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已經不早了,夜幕沉沉地籠下來,皎白的月上浮了幾絲烏雲,漸漸移到樹梢後。
原本守在西廂房的晴方打了個哈欠,推開窗看了看西移的月,忍不住納悶。
往常這個點,娘子也該回來了,今日怎麼這麼晚?
明明她過去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看著是樁好事啊。
興許是兩個人情到濃時,一時忘了時辰吧。
晴方想了想,給娘子留了條門縫,歇在外麵的小榻上暫且小憩。
雪衣卻並不她想的那樣舒坦。
自從激怒崔珩之後,一開始她還能倔強的說“敢”,但崔珩一笑,她莫名地跟著慌了起來。
她雙手試圖去推,崔珩卻毫不留情地箍住她的雙手,用撕壞的布料一係,係緊了按在了枕頭上。
“你放開我!”
雪衣試圖反抗,卻隻得到他冷冷的一句——“你自找的。”
緊接著,她越倔強,他就越凶。
眼淚被逼的滑了出來,雪衣不得不鬆了口。
“我錯了。”
“下次不會再當了。”
“也不會……不會再騙你了。”
雪衣儘量放軟了聲音,蓄著滿眼的淚希望二表哥能心軟。
可這回她再承認,崔珩也隻是麵無表情,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雪衣要被他逼瘋了。
哭求無果,她雙目紅腫,轉而又忍不住罵了起來。
“你混賬!”
“無恥!”
“卑……”
卑鄙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他眼神一沉,雪衣便一口咬住了他的肩,深深蹙緊了眉。
“繼續罵。”
肩上被咬出了血,崔珩偏頭看了一眼,見了血後,雙目反而更幽沉了。
“牙齒這麼利,看來你還有力氣。”
雪衣簡直欲哭無淚,怎麼咬他都沒用,反而更刺激他了。
他吃軟不吃硬,雪衣實在沒辦法了。
“崔珩!”雪衣美目圓睜,頭一叫了他大名。
沒什麼反應。
“二表哥,求你了。”她軟了下來。
仍是沒什麼反應。
“行簡哥哥。”她牙尖都在打顫。
“哥哥……”
雙手被反剪,她撐不住了,胡亂地喊他,可不知又撥動了他哪根弦,崔珩頓了一瞬,直接把她提了起來,雪衣無措地驚叫,這回徹底連罵人都沒力氣了。
外麵,秋容從來沒聽見表姑娘哭成這樣。
便是當初五郎君設計她的那一場也未曾這樣。
公子這回是當真氣狠了吧。
秋容打了個哆嗦,實在不敢想表姑娘的慘烈狀況。
其實自打三年前那次出事之後,公子被拘著做了文官,性情平和了許多,已經許久沒發過這樣的火了。
但,說的好聽點是性情平和,說的不好聽,那是……死水無波。
這樣也不是不好,但秋容總覺得缺了幾分活氣,日子久了,人也要成雕像了。
不過自打表姑娘來了之後,公子明顯情緒多了起來。
細想想,加上守孝的三年,公子今年也不過二十有二,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成日裡一副老成模樣才不合常記理。
就是,苦了表姑娘了。
秋容聽著裡麵又哭又喊,時不時夾雜兩句輕飄飄的咒罵,最後慢慢弱下去的聲音,著實被嚇到了。
連表姑娘這樣溫柔的性子都被逼的罵人了,這回看來是著實惱了。
這聲音一直到三更天才停。
崔珩推開門出來的時候,眉間滿是煩躁,微散的領口上還看的出兩枚新鮮的牙印。
“你去幫她清理清理。”他開口道,聲音極為不悅。
“是。”秋容低了頭,屏著息進去。
崔珩憑門站著,冷風一吹,喉結上的薄紅慢慢淡下去。
一想到裡麵那狼藉的場麵,他按了按眉心,又不想讓人旁人看見。
秋容明明已經進去了,他又開口叫停了她:“算了,我來吧。”
秋容不明所以,莫名又被趕了出去。
崔珩接了濕帕子,出去之後,再回來乍的一看那白皙的軀體上遍布的紅痕,也覺著自己有些過分了。
他扶著陸雪衣坐起,靠在自己肩上細細的替她擦著。
濕帕子過了遍水,涼涼的再搭上去,雪衣一冰,慢慢睜開了眼,迷迷糊糊地喊著:“渴……”
原本水潤的唇已經微微起皮了,她嗓子也明顯啞了。
崔珩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接了杯子遞到她唇邊喂著。
“慢點。”他提醒著。
雪衣卻像是久旱逢了甘霖,低著頭小口卻大量地啜著。
一杯水慢慢見底,她著急,雙手捧著倒了進去,喉間的灼燒和乾澀感才稍稍退去。
“好了?”崔珩放下杯子。
雪衣靠在他肩上點了點頭,臉皮卻沉沉的睜不開,一副被欺負狠了的樣子。
“那會兒,你想說什麼?”
