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4章叛臣
傍晚時分，一支隊伍冒著風雪趕到了唐軍駐地。
“大都留守劉秉忠奉命運送軍資前來。”
“軍資往這邊，陛下吩咐，劉公到了便直接過去相見……”
劉秉忠遂往軍中趕去，偶爾四下環顧了一眼，有些疑惑地放慢了馬速，喃喃自語道：“太安靜了。”
其實駐地裡還是有很多聲響的，各個帳篷裡都躺著傷兵，士卒們來回奔走著，神色似乎頗為輕鬆。
看了一會，劉秉忠目光一閃，心裡有了猜測，但又暗想道不會這麼快便能得勝。
等他登上一處小山峰，李瑕正在與霍小蓮說話。
“他未必就藏在那兩支已突圍的騎兵中，目標太明顯了。”
“末將再找些當地人作向導，搜索附近的山林……”
劉秉忠正是此時上前喚道：“陛下。”
闊闊意識到再假裝已經沒有意義，連忙轉頭喊道：“都回來……”
“他這是……棄軍而逃了？”
“邢州陷落，你的兄弟投降了李瑕。但本汗依舊信任你，本汗懷疑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懷疑過你。”
“大軍不好走，小股人總能找到路，我們再有幾天就能回到草原……”
一個個逃跑的元軍被射倒，直到唐軍衝了上來，將一名普通士卒打扮的漢子包圍住。
雪嶺上，樹木晃動了一下，將枯枝上載著的積雪抖落。
劉秉忠原本心緒複雜，聞言也隻能應承下來，道：“臣必不負陛下重托。”
他背過身，不再看忽必烈，喝令道：“拿下，帶回去！”
“還有一支兵馬沒有被唐軍包圍，我曾派武衛軍去衝擊張玨所部，這支兵馬沒有跟著大軍一起撤退。”
他外表威嚴，為了活命卻願意求饒，也不在乎丟臉，就像他不在乎信的是佛、是道、還是儒。
“放心，朕不是為了試探你。”李瑕道：“是因為你最了解忽必烈、熟悉周圍的地勢。這數十年來，關於中原的情報都經伱手再給忽必烈，由你搜捕他，最有把握。”
“這……”
“可惜它終究不是一個徹底的中原王朝。”
“不管怎麼說。”忽必烈話鋒一轉，道，“大元……也可以說是你一手建立的。大元的典章出自你手，兩座都城由你建立，連‘大元’這個國號都是你起的。”
忽必烈並不如李瑕堅毅。
闊闊瞥見這一幕，心想怪不得之前沒發現唐軍的蹤跡，原來他們的腳印都被大雪覆蓋了。
而闊闊本已擁著那穿白袍的大汗逃了一段距離，眼看身後沒有唐軍追擊，不由停下了腳步。
“臣……領旨。”
“不負陛下使命。”劉秉忠道：“不過，看軍中情況，似乎已不需要了？”
正是有了他所率領的一支精銳，才能在兩軍大戰之時護著忽必烈從地勢陡峭的山穀中悄然脫逃。
但忍住了。
其後便聽到樹林中有唐軍伏兵喊道：“穿白袍的不是忽必烈！我們在追的才是！”
“不像是他這種梟雄的作法？”
“我已經五十五歲了，你們漢人說落葉歸根，讓我回草原度過餘生吧？”
李瑕用了頗為委婉的語氣，似在詢問劉秉忠願不願意。
“大汗快走！”
忽必烈試圖從地上爬了起來，謹慎地動了兩下。待見那些唐軍士卒沒有把長矛捅過來，他終於站起身，顯得不那麼狼狽了。
“反正你做了！”忽必烈喝問道：“你知道你的背叛對本汗的打擊有多大嗎？！你對得起本汗嗎？”
他摔在地上，還想爬起來往前衝，更多的唐軍卻已從兩邊的山林裡出來，趕上前揮刀將他再次劈倒。
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
再精銳的隊伍，在戰場上這般進退無措也是致命的。
劉秉忠被他這麼看著，心中愧疚浮上來，反而先紅了雙眼。
沒多久，卻有玄衣老者向這邊走了過來，道：“大汗為了逃得性命，竟舍得豁出顏麵，在這些行伍小卒麵前作戲了嗎？”
說話的領將名叫闊闊，乃是怯薛出身。
樹林中則竄出了唐軍，向其中一股逃兵追了上去。
闊闊道：“李伯祐？可是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當被長矛指著，那兵士臉上浮現出了萬分害怕的神色。
“劉秉忠？”
闊闊話音未落，身上已中了一箭。
這件事最後他成功了世人都稱他聖明。但若換成李瑕，絕不會把性命交給彆人去掌握。
到了夜裡，他們終於脫離了危險。
被打扮成大汗的男子沒有說話，反而是其身後一名普通士卒開了口。
李瑕上前扶起他，原本想說“朕會比忽必烈做得更好”，待開口卻是頓了頓，沒說彆的，隻道：“百廢待興，往後還需劉卿多費心。”
三日之後，闊闊抵達了北峪溝。
他抬起望筒仔細觀察了周圍的山道，看地上的積雪上沒有任何腳印，便知半日之內沒有人來過附近，遂放心安頓忽必烈休息，準備在此等待李伯祐。
