這樣我不習慣,你發脾氣吧,我不說分開,你對我發脾氣吧,怎麼發都可以。”
“怎麼發都可以?”謝天祿摩挲著阿噗的後頸,他問。
“嗯。”阿噗應了一聲。
“那我開始了。”謝天祿知道,發脾氣才能讓阿噗好受,他說:“宿安蒲,你個混蛋。”
阿噗抬起腦袋,他有點不解,謝天祿平時罵下屬可不是這個攻擊力,現在聽起來像是撒嬌。
有點奇怪。
“你要我罵的。”謝天祿捏捏阿噗的臉,他說:“不許生氣啊。”
阿噗心高高懸起,難道謝天祿要發力了?
“你每天就知道忙忙忙,一點也不顧家,還有啊,管東管西真的很煩啦,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最重要的是,你每次都莫名其妙的,我想多來一會兒你說你明天開早會,我說累了你說再來,你年紀大了得注意身體不能……”謝天祿一本正經地說著,被阿噗捂住了嘴。
這全是他吐槽謝天祿的詞啊!
謝天祿絕對是故意的!
“不許說了不許說了!”阿噗急得跳腳,又羞又惱。
謝天祿拿開他的手,他說:“你說要我對你發脾氣,我這不是發著呢,你怎麼能捂嘴,說話不算數啊宿安蒲小朋友。”
“你這是在學我!哪裡是發脾氣!”阿噗羞得跺腳,氣得腮幫都鼓起來了。
“我發脾氣就是這樣的,我還沒發完呢。”謝天祿壞心眼地掐住阿噗的兩頰,他說:“你真的很壞,每次都欺負我,然後就知道在那笑,大混蛋臭流氓老禽獸……”
“不許說!”阿噗急得又去捂嘴,謝天祿躲開,嘴巴還不停:“你每次都說我記錯周年日,我明明沒有記錯,就是今天!不是今天也改到今天,我說的算,是你說的我最重要了!我不管嘛,謝天祿,我就想要那個,今天就要嘛……”
阿噗追著謝天祿打,他說:“不要說了!不許說了!”
謝天祿慢悠悠地一邊躲,一邊輸出:“哎呀,謝天祿,我今天可厲害了,你要誇我!太敷衍了,我要超級大誇誇,你要說阿噗寶貝最厲害了,我好崇拜你啊……”
“啊啊啊啊!”阿噗炸毛了,一個發狠把人撲倒在了沙發上。
謝天祿抱著他笑個不停,肩膀都在抖,阿噗臉紅得滴血,拿腦袋在謝天祿胸口撞了一下,他說:“壞死了,討厭你。”
“又討厭我啊?”謝天祿手指蹭過阿噗的眼尾,他說。
“哼。”阿噗哼了一聲,在人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環住謝天祿脖頸說:“騙你的,喜歡你。”
“現在心情好一點了嗎?”謝天祿問他。
“嗯,就是這個方法不好,下次不許用了。”阿噗抬起頭,氣鼓鼓地說。
“我覺得很好啊。”謝天祿點點阿噗的鼻尖,他說:“這不把小祖宗給哄好了。”
“不好不好,我說不好!”阿噗耍無賴道。
“好好好,不好。”謝天祿也隻能順著他。
“謝天祿。”阿噗望著謝天祿,他說:“你說,我年紀小,說我一百年兩百年可能還喜歡你,但是時間久了就不會了,但是我問過白澤叔叔了,白澤叔叔說我和老媽一樣,認準了就不回頭了,所以你不愛我,我也會愛你的,哪怕你討厭我恨我,我也會愛你的,我會一直一直愛你,所以你以後很多很多年都會有人愛你。就像辟邪愛你一樣愛你。”
謝天祿眼眶有些發熱,但他不習慣在人麵前露出脆弱,他說:“嗯,好。”
“好什麼好?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哭一下表示一下嗎?或者親一下也行啊!要是我媽說這種話,我爸早就親上去了,你會不會談戀愛啊!”阿噗見謝天祿隻是笑了笑,他不滿地捶了一下謝天祿的胸,他說。
謝天祿挑眉,他說:“你確定?”
“當然!”阿噗肯定道,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忽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好吧。”謝天祿彎起眼睛,似乎醞釀了新的壞主意。
……
月亮高懸,阿噗洗完澡縮在被窩裡,神色有些疲倦,謝天祿從浴室走出來,鑽進被窩裡想摟住人,被阿噗拍開手:“禽獸!滾下去。”
謝天祿鍥而不舍地去摟人,又被咬了一口,但他終於得以抱到人,他說:“知道我禽獸還招惹我,你不是活該嗎?”
