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陳倉道(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3(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802 字 21天前

第538章陳倉道(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311)

“大宋興昌四年丙辰科進士第三名,奉天子諭,任四川製置司機宜、兼利州東路轉運司公事,楊起莘,見過李節帥。”

隨著這蒼老的聲音響起,周遭不少官員都嘀咕起來,還有人輕笑了幾聲。

“這也太老了吧,探花郎?”

“漢中缺額太多,便宜了這般老朽進士。”

“難為他還能到漢中來,多大年歲了?”

“丙辰科的都在那邊,來了,問他們便知……”

“……”

陸秀夫等人趕到時,隻見四百多官員已聚在校場上,正準備謁見四川製置使。

他目光落處,隻見將台上一人身披甲胄,威風凜凜,想必便是李瑕了。

再定眼一看,這一瞬間給陸秀夫的感受是……仿佛周公瑾當世。

隻聽身後胡三省小聲嘀咕道:“花架子真漂亮,但怕愈漂亮、愈是中看不中用。”

“噓。”

一行人迅速彙入隊列之中,依官位、名次、年紀排好。

有官員湊過來問道:“你們,丙辰科的?”

陸秀夫不答。

他不願在這種場合私語。

據說,宋太祖為了防止官員們交頭接耳,在官帽上製了長長的襆頭角。這種硬襆頭的官帽一般是上朝時戴的。

此時這些官員戴的都是軟襆頭,難免有互相私語。

胡三省已應道:“不錯,同年。”

“狀元是聞雲孫?他中榜時年不過二十吧?這位楊探花郎卻如此老邁。”

胡三省一聽,莞爾,道:“楊起莘,字莘老,重的便是這‘老’字,所謂‘老有所成’也。”

他們這三十餘人,皆是二三十歲的年輕進士,天之驕子,自有一分傲氣,不太看得起老邁登科的同榜。

“古稀之年了吧?”

“不到。”胡三省道:“楊莘老中榜時五十又六,今年還未到花甲。”

周圍人皆無聲笑了笑。

“這顫顫巍巍到漢中,可苦了李節帥,莫給他碰倒了。”

“李節帥才十九,比楊探花的孫子還小兩歲。”

“噫,玉麵小節帥。”

“恰是一張玉麵風流,方可鎮節一方……”

“肅靜!”

突然,有校將大吼一聲,按著刀,向這邊大步走來。

“大帥點冊,何人敢竊竊私語!”

胡三省轉頭看去,隻見這人該是個統領,瞎了一隻眼,滿臉橫肉,殺氣衝天,極是駭人,連忙低頭不敢多言……

“報大帥!清點完畢,通判以下官員,實到四百一十三人!”

鮑三大步在校場上繞了一圈,向將台上稟報道。

遂有官員喊問道:“李節帥,我等乃文官,非是武將,不知節帥聚我等在此,何意?”

“不錯,請李節帥速分派我等至各地就任,安撫百姓。”

“……”

李瑕不答,隻看著他們熙熙攘攘。

他披著重甲,身姿筆直,許久都沒動一下。

良久,文官們站不住了,聲音漸息。

陸秀夫水土不服,已有些頭暈。

他站得很莊重,但周圍的官員一直在說話。

尤其他身邊這群年輕進士。

陸秀夫不能獨善其身,隻能帶病這般罰站。

漸漸地,他感到自己快要倒下了。

終於,周圍安靜下來,李瑕也開口說話。

“諸位想知道,我為何要將諸位安置在軍營?因為這裡是漢中。往北、往西,要不了三百裡,便是蒙人的弓箭與彎刀……”

“我等不怕!”忽有官員大喊了一聲,打斷了李瑕的聲音。

顯然,這個太年輕的蜀帥,並不能讓從臨安來的文官們完全信服。

“我等奉天子之命,赴任邊陲,便是將身家性命拋諸腦後,隻願為國守土!”

“不錯!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

李瑕雖不是讀書人,卻也聽得出來,這些人引蘇東坡這句詞,顯然是對自己有怨言。

他抬手,道:“我提一個要求,在川蜀官場,說話不必含沙射影,大可有話直說,帥府絕不因言興罪,諸位可能做到?”

沒人回答。

李瑕等了一會,又道:“諸位不信我?覺得我想立官威,扣諸位在軍營,在嚇唬諸位?”

“不錯!”

片刻的安靜之後,一名中年官員大步而出。

“成州推官,興昌四年丙辰科進士,台州董楷,字正叔,見過李節帥。”

董楷見了禮,又道:“節帥既不喜啞謎,那便直言,我確是認為李節帥自知不能威懾我等,故意困我等於軍營,誤民生大事!”

場麵一靜,不少人暗暗咂舌,心說這董正叔膽子太大。

但將台上的李瑕反而笑了笑,似乎對董楷多了分欣賞。

“還有誰如此認為?”

“中教官、興元府學教授,黃震黃東發,亦如此認為!”

“考功郎官、興元府學教授,胡三省胡景參,亦如此認為!”

