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不在了,任憑對方是王五娘,還是盧五娘,對崔三郎來說都沒什麼區彆。
二夫人一直催的緊,崔三郎見了兩次之後,便暫且應下了。
二夫人為崔三郎尋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總算放下了心,隻等著再過一月,出了陸雪衣的尾七之後便正式去提親。
二房這邊的消息崔珩一一皆告知給了雪衣,雪衣聽到三表哥準備定親後,終於鬆了口氣。
如此看來,月末後她便能出去了。
可事情一定下來,崔珩這一月卻纏的緊,往常為了避人眼,他三五日才來一趟,如今隔兩日便要來,有時在夜半,有時在清晨,好些時候,雪衣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直接弄醒,渾身都生了汗意。
“你下回能不能……能不能彆擾我睡覺?”
又一回被擾醒,雪衣費力地推著身上的人。
崔珩伏在她頸側低低地喘,卻依然故我:“你睡你的。”
他這樣她如何能安睡?
雪衣欲哭無淚,還想討價還價,一張口,聲音卻支離破碎。
這樣的日子過的昏天黑天,弄得女使一看見崔珩進來,便識趣地自動下去。偏偏這院落又小,女使們的耳房貼著他們的正房,雪衣臉皮薄,總是咬緊了枕頭。
崔珩在這樣小的院子裡大約也覺得受了局限,每每總是在她耳邊安慰:“等日後我們成了婚,把清鄔院再辟一辟,住起來更自在一些。”
這想法固然是好的,雪衣微微臉熱,抿緊了唇點頭。
日子連綿到了月末,雪衣眼底泛著微青,成日裡總是昏昏沉沉的沒什麼力氣,崔珩卻截然相反,意氣風發了不少。
雪衣看著他神采英拔,隻默默揉揉自己的腰歎氣。
食髓知味,哪兒那麼容易丟開,且崔珩月末需得去一趟範陽,回來又少不得養傷,得好一段日子不能碰她。
雪衣並不知他的打算,抱怨歸抱怨,但一想到這樣的日子不長了,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忍一忍,隻是這藥須得喝的勤快些。
誰知,正當她以為一切都步入正軌的時候,迎麵卻潑了一盆冷水,把她澆了個透心涼,冷徹心扉。
雪衣雖出不去,但是這座宅子也不是鐵板一塊,每日需得有人送菜來,日常的采買也全都由外頭送進來,往往是雪衣想要什麼,擬個單子,底下的人去跑腿。
這一日,崔珩沒來,雪衣卻習慣了早醒,醒了之後,一個人百無聊賴,便倚在在窗子上數著外麵尚未淡下去的星。
這時,往常送菜來的婦人也到了,崔珩買來的女使去開了門,兩人一邊往膳房搬東西,一邊聊了起來。
這座院子小,清晨時候還早,雪衣本無意去聽,正欲離開的時候,卻忽然聽見了她們在議論自己。
“咱們這位郎君,對裡麵這位可真是愛的緊,你瞧,那麼貴的蒲桃,裡麵這位說胃口不好想吃,便不要錢似的一簍一簍地往往裡送。”
“那這位模樣一定生的好吧?”
“何止是好,簡直天仙似的。”那女使比劃了一番,“腰是腰,腿是腿的,身上又白又嫩,跟塊豆腐似的。”
送菜的婦人朝黑黢黢的裡頭覷了一眼:“怪不得能叫崔氏的郎君養在外頭,是得有點本事。”
“可不是,本事還不小……”女使嬉笑著比了比胸口,壓低了聲音,“我有回白日送果子進去,正瞧見兩人背對著疊在椅子上,身上都穿的整整齊齊,可再一瞧,椅子邊掛著一條胭脂色的褻褲,一晃一晃的,那小娘子一見我進來,耳根都紅了透,喏喏地低了頭。大白日的就這麼勾著爺們做這檔子事,可不是個有本事的?那位公子還囑咐我們叫她夫人,這算哪門子夫人,誰家夫人大白日的這麼蕩浪。”
雪衣原本就不滿二表哥總是這麼對她,被女使說的難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就是。”那賣菜的婦人撇了撇嘴,拉長了聲音,“不過啊,她再有本事也沒用,不過就是個養在外頭的,我跟你說,我家那口子是乾船上營生的,我昨日去船塢送飯,正瞧見這位英俊的郎君也去了,你猜怎麼著,那郎君說是去範陽迎盧家娘子來相看的!”
