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照例隻送了半程,送到了梨花院便折回去了,剩下的雪衣一個人回去。
剛剛見過二表哥,她現在心煩意亂,壓根沒注意到不遠處的正房裡,二夫人和崔三郎正站在窗邊看她。
“你都看見了,自打回府後,這個陸丫頭和大郎過從甚密,被我撞見走在一起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婚前尚且如此,婚後定然更加肆無忌憚,都已經如此了,你還要執迷不悟?”二夫人特意叫了崔三郎來。
“夜黑風高,表妹又是被大伯母叫去的,大哥送她一程又如何?”崔三郎眼神從那兩人身上移開,反倒揣測起了母親,“母親,當初是你執意要讓表妹衝喜,如今再退婚,表妹的名聲該怎麼辦?她可是你的親侄女,你究竟為何這般厭惡她?”
“我何曾厭惡她了?”
二夫人連忙否認。
二夫人雖不承認,但心裡卻覺得陸雪衣多在長安一日,當年的事便有爆出的風險。
若不是當初為了三郎的性命,她是決意不可能讓陸雪衣來長安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如今反倒來怪我,三郎,你眼裡究竟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二夫人拍著桌子。
崔三郎隱隱覺得母親哪裡不對勁,但他也說不出。
但表妹若是繼續留在長安,這樣捕風捉影的事情隻會多不會少,崔三郎心生煩躁,抵著拳重重咳了幾聲:“總之,我不會另娶他人,表妹是時候該回去待嫁了,等到聘禮送去,九月婚事便該辦起來了。”
“你當真要迎娶她?”二夫人拿他簡直毫無辦法。
“是,母親也該著手準備了,母親自己也是出身江左,這些年一直怨懟大伯母和三嬸對你不夠看重,怎的輪到了表妹,你就不能推己及人了呢?”崔三郎反問。
“我和她能一樣嗎,我當年是救了你父親的命,崔氏理當敬我重我。”二夫人被戳中心事,陡然拔高了聲音。
“風高浪急,母親當年能挺身而出救了父親,的確不易,是我錯了。”崔三郎被她一訓斥,慢慢低下了頭。
但二夫人猛然被這麼一提醒,卻忽然起了彆的心思。
風高浪急,可不就容易出事嗎,當年二老爺就是船隻失事才讓她撿了便宜。
二夫人腦中迅速地想出了一個主意,於是答應道:“好了,此事我知道了,我會安排人送陸丫頭回去待嫁。”
“真的?”崔三郎以為她是被說動了,頓時喜笑顏開:“兒子在此先謝過母親,母親這段時間著實操勞了。”
“行了,你歇著吧,餘下的事有我來辦,我會派人護送她回去。”二夫人支著肘淡淡地應了一聲。
三郎走後,安媽媽試探著問道:“夫人您當真答應了這樁婚事?那之前準備到一半的聘禮是不是該重新拾起來了?”
“先彆動。”二夫人揉了揉眉,這才說了實話,“陸雪衣留在長安,總在三郎的眼前晃,三郎一看便被她那張狐媚的麵皮給蠱惑了,哪裡聽得進我的話。恐怕便是當真有什麼,三郎也不會願意退婚。事到如今,也沒彆的辦法了,把她送回去也好,從長安到江左,水路要走一個月,路上急流險灘數不勝數,又逢夏末,雷霆狂風不止,若是出了什麼意外……”
二夫人頓住,輕輕敲了敲桌子。
“夫人是說……”安媽媽覷著眼看她。
“找幾個可靠的人,把失事做的像一些,不要讓人看出來。”二夫人神色凝重。
“是。”安媽媽連忙低頭,明白了她的意思。
吩咐完,二夫人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當初江氏對她兄長有意,她起了心思之後,讓兄長蓄意去求娶江氏才得以冒領,事成之後,兄長這些年一直頗有怨懟,故而,她後來才又給他引介了衛氏貴女。
沒想到當年發洪水也沒淹死江氏,她那個兄長又是個糊塗的,竟還與江氏生了一女,釀成了如今的局麵。
老太太本就不喜她,此事一旦揭穿,她定然會被休棄,連帶著三郎也抬不起頭。
不管是為了三郎,還是為了她自己,這陸雪衣都著實不能留了。
門外,崔三郎對此一無所知,滿懷歡欣地叫住了陸雪衣。
“時候不早了,表妹因何在外?”