崔珩摸了摸她的發,現在一平息下來才想起她之前斷在嗓子的話。
一提到此事,雪衣勉力睜開眼,略帶怒意地瞪他。
可她坐都坐不穩,這一眼瞪過去也沒什麼分量。
她又閉了眼,輕輕地開口:“我是為了救人。”
“救誰?”
“一個被鞭笞的奴隸。”雪衣開口,“當時我身上沒帶錢,那胡人開價又高,不得已隻能當了玉佩。”
她想了想,還是沒提鄭琇瑩不借錢的事,畢竟以她現在和崔珩的關係,在背後提起鄭琇瑩總有一種吃醋的背刺感。
她不想讓崔珩誤會。
“救了之後呢?”崔珩問。
“安排在琴行了。”雪衣答道。
崔珩頓了頓,忽地想到:“是你說的那個跛子?”
雪衣點了點頭。
“你為何一開始不說?”崔珩微頓。
“你給我開口的機會了嗎?”雪衣反問,難得在他麵前直起了腰板。
實則她不想說的更深緣由是怕他覺著當了玉佩去救一個奴隸不值得。
但二表哥目前,似乎和鄭琇瑩不同,並沒這個意思。
“你不生氣?”雪衣問,看向他的側臉。
一個奴隸而已,崔珩有何可生氣的。
不過他倒是想看看救下amp303記40人到底有何特彆,讓她不惜當了玉佩。
那琴行似乎離光德坊也不遠。
下回下值的時候也可看看。
崔珩斂了心思,淡淡地開口:“你早說我自然不會生氣。”
從始至終他介意的根本就不是她拿了玉佩去做什麼,而是她騙他。
偏偏她始終不懂。
“解釋清楚了也就罷了,那鋪子我不要了,就當是償還。”雪衣又開口道。
“拿著。”崔珩皺眉,“送出去的東西我沒有討要的習慣。”
雪衣還想辯駁,崔珩卻不容拒絕。
雪衣便垂下了眼,悶悶地應了一聲,轉而又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
“你這樣怎麼走?明早再回去。”
崔珩握住她的腰不放。
“能走了。”
她動了動雙膝,已經恢複了些許力氣。
她一掙,腰上尚且站著薄汗,輕易的便從他手中滑了出去,
然而一落地,還是止不住地打顫。
腿部也難受的緊,雪衣扯了張帕子低頭擦了擦,撿起衣服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
崔珩懷中一空,眉間沉下,盯著那皺巴巴的床褥久久不語。
片刻,當看她艱難的抬手繞到背後時,他才起了身,從後麵整個環住她的腰:“今晚不要走了?”
他尾音沉沉的沾了些啞意,難得帶了一絲哄人的意味。
熱氣落到耳後,雪衣哆嗦了一下,卻仍是垂眼,將那環在腰上的手掰開:“不了,明日還要去九娘子那裡,不好叫人看出來。”
崔珩被拿開手,掀了掀眼皮:“那我讓人送你。”
“也不用,我自己可以,往常習慣了。”雪衣平靜地道。
“習慣了”三個字明明輕描淡寫,落到崔珩耳朵裡卻格外刺耳。
崔珩看她,燈光一照,才發覺她的脊背單薄的如紙,但卻格外的韌,像她的腰一樣,怎麼折都能矯回來。
崔珩有一瞬間沒再開口。
雪衣便趁著這片刻推開他走了出去,將兜帽的披風一罩上,連頭也沒回。
更深露重,推開的門留了一絲縫沒關上,從外麵透了絲絲縷縷的涼氣進來。
崔珩站的指尖微微發涼,眉間卻控製不住的生煩。
“多加些冰。”
等人走後,他沉聲吩咐道,轉了身欲歇下。
秋容道是,便往三個冰鑒裡都加滿了。
但崔珩一躺下,心火仍是在燒,連枕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香氣,讓他更煩了。
伸手一摸,那浸透的枕巾尚未乾。
她那會兒當真是哭的厲害,床單都能擰出水來,臉頰被一來一回,磨的發了紅。
闔著眼睡了片刻,崔珩仍是睡不著,便起了身到了書案前。
隨手一翻,卻在案上找到了一本陸雪衣遺落的樂譜。
不是說明早要去九妹那裡?