“誰,哪個盧家?”
女使擇菜的手頓住,裡麵,雪衣也回了頭,眼睛睜的圓圓的。
“就是範陽盧氏啊,前些日子她家的三娘子不是剛許了李家嗎,如今這位四娘子又要許給崔氏了,聽說要嫁的就是這位二郎君,要不他怎麼能眼巴巴的不遠千裡去親迎呢,我看啊,這樁婚事八成是定下了。”
“那裡頭這位還真是可憐,竹籃打水一場空。”
“有何可憐的,像這樣的,原也不過是個養在外頭的玩意,怎可能真的娶她?”
“我不是可憐她,我是可憐她肚子裡的那塊肉。”女使掩著嘴道。
“怎的,怎麼正頭娘子還沒進門,這肚子裡就揣上了?”賣菜的聲音一揚。
“你小點聲,正睡著呢。”那女使連忙按住她,“這小娘子年紀小,身邊跟的女使也是個不通事的,我是生養過的,我一眼便瞧出來了,近來這小娘子老是嫌胃口不好,時不時捂著喉嚨,吩咐采買的東西不是蒲桃就是楊梅,淨愛拈著酸吃,這不是懷了是什麼?兩個人纏的這樣緊,遲早得出事!”
雪衣一聽,雙手慢慢下落撫上自己的小腹,整個人如墜冰窟。
“可這正頭娘子還沒進門,外麵的就先懷上了,這不是打盧家的臉嗎?崔氏又是個規矩重的,當真能放任不管?”
“那誰知道呢,反正這肚子我瞧著恐怕是難保,往常我侍候的有一家就是這樣,後來一碗藥灌下去,落得個清淨,人家那貴女才肯嫁過來。”女使瞥了瞥黑漆漆的屋子,“裡麵這位恐怕也一樣,到現在還什麼不懂呢,眼巴巴地盼著郎君過來,真是可憐了。”
兩個人窸窣地說著話,等卸完了菜才分頭離開,那婦人又隨漢子趕了牛車回去,隻剩了一句“可憐”一直在雪衣的耳邊飄。
雪衣這些日子本就憂心忡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信了崔珩一回,沒想到反被騙的更深。
他果然還是要像夢裡一樣去議親了,她也果然有了身孕,兜兜繞繞了這麼久,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夢境。
雪衣突然很暈,眼前一黑,雙手扶住了窗沿。
她被關在這一方小小的院落裡,所有的消息都是從崔珩指縫裡漏出來的,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至於他說的話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雪衣根本分不清,也沒能力分清。
上回在巷子裡是苦肉計,那這回呢,瞞天過海?等到婚事落定,她還不是成了外室。
雪衣一害怕,肚子裡仿佛真的多了塊肉似的,一陣陣地往上翻滾,喉間直泛著惡心,忍不住乾嘔。
崔珩不來的時候,晴方便睡在外間,一聽見咳嗽聲和乾嘔聲,她立即下了榻:“娘子,你怎麼了?”
“我……”
雪衣一張口,喉間便止不住地惡心,她害怕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又騙我,晴方,我又被騙了。”
“是二公子?”晴方湊過去,“可二公子這些日子不是對您很上心?”
“全是假的!他不過是為了安撫住我,他要去範陽相看旁人了,晴方,我……我真的成了外室了。”雪衣捂著臉,眼淚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
晴方也如當頭被擂了一棒:“怎……怎會如此,會不會是誤會了?”