劉秉忠動作都遲滯了一下，消化著心中的諸多觸感，然後轉過身，在李瑕麵前拜倒。
元軍於是四散而逃，有三五成群的，有十餘人一行的，各自往不同的方向逃去。
闊闊大驚，立即擁著那白袍之人便逃。
“臣恭賀陛下平定北方，天下一統即在眼前。”
劉秉忠歎道：“若論私誼，我確實對不住大汗……”
“追！”
連續幾日的狼狽逃竄，風餐露宿，忽必烈確實蒼蒼老矣，顯得很可憐了。
“你親手滅亡了大元，今天還要親手捉我回去？你真的做得到嗎？”
“歇一下吧，唐軍追不過來了。”
這些唐軍身上的積雪已成了冰，臉被凍得通紅，顯然已在雪地裡等了很久。
“但你卻利用本汗的信任，向李瑕獻了大都城，害得本汗最後戰敗……”
隻見漫山遍野的許多人已坐在了雪地上，沒有披盔甲、沒有帶武器。
闊闊曾遠征過大理，還是翻過玉龍雪山的敢死隊中的一人。
他不想直麵那個被自己背叛了的舊主，可是仔細一想，確實沒有人比自己更有能力找到忽必烈。
至於彆的已經逃開的元軍，有的也殺了回來，有的則繼續逃。
傾刻間樹林中又是射出了好幾支利箭。
“不是為了前途。”劉秉忠道：“當年我輔佐大汗，如今輔佐陛下，都是為了早點讓世道太平，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大汗，不必說了……”
“大汗信或不信，那是大汗的事。”
李瑕招了招手讓劉秉忠走到山石上，遞過了望筒。
那兵士反問了一句，臉上浮誇的恐懼神情頓消，浮起慍怒之色，道：“你教本汗行漢法，整天說君臣綱常，是為了能把本汗賣了換你的前途嗎？”
之後，搖了搖頭。
話說到這個程度，劉秉忠更不好拒絕，但還是道：“陛下就不擔心臣釋放忽必烈嗎？”
山穀中也沒有爭鬥。
“圍住忽必烈！”
劉秉忠沒有阻止。
“虛偽！本汗還會信漢人的鬼話嗎？”
“你們護著大汗先走，其他人跟我殺過去！”
他們穿過了最難走的險道，之後派人先行趕往鬆亭關去找李伯祐，命其儘快趕到北峪溝迎駕……
闊闊轉向了隊伍中一名披著白色長袍、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漢，道：“我們沒有帶馬匹，徒步而行不能突破唐軍的封鎖回到草原，接下來怎麼辦？請大汗吩咐。”
這支隊伍這才有了信心，繼續翻山越嶺。
劉秉忠還在遲疑。
劉秉忠沉默了一會兒，道：“陛下高看忽必烈了。他是蒙古諸王之中最開明、最尊漢法的，故而中原士人選擇了他，這是他成事的根本。但！隻怕並不能算是梟雄。”
“若連劉卿都不能擒下忽必烈，旁人更拿不下他。那隻怕要讓他逃回草原，屢屢犯邊。”
“朕想讓你負責搜捕，可好？”
“劉卿到了，軍資也抵達了？”
北峪溝同樣位於山脈之中，是唐軍難以搜捕之處。
這次卻成了他追著唐軍在跑。
相比起來，他更不想看到蒙軍年年南下侵擾，將社稷生黎再拖進戰火之中。
劉秉忠卻不好直接拒絕，猶豫著，緩緩道：“也許臣並非合適的人選……”
如劉秉忠與李瑕所說，忽必烈並不是什麼梟雄，他繼承了祖、伯、父、兄數代人留下的基業使他的霸業更順利，卻也沒能讓他磨礪心性。
那是一支僅有百餘人的隊伍正在翻山而過。
“要還是要的，但確實是勝了。”
戰事確實已經結束了。
當年，麵對蒙哥的猜忌，忽必烈所做的也隻是帶著家眷趕回哈拉和林，求得蒙哥的原諒。
“是。”
他這一番話其實說的十分克製，否則隻怕要直接叱罵起來。
忽然，一支弩箭從樹林中射出，乾脆利落地將一人射倒。
數十年的戰亂，突然之間竟是結束了。
劉秉忠不忍地閉上了眼。
方才他確實幾次起念要放了忽必烈。
“鬆亭關。”
“放過我，你對李瑕還有用，他不會怪罪你。”忽必烈盯著劉秉忠的眼再次哀求道。
“還有一事。”李瑕道：“忽必烈逃了，但並未發現有哪支兵馬打著旗號突圍。”
“放了我吧。”忽必烈的語氣卻是突然軟了下來，道：“三十年的恩情，你害我落到這種地步，無話可說……至少留我一條性命。”
“既使沒有我做這些，戰敗也早有定數，因人心向背早有定數隻是大汗還不肯承認。”
三十年的君臣恩義、共同著手建立了大元，他確實做不到絕情絕性。
李瑕之所以讓他來就是知道在他心裡家國天下就是重於個人情感。
忽必烈說他虛偽，因為忽必烈所做所為從來都是為了個人霸業，而李瑕卻是真的相信他。
這才是誌同道合。
那就讓天下早一點太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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