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福考慮過叛軍有可能讓人裡應外合打開城門偷襲的可能。
他不認為史俊能做到。
但有兩件事他忽略了,一是呂文德利用打算法排除異己,使得軍中存在一些心懷不滿的低級將領,還沒來得及篩彆、除掉;二是鄂州的豪紳利用公田法侵占民田,使得城內城外有大量走投無路的貧民百姓。
這兩部分人在今夜被煽動、利用,終於給呂文福釀成了一場大禍。
事發時,他正在設宴招待答魯普蠻,一開始聽說有亂民***還不以為意。
直到家人在高樓上遠遠望到城南有示警的火光,呂文福才反應過來這是叛軍的伎倆,於是當機立斷鎮壓***。
現在隻有呂文福親自趕到城東大營統兵,還有擊退史俊的可能。
才出總領府,前方卻還有叛軍與亂民在攔路。
居然隻有區區數十人。
“螳臂擋車。”呂文福冷哼一聲,喝道:“殺了他們!”
呂家軍於是紛紛放箭。
馬上便有幾個沒披甲的亂民倒在地上。
前麵開路的是則是答魯普蠻。
答魯普蠻這次來鄂州本是同呂家談生意的,既沒想到史俊會攻到鄂州,也沒想到還能攻進城。
事到如今,他再看不起宋人,也隻得先助呂文福擊退叛軍再說了。
他帶來的蒙古騎兵有二十餘人,個個驍勇,居高臨下,不停揮動打頭錘,逼得叛軍不斷往後退……
當先趕來的這隊唐軍士卒是由敢死之士組成的。
包括盧富這樣當過逃兵又非常想要個機會重新歸營的。
因此他們是臨時成隊,默契並不足,被蒙古騎兵殺得節節敗退。
“穩住啊!,
“殺虜!”
雙方正在鏖戰,忽然有腳步聲從唐軍士卒們身後響起。
盧富本以為是後續入城的兵馬到了,轉頭一瞥,卻見是一隊宋軍已趕來支援,不由大驚。
與此同時,苟善才還在組織亂民。
“唐軍進城了!馬上要勝了!”
“呂文煥勾結蒙虜!殺蒙虜啊……”
大街上亂成一團,有人還在尖叫著越跑越遠,但也有人隔著民舍與店鋪高喊著回應。
“殺蒙虜啊……”
趕來的那一隊宋軍士卒有百人左右,卻是漸漸停下了腳步,隔著半條街看著這一幕,像是不知該怎麼上前幫助蒙古人殺敵。
哪怕是叛軍,昔日也是川蜀戰場上的同袍。
正在猶豫之間,更遠處終於有一隊唐軍士卒趕到。
遠遠的還有呼喊聲傳過來。
“手足同袍,並肩抗虜……”
“我們回駐地去!”
那隊宋軍於是拐過另一條巷子,跑遠了。
局勢有些不同起來……
“額秀特。”
答魯普蠻啐了一口,喊道:“讓呂文福從西邊突圍!”
他已經沒有信心幫助呂文福突圍了。
這是巷戰,蒙古騎兵的第一輪衝鋒沒撞破敵軍的防線,而唐軍士卒個個都擅長以步戰騎。
越打下去就會越不利。
果然,叛軍站穩了腳跟之後,開始用長矛把一個個蒙古騎兵捅下馬來。
居然還有亂民敢重新跑回來。
“快!”答魯普蠻越來越焦急,喊道:“讓呂文福馬上讓開。”
終於,身後的隊伍開始動了,呂文福聽從他的命令向西撤去。
答魯普蠻扯過韁繩,脫離戰場。
忽然,一塊石頭忽然從天而落,猛地砸在他了頭上。
答魯普蠻慘叫一聲,頭破血流。
抬頭一看,隻見旁邊便是總領府的角樓,正在燒著火,-道身影突然從角樓中砸了下來
“噢!”
答魯普蠻慘叫一聲,頭破血流。
抬頭一看,隻見旁邊便是總領府的角樓,正在燒著火,一道身影突然從角樓中砸了下來。
“噅律律!”
突然其來的,馬匹被砸倒。
答魯普蠻重重摔在地上,隻覺渾身骨頭都被砸散了一般。
火光與血光之中,隻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瘦小漢人正在掙紮著站起來,並從懷裡掏出一把生繡的菜刀。
這漢人摔斷了腿,卻拚了命想要起來拿菜刀砍答魯普蠻。
“去……去死吧,狗虜……”
答魯普蠻拔出彎刀,一刀,將這漢人劈倒在地。
“額秀特。”
答魯普蠻罵了一句,根本不屑於跟這種羔羊作戰,隻打算起身離開這該死的鄂州城……
“啊!”
下一刻,有人一腳踩在了他的腦袋上,長矛一紮,紮進了他的大腿之間。
那是一名唐軍士卒,踩著答魯普蠻奔跑而過,根本不作停留。
“追呂文福啊!”