若是單憑女使和一個送菜的婦人的話,雪衣或許還會懷疑,可是“有身孕”、“出遠門相看”,和夢裡的一切都對應上了,哪裡還可能有假呢?
她再待在這裡,等二表哥走後,恐怕就是被姑母發現了。
“不行,晴方,我想離開。”
雪衣吸了吸鼻子,再一次被騙已經很淒慘了,她不想連命也搭進去。
“可是自打您上回出去之後,這院門的守衛又加了一倍,您便是想出去,恐怕也難。”
“不能硬闖,那咱們就悄悄地出去。”
雪衣想起了送菜婦人牽著的牛車,那車上總是摞著幾個碩大的籃筐,藏個人綽綽有餘。
無論如何,她真是一刻也不能在這裡再待下去了。
距離陸雪衣沉船,時間已經過去月餘,府裡眾人已經慢慢接受了,頂多是茶餘飯後替這位美貌的小娘子歎一聲可惜,三郎那邊也與王五娘定了下來,見局勢穩定下來,崔珩也開始著手準備起迎娶的事情來。
江左的情況他已經大半知曉了,即便是出嫁,陸雪衣那個父親恐怕也不會給她置辦多少嫁妝,出嫁時難免難看,讓旁人議論她。
崔珩便打算挪用私產撥出一部分給她,再采買些旁的,到時候同送去江左去,替她撐撐場麵。
地契,房契準備了不少,崔珩在察看時,偶然又發現一堆雜物裡麵多了盒奇技淫巧的玩意,是個善於鑽營的商販有意討好他的。
陸雪衣麵皮太薄,婚前不合適對她用這些,一用,她難免又要多想,是以崔珩瞥見了那個緬鈴,目光隻頓了一下,而後便合了蓋子隨手丟在了馬車裡。
這幾日,三郎與王五娘定下,悶悶不樂,找了他去酒樓飲酒,崔珩對這位三弟也有些許愧疚,便應了他,打算開導他幾句。
崔三郎因著體弱從未飲過酒,隻小酌了一點便醉了,醉後對著崔珩痛哭流涕,陳訴這些年來的艱難。
崔珩明日便要出遠門,今晚還想著回光德坊陪陪陸雪衣,叮囑她幾句,是以當夜色漸深時,扣在桌上的手也愈發不耐煩,乾脆扶著崔三郎上了馬車,打算送他回去再折回光德坊。
誰知,兩輛馬車正回去的時候,沿途卻忽然有個人從一輛牛車上跳了下來,滾了兩圈,險些撞上馬車。
崔三郎的車夫籲了一聲,連忙勒了繩子,橫眉倒豎:“哪裡來的不長眼的,膽敢往馬車上撞,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雪衣正藏在了那送菜婦人的牛車上,出了光德坊之後,眼看著要到西市了,便跳車準備去琴行。
誰知正跳下滾了兩圈,不巧正落到了路中,差點撞上馬車。
她膝蓋磕到了石頭上,輕輕呼了聲痛,正欲起身道歉,那馬車的簾子忽然掀開了。
——竟然是三表哥的馬車!
“不得無禮。”崔三郎訓斥了車夫一聲,揉了揉眉心,一雙醉眼望向外麵,“小娘子可有事?”
雪衣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三表哥,頓時便屏緊了呼吸,死死地低著頭。
“小娘子怎麼不說話,可是傷重了?”崔三郎頭疼欲裂,遠遠的隻見那女子低著頭,似乎受了傷似的。
崔珩的馬車原本走在前麵,正往回趕,但後麵出了事,他身為兄長又不能坐視不管,因此也勒了馬回去。
“出了何事?”崔珩也掀了簾子。
雪衣更沒想到崔珩也在這裡,愈發埋低了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同於崔三郎醉眼朦朧,崔珩眼神淡淡的一瞥,便認出了那地上的人呢,瞳孔驟然一縮:“你……”
雪衣眼神與他對上,立馬移開。
崔三郎吹了風,酒醒了些,又看向那地上的人:“我下去看看。”
“我下去,你不必動了。”崔珩沉聲叫住了他,自己下去。
他走近一看,那人果然是陸雪衣。
崔珩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她可真有本事。
說了讓她避避風頭,她不但敢逃,還直接撞到了三郎的馬車前。
“你這是在做什麼?”崔珩走到她身旁,聲音放低。
“不用你管。”雪衣彆開臉。
現在她就是被三表哥發現,也好過被崔珩一直蒙騙。
“這個時候你鬨什麼脾氣?”崔珩怒歸怒,仍是側身牢牢地擋住她。
這時,崔三郎也覺出些許不對,他看向兩人:“二哥,你們認識?”
