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2章 門戶(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735 字 21天前

第1202章門戶

所謂“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

居庸關位於太行八陘第八陘,是從塞外往燕京的要塞之一。

九月初八,風塵仆仆的張弘範率騎兵星夜兼程,終於趕到了居庸關。

讓兵馬稍作歇整之際,他登上高處,向東南方向眺望,忽喃喃念了一句詩。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明日便是重陽佳節,若是趕得及,也許能在燕京見到家中幾個兄弟吧。

站了一會,便見到前方有騎兵過來。

“總帥,有燕京來的消息。”

張弘範遂下了山頭,親自到前麵迎了信使,談了幾句之後,唏噓不已。

“臣愧見陛下,河套一戰,既未保護好脫忽大王、又未阻止楊文仲叛變投降。若非奉旨要將這些兵馬帶回燕京,當一死謝罪。”

“張總帥言重了,陛下並未叱責,隻命你火速帶兵馬回大都。”

“如此說來,陛下已抵達燕京了?”

“不錯。”

張弘範遂長舒了一口氣。

他認為,之前是汗位之爭緊接著賀蘭山之敗,再遇到真金監國一案,大元當然動蕩不安。如今隨著防線的收縮,陛下坐鎮燕京,該要穩住形勢,並開始逐漸好轉了。

總之是樂觀起來了。

才安排了這個信使去安頓,卻有親兵匆匆過來,湊在張弘範耳邊又道了一句。

“九郎,家裡派人來了,急著要見你……”

張弘範一聽,隱隱便有不太好的預感。

他四下看了一眼,回到關城裡去見了這個家中來人,待聽得兩句話,不由大驚失色。

“你說什麼?!”

張弘範少有如此失態之時,唯獨今日這個消息能讓他控製不住情緒。

“九郎速回去救救家裡吧!二郎、六郎與董家聯絡,意圖造反,已被拿下了。”

“我父親呢?”

“老元帥也被軟禁了,這才叫我到九原城找九郎……”

“怎麼會?怎麼會?我這就去與陛下解釋。”

張弘範才要轉身,忽然又停下腳步,眼神中透出了驚疑之色。

他揉了揉額頭,努力讓自己從茫然失措的情緒裡冷靜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其實還有一個選擇。

若不過居庸關,轉而領兵南下投順李瑕,是否更能救出家小?

這還是張弘範第一次認真考慮起改換門庭之事,而在此之前,他與忽必烈之間可謂是君臣魚水相得,他始終堅定地維持著對大元的忠心。

但考慮到最後,張弘範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認為現在投靠李瑕能救出家人,隻怕還要弄巧成拙,激怒了忽必烈。

現在消息還能傳到他這裡,可見事情還是有挽回的餘地的。

不過,張弘範依舊沒有火急火燎地趕往燕京,而是先招過一隊心腹。

“伱們先回保州,見十一郎……”

前陣子,張弘範讓他的十一弟張弘慶先領一部分兵馬回保州。

因張弘慶自幼就是質子,對大元忠心耿耿,此舉在當時並沒有引起彆人的懷疑。

現在不同了,一旦張家出事,連張弘範尚且也有所動搖,張弘慶如何,卻也難料。

一張牌不打出去,攥在手裡才能算是一種威脅。

安排完了此事,張弘範又命人帶著兵馬在居庸關繼續休整,自己則帶著金虎符,連夜趕往燕京。

如今忽必烈並未進入元大都新城,也許是因為大都的宮城還未修建完畢,也許是因為擔心督建大都的劉秉忠、張柔這些漢臣會對他不利。

忽必烈抵達燕京之後,乃居住在金國的大寧宮之內。

從草原上帶來的兵馬將大寧宮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同時,大都城的興建也全都暫停下來,工匠、勞力被征召為軍。

不僅如此,元廷還在各地征發百姓,做好與唐軍決戰的準備。

當張弘範趕到燕京,看到的景象便如杜甫詩中所言。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但他已是焦頭爛額,顧不得這些被征發的平民百姓。一路趕到大寧宮前,抬頭一看,沒見到何處懸掛著人頭,不由稍稍鬆了一口氣。

待趕到大寧宮中,跪在忽必烈麵前,他第一件事便是請罪。

先為脫忽之死請罪,又為張弘基謀反一案請罪,最後道:“陛下,臣以性命擔保,二哥對大元赤膽忠心,絕不敢背叛陛下,此事必有隱情……”

坐在上首的忽必烈麵如鐵鑄,冷冷地看著張弘範,良久,終於開了口。

“好!你說你張家是冤枉的,這件事就交給你來查,所有的叛徒都交給你處置。”

張弘範呆愣了片刻,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麼輕巧。

“臣,遵旨。”

“你想想大蒙古國以前是怎麼對待叛徒的。”忽必烈臉色陰沉得可怕,又淡淡補了一句。

張弘範心中一驚,背上忽感到了陣陣涼意。

他又跪了一會,再抬頭,隻見忽必烈已然離開了大殿。

茫然地回過頭,已有人向他抬了抬手。

“張總帥,請吧……”

“說,為什麼背叛大元?”

