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氣本就多變,白日還是晴空萬裡,到了夜裡忽然風雲大變,電閃雷鳴,帶著摧枯拉朽之勢。
大雨來的又凶又急,拍打在地上,將地麵衝刷成一灘軟泥。
雪衣覺得自己就軟成了一灘泥,還是軟的抓不住,一抓起就要從指縫裡流出去的那種,全憑著崔珩抱進了浴桶。
溫熱的水流一衝刷,她氣惱地推了推崔珩,誰知一時又激起千層浪,等她再被抱出來時隱約已經能聽得見窗外的鳥鳴。
這回,她是徹底沒掙紮的力氣了,一上榻便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等她再度清醒時,是被肩上的涼意冰醒的。
雪衣伸手扯了扯被子,一動,她忽然有一股不適,慢慢睜開了眼。
果不其然,一睜眼她便瞧見崔珩正支著手臂在她上方。
大早上的,眼一睜就是這麼一張極具衝擊力的臉,雪衣腦中嗡了一聲,好半晌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成婚了。
她默念了幾聲這是她郎君,看久了就習慣了,才能鎮定地從那張劍眉星目的臉上移開。
然而一低頭,當瞧見一截沒到指根的手時,她渾身微微僵硬,總算明白夢裡的不適從何而來了。
“天剛亮,你怎麼又……”雪衣簡直欲哭無淚。
“不是你夢裡一直鬨著說不舒服?”崔珩眉梢動了動,丟了個瓷瓶遞到她眼前。
她有嗎?
昨天一天過的太混亂,雪衣腦袋裡亂哄哄的,壓根不記得自己夢裡說過什麼。
“現在沒事了……”雪衣聲音低下去。
“真沒事了?”崔珩唇角浮著笑,認真地打量她。
雪衣含混地嗯了一聲,崔珩斂了斂眼神,才終於收了手,起身叫了人備水洗漱。
耳邊響起了潺潺的水聲,雪衣一回頭,正瞧見崔珩在慢條斯理地擦手,將帕子從指尖擦到指根,一絲不苟。
他的手極為修長,像上好的白玉一樣。
雪衣耳根倏地滾燙,連忙抱著被子背過了身。
等崔珩洗漱完,換好了衣服回來的時候,正看見雪衣蜷的像隻刺蝟似的埋在枕頭裡,隻有露兩個耳尖露了出來,紅的極為可愛。
“還睡?”崔珩走過去。
“好困——”雪衣長長地拖了一聲。
“困也不行,待會回來再睡。”崔珩拍了拍她後腰,有意提醒道,“你現在再不起,就趕不上請安了。”
雪衣原本正在彆扭,當聽到請安兩個字時,她瞬間坐直了身:“我差點忘了,什麼時候了?”
“差兩刻鐘到辰時,來得及。”
雪衣頓時更慌了,隻簡單地梳洗了一番便扯著崔珩要走。
“等等。”崔珩卻按住了她。
“還有何事,再不去恐要晚了?”雪衣正懊惱。
“還有個東西沒處理,外頭周媽媽還等著。”崔珩將床尾的一方帕子扯了出來。
雪衣覷了一眼院外的人,這才想起新婚夫婦要驗元帕。
可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哪裡還有什麼痕跡,雪衣臉頰瞬間失色:“這可怎麼辦?”
“放心,我有準備。”崔珩丟了那帕子,一臉坦然。
這東西能怎麼準備,雪衣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吞吐著道:“你該不會把當初的東西留下了吧?”
“你怎麼知道?”崔珩眉梢動了動。
這都過去一年了,他竟然還留著這種東西。
雪衣眼睛慢慢睜圓:“你……”
“我什麼,我無恥?”崔珩揉了揉她發頂,“怎麼都成婚了還這麼天真,說什麼你都信,拿那東西你不是已經親手讓人燒了?”
雪衣啞然,意識到又被他耍了,氣哼哼地躲開了他的手:“彆摸我頭,剛盤的發髻。”
崔珩這才發覺陸雪衣今天挽了個發髻。
彆說,滿頭的青絲一梳攏起,比之從前,她更有韻味了。
雪衣被他看的臉熱,彆扭地彆開臉:“說正事呢,這帕子你打算怎麼辦?”
“造一個不就成了。”
崔珩不以為然,緊接著指腹往牆上掛著的佩劍上一擦,滴了幾滴血上去,那元帕立馬便有模有樣了。
雪衣瞄了一眼,臉頰微熱:“可……這畢竟不一樣,會不會叫人發現?”