雪衣想開口,崔珩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聲音淡淡地:“哦,是個正在追捕的逃犯,碰巧認出來了。”
“這般巧?”崔三郎聞言,酒醒了大半,“二哥可需我幫忙?”
雪衣嗚嗚地掙,一口咬在了崔珩手上,崔珩皺了皺眉,卻捂的她更緊,緊接著利落地從她腰上扯了條帕子,一把綁住了她雙手。
“不必,我已經將她綁起來了。”崔珩微微側身,將那雙被綁住的手推給崔三郎看,“既已抓到了人,宜早不宜遲,我現在將她扭送回京兆尹,你一人回去可否?”
“正事要緊,兄長先忙吧。”崔三郎瞥了眼那被捆住的女子,放下了簾子。
崔珩淡淡地嗯了一聲,等崔三郎的馬車離開之後,一把扯著陸雪衣甩上了馬車。
“你今晚在胡鬨什麼,要是沒我,定然會被三郎發現。”
“發現了又如何,總好過被你騙!”雪衣雙手被捆住,忍不住掙紮,“幫我解開。”
“我騙你什麼了,你好好說話。”崔珩按住她的手。
“你不是都要去範陽了嗎,還沒騙我?”雪衣反問他。
“你怎麼知道?”崔珩頓住,他正打算今晚告知她。
果然如此,雪衣眼淚唰的掉了下來:“你既要同旁人相看了,如何還不是騙我?”
“我是替兄長去接人,不是為我自己。”崔珩解釋。
“為兄長,你覺得我會信嗎?反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夢裡姑母的話她聽的清清楚楚的,雪衣根本不信,一生氣,她喉間又湧上一股惡心,忍不住趴伏在車窗上。
“你怎麼了?”
崔珩伸手去替她撫,雪衣卻乾嘔地更厲害,倏地推開了他,避到了馬車的角落裡:“你彆碰我,你讓我惡心!”
崔珩這幾日為她操辦嫁妝,又要想辦法說服祖父,還要瞞著府裡,所有事都壓在他一人身上,隻為能讓她名聲無憂地順利擺脫婚事,嫁進崔氏,可前前後後忙碌了這麼久,最後隻換來一句惡心。
養不熟的白眼狼,她的話總是格外誅心。
“你當真分毫不信我?”他沉著眼問她。
“你手段如此多,算計如此之深,我怎麼信你?”雪衣雙手被捆住,“你從頭到尾根本就是在哄我!”
“住口。”崔珩忍著怒氣,手上青筋微微隆起。
“不是嗎?我一刻也不想見到你。”雪衣彆開眼,喉間翻湧的厲害,正俯身乾嘔的時候不巧手邊打翻了那個崔珩隨手塞過去的木盒。
雪衣一見裡麵的東西,目光愣住。
盒子一打開,崔珩唇邊也勾起一絲諷意。
“你覺得惡心?”
他眼神一頓,忽然傾身將雪衣撈進懷裡。
“你做什麼?”
雪衣瞬間慌了起來,蜷著膝往後退,然而她的腰被緊緊抱住,她根本退無可退,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手撩開她的衣擺。
雪衣雙眼倏地睜圓,雙手不停地推他:“你走開!”
“你不是說惡心?”崔珩淡淡地看她,與此同時,指尖卻不容置疑往她衣擺裡一推,“那咱們就試試,看看你究竟想不想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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