“是大夫人叫了我問話。”雪衣連忙解釋,生怕他誤會,“三表哥大病初愈,都這時候了怎的還不休息?”
“我來找母親商議我們的婚事,六禮已經走了兩道,秋九月就該正式辦喜事了,依照風俗,表妹這時候也該回江左待嫁了,到時候等我去親迎才是。”崔三郎拉起了她的手,語氣親昵。
“待嫁?”
雪衣沒成過婚,倒是忘了這一茬了,的確沒有新婦在夫家出嫁的道理。
二表哥恐怕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回去也好,她不在長安了,夢裡的事自然便無從發生,雪衣心裡是想答應的。
隻是她回去之後,這長安便隻有大表哥一個人想辦法了,不知他能否順利解決。
崔璟忖度了片刻,他原本也在想該如何讓陸雪衣金蟬脫殼,這下倒是正好合了心意,於是附和道:“按理這時候的確是該回去了,否則恐叫人背後說閒話。”
雪衣得了他示意,這才點頭答應:“好,那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三表哥也要多多保重。”
“表妹無需擔心我,等到秋日,我會去親迎表妹,到時候咱們便長長久久的,永不分離。”崔三郎靠近,握了握她指尖。
雪衣低低嗯了一聲,卻彆開了眼。
三表哥是個好人,隻可惜他們無緣。
事情敲定之後,雪衣回江左待嫁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來。
隻是暫彆而已,秋九月她又該嫁過來了,比起鄭琇瑩灰溜溜的離開,這件事倒是沒惹什麼波瀾。
但畢竟在這府裡住了三月,臨走了,辭彆的禮數也不能少。
是以雪衣這幾日陸陸續續地在同崔九娘,和當時一同進學的諸位貴女小宴辭彆。
除去這些人,大夫人也是該去拜一拜的,但一去大房,雪衣又害怕見到二表哥,因此遲遲未去。
原本她還在擔心二表哥知道她要回江左的消息後會不會阻攔,但崔珩這些日子照常上值,照常回府,表現的無波無瀾,對她的離開也未置一辭,雪衣便以為他是看在大表哥的份上徹底歇了心思了。
如此也好,雪衣這才放心的去了大房。
大夫人在這府中矗立了數十年,早已見慣了人來人往,聽說她要回去待嫁,隻妥當地派人送了東西。
反倒是崔茵茵,扯著她的袖子不肯放:“陸姐姐,你不是說過要給我做江左的點心嗎,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
“以後還有機會。”雪衣摸摸她的頭安慰道。
“陸丫頭說的對,回去不久,你陸姐姐秋日便要嫁過來了,以後長長久久的在府裡,有的是機會,時候不早了,快放手,讓你陸姐姐回去休息。”大夫人扯了扯崔茵茵的手。
“嫁過來,嫁給誰啊?”崔茵茵不舍得撒開了手。
“自然是你三哥。”大夫人告訴她。
“是三哥嗎,為什麼不是二哥?”崔茵茵眨著眼睛,困惑不解。
“同你二哥有什麼關係?”大夫人掩著帕子笑了,“陸丫頭你彆介意,她年紀小,童言無忌,成日裡胡言亂語。”
“我哪有,陸姐姐明明和二哥更……”
崔茵茵擰著短短的眉毛正欲開口,卻被門外的崔珩打斷。
“陸表妹這是要走?”他進來,淡淡地問。
“明日便走。”雪衣微微頷首。
“恭喜了。”崔珩臉上沒什麼表情。
“也祝二表哥早日覓得佳偶。”雪衣回禮。
兩個人一來一往,格外氣,冷淡的仿佛當真像陌生人一樣。
大夫人看著,莫名卻聽出了一絲火氣,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了起來。
雪衣沒想到在這裡會見到崔珩,頓時覺得待不下去了,轉身跟大夫人請辭:“時候不早了,侄女先行回去收拾行囊了,還請大夫人多多珍重。”
“你去吧,路上千萬要小心,到了記得來信。”大夫人氣道。
崔珩看著陸雪衣窈窕的背影,臉上麵無表情,心底卻有火氣在往外冒。
陸雪衣要回江左,這些日子她跟所有人辭了行,唯獨一直避著他。
若不是他摸準了她的心思,知曉她今晚要來大房辭行,她恐怕當真會悄無聲息地離開。
肌膚相親,繾綣廝磨了那麼多日,她卻能說走就走,還祝他另覓佳偶。
她總是怪他心硬,可認真論起來,他哪裡比得過她?