阿噗氣哼哼地,他聲音啞啞的帶著鼻音:“壞蛋!流氓!臭不要臉!”
謝天祿抱著人,他說:“嗯,是是是,好了睡吧。”
阿噗癟嘴,委屈得要命,他說:“腰疼,屁股也疼。”
“這不是拿靈力給你養著嗎?彆撒嬌了。”謝天祿蹭了蹭阿噗的頭頂,說。
“哪裡在撒嬌!還有憑什麼不許我撒嬌!”阿噗道。
“現在是晚上,而且我是禽獸。”謝天祿淡淡道。
阿噗僵住了,飛快地紅了臉,小聲罵:“你還挺驕傲。”
謝天祿沒有回話。
一時安靜下來,阿噗就有點困了,打了兩個哈欠就睡了過去。
謝天祿稍稍起身,借著月光看阿噗的睡顏,他伸手輕輕點了點阿噗的眼尾,輕聲說:“做個好夢,小祖宗。”
……
謝天祿做了個夢。
夢裡兩角的貔貅辟邪,叼著一塊紅藍拚接尚未打磨的玉石,來找他。
“天祿天祿,你快看,這是我找到的,拚在一起的石頭。”辟邪晃著自己的尾巴,明明長得威風極了,卻像是小狗似的活潑。
兩隻獸長得幾乎一樣,天祿隻是頭上少了一個角,他趴在地上,看了一眼石頭,肉眼可見的喜歡。
“送給你好不好?”辟邪把石頭推到天祿麵前,他笑。
“送給我?你怎麼會突然送人東西?你從來不送人任何東西的。”天祿有些意外。
“那不一樣,彆人是彆人,天祿是天祿,天祿是弟弟。”辟邪說著用爪子點了點石頭,說:“天祿你看啊,這石頭是兩塊玉鑲在一起的,緊緊地抱住對方,就像我們在蛋裡一樣。”
辟邪眼睛亮晶晶的他說:“我和天祿是雙生子,人間管這種叫並蒂蓮,那這塊石頭就是並蒂石頭。”
天祿無奈道:“辟邪,並蒂蓮在人間更多指夫妻,還有石頭不能用並蒂來形容。”
辟邪哈哈笑起來,拿腦袋蹭天祿,他說:“都一樣啦,天祿那麼認真乾什麼。”
謝天祿看著也不禁笑起來,可下一秒麵前的畫麵如同鏡麵一樣碎裂開來。
“辟邪!哪有你這樣的哥哥!”畫麵被兩個人激烈爭吵代替,謝天祿看著自己對辟邪怒吼。
“你個小氣鬼!謊話精!整天就知道騙人,每一次闖了禍都要我去道歉,永遠像個沒長大的孩子!還總是騙我!欺負我!你覺得我脾氣好,覺得我是你弟弟,所以你就這樣對我嗎?!憑什麼?!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我不要你這樣的哥哥!”
不要說了。
不要說了。
彆再說了。
不要再說了。
不是這樣的。
不是的。
彆再說了。
辟邪是最好的哥哥。
彆再說了。
“你說什麼?”辟邪顯然也被麵前這人的忽然爆發弄得一愣。
“我說,我不要你這樣的哥哥!我沒有你這樣的哥哥!你走!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那時的天祿,永遠不會知道他後來數萬年有多後悔說出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那時的他隻是因為辟邪偷拿了送給他的那塊雙拚石頭,他跑去質問辟邪,辟邪還說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擠壓太久的情緒被點燃,他就生氣了。
一生氣,他就口無遮攔了。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想明白,那個時候的他之所以這樣任憑傷人的話說出口,是因為他知道辟邪不會走,知道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他有哥哥,所以有底氣鬨。
可是後來的謝天祿沒有了。
“走就走!那我也不要你了!”辟邪看表情就知道真的很難過,所以他也說了傷人的話,轉身就離開了。
就這樣兩兄弟不歡而散。
再然後,不周山就倒塌了,天被捅穿,很多黑色的霧氣從中湧出,還有天火往下墜落。
所有人,所有的鳥獸都在往外跑,可是隻有一個人逆著人流回去。
“你們有看見天祿嗎?”
“你們看見我弟弟了嗎?”