“不會。母親已經知道我們從前的事了,此番不過有個差不多的走走過場,省的讓丫鬟們嚼舌根罷了。”崔珩解釋道。
“那你還嚇唬我?”雪衣氣鼓鼓地瞪他。
“誰讓你膽子這麼小。”崔珩惡意地戳了戳她臉頰。
果然,等他們穿戴好出去,大夫人身邊的周嬤嬤隻掀開帳子遠遠地瞧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退了出去。
雪衣這才放心下來,不禁感歎遇上了一位開明的婆母。
驗完帕子,等他們到了老國公那裡的時候,幾房的人已經基本來齊了。
雪衣先前雖是在府裡住過,但這回身份畢竟不一樣了,當她同崔珩並肩到門檻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那些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分量更重了,呼吸也亂了起來。
“不用擔心,都是至親。”
崔珩捏了捏她掌心,雪衣連忙蜷著手躲開,但心情的確沒方才那麼緊張了。
兩人親昵的小動作落到了在場人眼裡,眾人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帶著笑。
按禮,雪衣先要給老國公敬茶。
上一回被老國公駁了麵子的事情猶在眼前,雪衣這回尤為謹慎,手臂微抬,眼睫垂下,恭謹地端著茶杯遞了過去:“祖父,請用茶。”
那茶明明不燙,但雪衣指尖卻微微發了紅,顯然是被緊張的。
老國公因著老二媳婦的事,一開始的確不待見這個陸小娘子,可上回行簡在邊關出了事,這個陸丫頭仍是不離不棄,他便也看淡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管不了了。
是以老國公這回格外和藹,並未猶豫便接了杯子,用了茶之後又吩咐道:“賞——”
身旁的嬤嬤聽令便將早已準備好的托盤遞了過去。
絨布一掀開,裡麵是一柄上好的玉如意。
雪衣知曉老國公這回是當真接納了她了,這才鬆了口氣,俯身拜謝:“孫媳多謝祖父。”
最大的阻礙跨過後,後麵便一帆風順了,老太太麵容慈祥,賞了雪衣一個玉鐲。
至於大夫人,雪衣剛拜下,大夫人便叫了她起。大夫人賞的東西也最實在,直接給了長安西市最繁華地段的幾間鋪子,格外讓人豔羨。
緊接著雪衣同崔珩一起見過二房、三房和其餘幾房的叔伯,又得了不少賞。等他們離開的時候,晴方和秋容已經拿不下手中的東西了,不得不叫了楊保幫著。
“一上午就掙了一整條街市,嫁給我不虧吧?”
回去的路上,崔珩瞥了眼雪衣被重禮砸的暈暈乎乎的樣子調侃道。
雪衣的確被崔家人的出手震驚到了,但想想也不奇怪,老國公和老太太不必說了,大夫人出身趙郡李氏,家中田產無數;二老爺因著二夫人的事愧待雪衣,給的多了也理所應當;三夫人出身江南魚米之鄉,也是個富庶的。
崔氏的姻親幾乎涵蓋了五姓七望所有大家,且崔珩如今正當勢,雪衣得的東西自然要多些。
但雪衣絕不肯承認是因為崔珩的緣故,隻揚了揚側臉:“那是因為我招人喜歡。”
“的確招人喜歡。”崔珩笑了笑,遞了串鑰匙過去,“我也有東西給你。”
“這是什麼?”
“內庫的鑰匙,全給你了。”
整個內庫。
雪衣微微怔住:“你的庫房有多少東西?”
“沒細數過。”崔珩不以為意,頓了頓才道,“少說也夠你嫁我百十次的。”
雪衣瞠目結舌,她今日一上午收東西已經收到手軟了,沒想到這串鑰匙分量竟更重。
她吞了吞口水,沒敢伸手去接:“這也太多了……”
“我都是你的了,這些身外之物算什麼?”崔珩不以為然。
雪衣眨了眨眼,鼻尖忽然有些酸。
“感動了?”崔珩瞥了一眼她發紅的眼尾,“當真感動,你不如想想怎麼回報我。”
雪衣鼻尖的酸癢瞬間止住,狐疑地看向他:“什麼回報?”
“此次因聖人賜婚,我有十日休假。”崔珩似笑非笑地道。
雪衣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彆過了臉:“厚顏無恥。”
“這叫正大光明。”崔珩牽起了她的指尖。
“還在外麵呢,你彆牽我。”雪衣輕輕地掙。
“沒事。”崔珩反倒握的更緊,“剛下過夜雨,地上有水坑,彆摔倒了,我牽著你走。”
雪衣無奈,掙也掙不開,隻好頂著眾人的目光同崔珩緊握著回去。
身後,盧娘子瞥了瞥前麵兩人那握住的指尖,又瞥了瞥身旁離她有一丈遠的崔璟,默默歎了口氣。
明明是親兄弟,怎麼差彆這麼大呢?
盧氏思索了片刻,有意裝作腳滑,往前一跌拽住了崔璟的手:“呀,這裡怎麼多水坑!”
“是有些多。”崔璟連忙扶住她。
盧氏頓時喜上眉梢,以為崔璟開竅了,也要同崔珩一樣了。
然而下一刻崔璟卻放開了她,認真地道:“這麼多坑窪是時候該休整休整了,改日須得吩咐下去。”
盧氏:“……”
片刻後,她不死心,又故意裝作為難的樣子問道:“那現在可如何是好,這一路回去恐怕容易摔倒吧?”
“你說的也有理。”崔璟點頭應是,可下一刻,他卻抬腳轉向了另個方向。
“大郎,你這是去哪裡?”盧氏不明所以。
“你不是說路上多水坑?”崔璟指了指不遠處的回廊,笑的格外溫柔,“廊下無積水,我們換條路走。”
盧氏哪裡是想換條路啊,她分明是想讓他牽她。
崔璟這個榆木腦袋!
偏偏崔璟什麼都沒感覺出來,仍是和煦地回頭:“娘子怎麼不走?”
“我……”盧氏欲言又止,可對上崔璟溫柔的眼,又隻好生生把話憋了回去,“這就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去,隔了有一丈遠。
盧氏邊走著邊忍不住回頭,目光頻頻落到不遠處那雙親密的背影上,心生豔羨。
不行,她不能再同大郎這樣相敬如賓了,改日她一定要去向這位妯娌請教請教怎麼樣才能讓男子開竅才行。
想來,這位陸娘子一定很多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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