她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字字句句專門誅心。
“我送送表妹。”
崔珩攥了攥手心,當陸雪衣轉身的時候,還是跟了上去。
大夫人答應了一聲,雪衣心裡卻仿佛有鼓在擂,擂的她心煩意亂。
兩個人沉默著一前一後地出去,等出了大房,雪衣實在受不住了,停住步回頭道:“送到這裡就可以了,餘下的我可以自己走。”
“你就這麼走了,沒彆的話想說了?”崔珩淡淡地問。
“想說的剛才都說了,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了。”雪衣抿著唇。
“你斷的還真乾淨。”崔珩冷笑,“回去後你打算怎麼辦,難不成當真要嫁?”
“不用你管,有大表哥幫我。”
“大哥怎麼幫,是不是趁著你回去的這段時間三郎另尋一個門當戶對的,主動與你退婚?”崔珩問道。
“你怎麼知道?”
“聽起來倒是可行,可你天真,不要把旁人想的同你一樣天真。”崔珩冷冷地道。
“你什麼意思?”雪衣反問,“難不成,你想做什麼?”
“你在懷疑我?”崔珩沉下了眼,盯了她片刻,忽地笑了,“我真是高看你了,事到如今了,你對我仍是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
雪衣語塞,她一看到他心裡便又煩又亂,說出的話也口不擇言。
“我……”她想解釋。
崔珩卻背過了身:“要走便走,路上風浪大,小心點。”
這是什麼意思?
雪衣心裡忽然不安起來,但這個時候讓她再求他,她並不願意。
於是雪衣隻是鎮定地答應了一聲“多謝”,便轉身離開。
崔珩沒等到她詢問,反倒聽到了離開的腳步聲,眉間緊緊蹙著。
他已經提醒她了,可她還是聽不懂,就這樣的性子,放她離開,她一個人當真能活下去?
遠遠地看人離開後,崔珩才回頭問楊保:“陸雪衣明日要走水路,我讓你查的事,查出來了?”
“已經查清了,我發覺二夫人派去護送表姑娘回去的人都是會水性的,便拷打策反了一個,聽說他們是想趁著起風製造沉船失事的假象,實則是欲趁此了結表姑娘,好順理成章地了結婚事。”楊保低聲答道。
“好,我知道了。”崔珩皺了皺眉。
三郎不想退婚,二嬸為了讓他死心自然要做的徹底些。
這般行事的確是二嬸的作風,也隻有陸雪衣這樣天真的腦子和大哥這樣溫善的性子才會認為退婚之後便沒事了。
“那公子,咱們是現在要不要把這事捅到老太太麵前,阻止表姑娘蹚這趟渾水?”楊保問道。
捅出去?
崔珩沉著眉眼,真捅出去這樁婚事反倒解決不了,倒不如將計就計,趁此假死一回,徹底了結婚事。
何況,隻有讓陸雪衣吃吃苦頭,她才能知道隻有他才能救她。
崔珩淡聲拒絕:“不用,你派人盯緊那艘船,明日一切如常,落水後再出手,確保能把人救上來就行。”
楊保答應了一聲,正欲離開,崔珩卻忽又叫住他,丟了串鑰匙過去。
“救了人之後,帶到光德坊去,不必帶回府裡。”他補充道。
楊保握著那鑰匙,沉思了片刻,猛然抬頭,突然明白了公子的意思。
公子這……這分明是要把表姑娘藏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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