“我弟弟還在不周山!你們有人看見他嗎?”辟邪逆著人流獸流往裡衝,他一邊跑一邊詢問從最裡麵出來的人。
“天祿!天祿!你在哪裡?!”天的碎片劃傷辟邪的身體,天火掉落好幾次差點砸到他,可他還在往裡走。
直到一堆碎石攔在了他的過道,那堆碎石裡伸出來一點點尾巴尖。
是天祿。
不周山倒塌得太突然了,因為難過在睡覺的天祿就這樣被碎石壓倒,昏迷。
“天祿!天祿你彆怕,哥哥來了!天祿,哥哥來了!”辟邪變回原形,一邊用靈力防住掉落的天的碎片和橫衝直撞的祟氣,一邊刨石頭。
“你走吧,辟邪,你不要管他了。你走吧!”謝天祿嘗試和夢裡的辟邪說。
“你走啊!哪怕在夢裡也不聽話嗎?!你彆管他,他活到很久很久以後了,辟邪。”
“你走吧,求你了哥。”
可是夢裡的辟邪和很多年前的辟邪一樣,固執地把自己的弟弟刨了出來,也在那時不周山徹底倒塌了,天火像是流星一樣墜落,天的碎片像是下雨。
靈力防護罩轟然破碎,辟邪跑不掉了,於是在千鈞一發的時候他抱住被自己救出來的弟弟,就像在蛋殼裡一樣緊緊抱住自己唯一的弟弟,用儘渾身的靈力抵抗。
“天祿乖,天祿不怕,哥哥在。”
災厄來得聲勢浩大,辟邪的靈力很快就耗空了,天火砸在他身上,但是他執拗地護著自己的弟弟逃了出來。
天的碎片貫穿了他的右胸膛,因為天火祟氣侵染了他的神魂,他的眼睛有一隻變成了黑色的潮水,他守著昏迷的弟弟,最後在天道降下對水神火神的懲罰時轉身離去。
“不要傷害天祿,不要傷害天祿。”洞裡全是他被祟氣控製時掙紮的痕跡,而躺著昏迷著的天祿的那一角卻整潔乾淨。
辟邪站在洞口,他說:“天祿,我是一個很好的哥哥,對吧?”
謝天祿替夢裡昏迷的自己回答:“是的,辟邪是最好的哥哥。”
可惜夢裡的辟邪聽不見,他轉身飛向了那執行天譴的地方,他傻傻地以為天道會把他體內那邪惡的力量驅逐出去,於是義無反顧地撲向了天譴。
天譴的力量太強,隻一下就將他殺死,他墜入天空破洞處泄出的長河裡,無數的祟氣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狼,朝他的身體撲了過去。
這一幕謝天祿看了無數遍,於是這一次他選擇閉上眼,洞裡的天祿醒來,聽著雷聲大作,跑出了洞穴,他昏昏沉沉地喊:“辟邪?辟邪?哥?哥,你彆藏了,我知道你又玩那種無聊的捉迷藏,哥!”
天譴的雷聲,祟氣嚎叫的聲音,人間哀嚎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聲音。
很多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天祿也在場事故裡失去了自己的哥哥。
夢境旋轉著,像是一個旋渦,要把謝天祿吸進去。
他睜開眼,他看見滿天的飛雪裡,有一個鮮紅的身影朝他跑了過來。
“謝天祿!”
記憶裡那個人看不清麵容,但是夢裡那個人的臉他看得清清楚楚,是阿噗。
“謝天祿!”鮮紅抱住了他了,溫暖的像是太陽。
“謝天祿,你要活下去,你要等到我。”
“好。”謝天祿在心裡答道,而後他閉上眼,再睜開眼——
陽光鋪滿了房間,灰塵在陽光裡舞動著,柔軟的大床之中,他懷抱著一個溫軟的身軀。
夢醒了。
他低下頭看著懷裡的人,懷裡的人因為陽光刺眼哼哼唧唧,沒有睜開眼,就迷迷糊糊地說:“謝天祿,你為什麼不拉窗簾?好曬啊。”
“因為已經中午了。”謝天祿笑道:“該起床了。”
阿噗仰起臉要親親,謝天祿照做後,阿噗笑眯眯地睜開眼:“早上好,老禽獸。”
“中午好,我的——未來。”謝天祿說。
“不是未來,是現在。”阿噗糾正道。
謝天祿讚同地點點頭,他說:“早上好,我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