“為什麼?”

陰暗的大牢裡,被鐵鏈穿過琵琶骨掛在木架上的張雄飛抬起頭,看了張弘範一眼,嚅了嚅唇,應道:“還要什麼理由?”

張弘範麵沉如水,道:“你深受君恩,官至燕京路控鷹衛總管,為何不思報效,反行叛逆之事。”

“一開始沒想過的……可張易死了。你知道嗎?張易和你一樣,他沒想過要反。可忽必烈還是殺了他……他和你一樣。”

張弘範皺了皺眉,問道:“你怎麼知道張易沒想過要反?”

“白公勸他了,他拒絕了。”

“你為何當時不上報?”

“我上報給誰?我的頂頭上司就是張易。”張雄飛說著,牽起嘴角笑了起來,“看,我是被忽必烈逼反的,因為他不信任我們這些漢人,他永遠不會比李瑕更信任我們……你懂這個區彆嗎?你為什麼不反?你妹妹不是嫁給了李瑕嗎?”

“我審你,不是你審我。”

張雄飛還在笑,用充血的眼睛緊緊盯著張弘範,道:“你不信邪。”

“張易死時,你和白華是怎麼逃走的?誰救了你們?”

張雄飛這才有了稍稍緊張的神色,遲疑道:“沒有人救我們,我們自己冒名頂替,混進了工匠當中。”

這般明顯的破綻,張弘範卻視而不見,又問道:“白華在哪?”

“他太老了,死了,我把他的屍體綁上石頭,丟入太液池了。”

“董家如何與你聯絡的?”

張雄飛搖了搖頭,不再回答。

張弘範歎道:“招了吧,所有人都被拿下了。”

良久。

“你方才問我為何背叛,我想重新回答一下。”張雄飛低聲道,“我父親是金國大將,駐守盱眙,我母親過世得早,我小時候隨庶母住在許州。金國正大七年,蒙古人攻破了許州……你知道許州城發生了什麼嗎?”

麵對張雄飛投過來的質問的眼神,張弘範回避了。

“你知道,但你不願說。”張雄飛道:“蒙古人屠儘許州城。所有人,被殺得乾乾淨淨……那年我七歲,我庶母帶著我從城南逃到城北,一路上到處都是屍體。他們追著我們,剝掉了我庶母的褲子……於是我一直哭,直到有人說不殺工匠。我後來的義父是一個會造弓的匠人,他騙蒙古人,說我們是他的妻兒,才把我們從血海裡救出來。”

“都過去了。”張弘範道:“今日之大元,已非昔日之大蒙古國。”

張雄飛吸了吸鼻子,自顧自地道:“整座許州城,除了二十八戶匠人,全被殺了,被殺得乾乾淨淨……娘的,你問我為什麼背叛大元,你不如問問我為什麼效忠大元。”

“我記得,當年聰書記舉薦你見陛下,陛下對你稱讚有加,言‘張雄飛真公輔器’。”

“哈,我與你說許州數十萬性命,你與我說忽必烈一句稱讚?”

張弘範默然片刻,道:“閒話少敘,我問你,你與董家兄弟如何聯絡?”

張雄飛盯著張弘範看了良久,眼神逐漸輕蔑,道:“自己看著寫吧。”

見過了弘雄飛,張弘範臉色愈發顯得烏青。

他出了這間牢房,轉身又走進了董文直所在的牢房中。

“彥正兄。”

“九拔都來了。”董文直同樣是血淋淋地被釘在木架上,嘴角掛著譏意,道:“想問什麼我都可以招,隻怕你九拔都不敢認。”

“不用了,該招的,張雄飛都招過了。”張弘範聲音很輕,語氣很低沉,道:“我來,是向彥正兄道歉的。”

董文直愣了一下,眼神中已泛起了巨怒之色。

“道歉?你要做什麼?主謀是張弘基、張弘略!主謀是你張家兄弟!”

張弘範道:“與主謀是誰有何乾係?重要的是誰有兵權且忠心於陛下,不是嗎?你們離開槁城,何其不智?”

“張弘範你這個懦夫,你若真有本事,向你父兄動刀啊!”

“有何區彆?我便是證明他們才是主謀,陛下還能放過你董家嗎?”

董文直愈發大怒,重重啐了一口。

張弘範側身避開,道:“彥正兄,這是亂世,做錯了選擇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張弘範!你敢殺我董家一門試試,我三哥與八弟如今在大唐為重臣,他們絕不會放過你……”

“我明白,你們董家素有清譽,凡漢臣皆敬佩你們董氏兄弟,不論是在大元還是新唐,都會有你們的一席之地。今日我殺你們滿門老少,將不容於天下漢臣。”

張弘範話到此處,臉色黯然,歎息了一聲。

“但我有何辦法?這是大元風雨飄搖之際,陛下要我表的決心。我得保我的家,支撐起這個門戶。張家隻有我能支撐起這個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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