“……”

很快,這一批同榜進士紛紛站了出來。

“君實,來。”胡三省低聲喚了一句。

陸秀夫目不斜視,不語。

胡三省正要再說話。

李瑕已道:“既如此,那便去看看如何?”

“敢問李節帥,看什麼?”

“蒙軍。”

校場上,諸多中年官員倏然抬眼,已瞪向這批年輕進士,以眼神示意。

但來不及了。

李瑕又問道:“諸位怕了?”

“我等不怕!”

“若怕死,我等便不來漢中了!”

“好!”

李瑕讚許一聲,轉身,大步走下將台,步履間儘是殺伐之氣。

“傳令,擊鼓,出發!”

“喏!”

“傳大帥令,全軍聽令,出發,大散關!”

號角聲起。

“上馬!把不會騎馬的文官給老子拉上馬!”

“籲律律……”

李瑕的軍營裡還從未這般混亂過。

那些文官已如無頭蒼蠅般完全亂了。

“不是……爾等要帶我等去何處?”

“放開,簡真有辱斯文,快放開我!”

“這位將軍,我們是要去大散關嗎?大散關在何處?可遠?我自幼讀陸放翁之詩‘鐵馬秋風大散關’,到了漢中還未……”

“沒鐵馬,就這匹馬,你能上不?”

“說來慚愧,我……”

“上去吧你……”

“快!快!快!”

這一片混亂中,李瑕已當先策馬出營,完全不顧身後的文官們。

隨在他左右的是鮑三、摟虎。

鮑三向摟虎咧嘴一笑,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這些官,忒他娘嫩了……”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一支隊伍行進陳倉道。初時,還有年輕的官員們大聲唱著歌,豪氣衝天的模樣。

中年的官員們則都是冷眼相看,偶爾還低聲嘀咕兩句。

“初入官場,不識好歹,非得與李節帥置這種閒氣?”

“豈能看不明白?不論他們如何回應,這玉麵小節帥都打算給我等吃點苦頭。”

“該死……”

此事確實極該死。

陳倉道雖在幾條蜀道中算好走的,但對於江南人而言,走這山川險道也是苦不堪言。

江南是何等溫潤風光?

又過了幾日,已無人還有心思唱那些豪氣衝天的歌。

偶爾在路途稍歇時,能聽到有官員悲呼兩句。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

“我要瘋了。”

黃震探頭山道旁看去,萬丈深淵,像要擇人而噬。

他不怕死,但見不得高,隻覺心悸得要暈過去。

“啊!啊!”

黃震終於用雙手捉著自己的頭,嘶聲大吼。

“東發,東發……莫要如此,省些力氣。”

胡三省勸罷,轉頭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士卒,又道:“那些士卒,真是毫不會理我等。”

“太高了。”黃震雙眼發紅,道:“我等是朝廷命官啊!”

“可李瑕才是蜀帥。”

“不,我懷疑他要葬送我等,我好恨這路!”

昝萬壽倒是不怕,也過來勸道:“東發兄放心,這種道路,蒙古騎兵的優勢……”

“蒙古!蒙古!到現在,我一個蒙古人都未見到!”黃震大吼:“我寧願與蒙古人拚命!”

胡三省道:“彆說了,快生火,否則起行了我等還吃不上飯。對了,君實……”

他再轉頭一看,隻見陸秀夫已是神色萎靡,再也無法正襟危坐,已蜷縮在路邊歇息。

也幸而是那個劉金鎖還有送湯藥過來,不然他們這些文官根本熬不來藥。

該罵的都罵了,無可奈何,眾人也累,終於沉默下來。

不多時,黃瑢從後麵趕上來,道:“楊莘老暈過去了。”

胡三省毫不驚訝,道:“六十歲的書生,從未吃過這等苦,不暈反是怪了。玉麵小節帥可派人送他回去了?”

“沒。”黃瑢道:“先是派大夫瞧過,見是真暈才叫人抬走,說是,讓老探花郎便是死了,也得是在大散關上守國而死。”

“喪儘天良!”

“我們這位玉麵小節帥還說了,若有人敢裝暈,便背著輜重走。”

“他憑什麼?刑不上士大夫,他這是濫用私刑!”

“便是越級奏事,我也要上書彈劾他!”

但事實上越級奏事是頗大的罪名,終究也隻是說說。

“李瑕豺狼之輩,真他娘的畜生。”

“景參,你怎可口出如此粗鄙之語?!”

“這軍中皆是如此罵人,東發也試試,頗爽利。”

“……”

陸秀夫睜開眼,感到力氣恢複了些,再次撐起身來。

回頭看去,隻見山川夾著這條峽穀,天開一線,千餘人行在其中也排成長長的隊列。

他難得發出了一句感慨。

“紙上得來終覺淺,陸放翁誠不欺我。”

雖還未見兵戈,但這天地間鬼斧神工的地勢湧入眼簾,他依舊感到震撼不已。

然後……暈了過去。

“君實!”

“君實……他是真的暈了吧?否則要背輜重……”

“李瑕這該死的,喪儘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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