答魯普蠻劇痛,馬上卻又被人重重踩了一腳。
其後刀光一閃,竟是手腕都被人一刀斬下。
“啊!”
“餘財,還活著嗎?”
摔倒在地的餘財抬起頭看去,隻見苟善才正一刀斬斷了那蒙虜的手。
餘財往地上一摸,吃力地揚起菜刀,以示自己還活著。
苟善才再往前一看,隻見盧富等人已追著呂文福追過了拐角,連忙跟了上去。
才跑過,便聽得身後幾聲剁肉的聲音,帶著慘叫……
答魯普蠻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餘財這樣一個瘦弱的廢物手裡。
他背後是阿合馬,是大元或稱大蒙古國,他到鄂州來,連呂氏兄弟都要小心陪著。
鄂州城裡的百姓,就像是呂家兄弟允許他圍獵的獵物而已。
本來該是這樣的。
但眼前是一柄揮舞的菜刀,每斬落一下,都有血滴和碎肉濺起。
“篤。”
“篤……”
一刀又一刀,也不知過了多久,把答魯普蠻砍到模糊不清了,餘財忽然丟掉了菜刀,趴在地上大哭起來。
滿地都是屍體和血,他報了仇,但這是他想要的嗎?
不是。
他想要的東西,其實死掉的知縣、將軍、轉運副使、大元使節們很輕易都能給他。
他就想一家人好好過日子而已……
“太尉,元使被截下了!”
呂文福勒住韁繩,回看了一眼,略一猶豫,罵道:“娘的,這時候老子還管得了那狗虜?”
議和之後,雖然有鄂州百姓罵他是蒙虜的狗,但說實話還真不是。
他就是愛錢。
答魯普蠻對他而言就是錢,平時答魯普蠻想怎麼樣都沒關係,生死關頭卻沒必要管。
“彆理他,走!”
然而,卻又聽前方也是一陣整齊的腳步聲。
“太尉,叛軍圍過來了!”
“呂忠!你帶人攔住叛軍……其他人,隨我走這邊!”
呂文福對鄂州地勢更熟悉,勒馬便走。
他棄馬,隻領著十餘人穿過一條狹窄的小巷……
今夜有些狼狽,但沒關係,他小時候過得更苦。
在大哥呂文德發跡以前,呂文福也隻是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炭夫而已。
時隔三十年,他還記得當年那種餓到極點的感覺。
他很怕有一天呂家會再回到那種窮困潦倒的處境,所以要拚命地斂財。
以他們兄弟對大宋的功勞,應該的。
先帝、官家、賈平章公都默許的。
不
過,
呂文福今夜也在反思,認為自己確實太過份了,原來鄂州城有那麼多人都不滿。
他後悔、愧疚,也打算改。
“還是該當好大宋的忠臣,不可誤國。”
穿過小巷,呂文福在心中自語了一句,提醒自己。
他聽著四周的動靜,判斷自己逃出了唐軍的包圍,轉身趕向另一條街巷。
“呂文福?!”黑暗中忽然有人喝了一聲,“呂文福在此,彆讓他逃了!”
“殺過去!”
“噗”的一聲響,迎麵的叛軍士卒竟是十分凶悍,長矛一捅,徑直迎了上來,同時嘴裡還大喊不已。
“呂文福在此……”
苟善才跑著跑著,血越流越多,身體漸漸無力起來。
他扶著牆站了一會,轉頭看去,已不見了盧富的身影……
忽然。
“拿下呂文福了!”
“在這裡……”
苟善才連忙順著那聲音跑過去,同時也有許多唐軍士卒拿著火把奔上來。
火光一照,隻見條小巷裡鋪著十幾具屍體,滿牆都是血跡。
有士卒正押著幾名俘虜走開,苟善才對此並不在意,目光一轉,見到了盧富正躺在一個士卒懷裡。
他上前,看了眼盧富身上不停湧出來的血,道:“老子……老子在長江邊放了你個蠢材,你的命是老子的。
“我……蠢材……”
盧富張了張嘴,嘴裡也滿是血跡,喃喃道:“我想……回去……”
“我知道,回臨安看你弟中進士。”
“想回去找薑將軍……請罪……我當了逃兵……”
苟善才歎了口氣,猶覺得盧富太傻,折騰了一遭把好好一條性命弄丟了。
他吃力地坐下,默默等著盧富死掉,算是相識一場送他一程。
“以前隻想要他……中進士……現在就想……中不中進士都沒啥……就得當個好……好官……”
苟善才聽得盧富最後喃喃了這一句,倒是愣了一下。
“好官?”他輕聲喃喃道:“印知州倒是個好官,結果呢?”
過了一會,盧富已沒了聲息。
“如果印知州在,也許你這會已經到臨安了。”
苟善才抬頭看了眼這座被唐軍攻下的鄂州城,腦子裡想著這個一心逃回來的盧富和那個一心要申冤的餘財,忽然覺得鄂州城是宋廷自己丟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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