連這種東西都能隨手丟下,她還真是不長記性。
崔珩翻了翻,隻見上麵勾了數十個墨圈,一旁用簪花小楷寫著自己的困惑。
他隻是看著,腦中便憑空出現了一個少女托腮倚在窗前,似是在沉思amp3記0340樣子。
原本他若是不動怒,陸雪衣應該又會像從前一樣討好地湊過來,變著花樣聲音清甜地詢問他。
可今晚她卻是哭著離開的。
崔珩莫名想起了那晚上她主動湊過來的吻,下頜處燙了起來。
陸雪衣真是有本事,笑和哭都能弄得他心煩意亂。
她哭成那樣,的確是極為委屈的,他罰她有錯麼?
可誰讓她欺騙在先。
他有何過錯?
最多是重了些。
崔珩凜了凜眉眼,薄唇緊抿著。
卻又不自覺地坐下,在她勾出的地方提筆一一寫了箋注。
黎明時分他起了身,過後山,進了陸雪衣的廂房。
他身手本就好,晴方縱使在外間歇著守夜,也絲毫沒發覺他來了。
崔珩擱了樂譜,走到了裡間,簾子一掀,盯著她的睡顏看。
這屋子裡的冰早已用完,雪衣大約是覺得熱,睡得並不安穩,手臂扯著薄被,雙腿也在無意識地亂蹬著,輕輕一扯,拉扯到雙腿,她又皺了眉。
崔珩站了片刻,想起了她可憐兮兮的樣子。
當看到她床邊的格子架上擺著之前送來的藥時,又取了藥,解開了她的衣帶。
收拾完一切,天邊已經開始泛起青色了。
趁著人還沒醒,崔珩又回了清鄔院。
雪衣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昏沉沉的睡了一覺,她尚有些不清醒。
坐起來揉了揉眉心,她忽地想起,昨日她原本要拿樂譜去請教的,可後來,她哪裡還顧得上。
“不行,我得去把樂譜拿回來。”雪衣著急想下去。
“娘子,這樂譜不是在您手邊嗎?”晴方一邊擰著帕子一邊不解。
雪衣偏頭,這才發現她著急的樂譜正躺在她枕邊。
“怎麼會在這裡?”她蹙眉,難不成是昨日忘帶過去了……
可翻了幾頁,當看到那墨圈旁邊簡略但有力的字跡時,她忽然明白過來。
不是忘記帶過去,是二表哥來過了。
“娘子?”晴方見她失神,擰了帕子遞過去,“怎麼了?”
“沒事。”雪衣垂眼,哪裡好意思提起崔珩夜闖她閨房的事情。
她擦了擦手臉,一下床,發覺不適的雙腿也好多了。
看來他昨晚不止做了一件事。
雪衣盯著那落在榻邊,似乎是擦了手的帕子,大清早的臉頰又熱了起來。
可把她弄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
現在又來裝什麼好心。
雪衣握著那樂譜,氣惱地想扔掉。
手都揚起來了,她想了想,又覺得扔了實在太虧。
不能白受了這一夜的煎熬,雪衣抿了抿唇,又收了回來,仔細地翻著。
二表哥混賬歸混賬,雪衣卻不得不承認,他寫的言簡意賅,連字跡也極為雋永。
雪衣倚在枕上邊歇著,邊翻看著,一上午過去,總算緩過了大半的勁。
午後,她便領著晴方一起朝三房的院子走去。
三房的院子排在大房的後麵,雪衣要去,必須得經過清鄔院。
但這個時記候崔珩想來應當不在府裡,儘管不想從那裡過,雪衣還是硬著頭皮過了。
然而正拐過彎時,原本她以為不在府裡的人卻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崔珩身長九尺,岩岩如清竹,清明的眼底如深潭,仿佛這炎炎夏日裡的一株雪鬆。
這時候他站在柳林邊,似乎在等什麼人。
按禮,崔珩是雪衣的兄長,又是這國公府的嫡孫,雪衣見他須得上前行禮才是。
可他現在多月朗風清,昨晚就多陰沉凶狠。
雪衣雙腿又開始發麻,抿了抿唇,揚著頭目不斜視的從他身前走過。
莫說是行禮,便是連頷首都未曾。
“娘子,二公子在這……”
晴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提醒,雪衣卻視若罔聞,反倒拽了她快走。
晴方連忙住嘴,暗暗抽了口氣,看來娘子這回是當真生氣了啊。
崔珩負手站著,原本的確在等陸雪衣行禮,順便問一問她的身體。
可等了片刻,那道清甜的嗓音卻未曾響起。
再回頭,才發覺原地早已無人,陸雪衣已經走了,連影子都快看不清了。
走了?
這回是真的惱了?
崔珩盯著那道背影沉沉看了片刻,轉著的扳指一頓,忽地有些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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