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宵深邃的眸光像平靜的海麵,寂靜無波。
短短兩秒的等待,沈時搴已沒有了耐心,“小叔,你……”
霍宵將電話掛斷。
無數人將他圍困,在他的地盤,將他困住。
霍宵轉身,步伐每一步都沉穩,走到祝肴的床邊,坐到一旁的座椅上。
霍心瑜手機也響了起來。
是霍圍。
霍心瑜直看著手機響,並不接。
霍圍打完,沈瑩又再打來。
霍心瑜將手機關機,扔在一邊。
祝肴現在和他們在一起,雖然他們暫時走不掉,可為了祝肴的安全,沈時搴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
她走到霍宵旁邊,坐下,嗓音低沉地艱澀道:“老四,二哥二嫂都來了,時搴身邊還有宋家那位獨子,硬碰硬是拚不過的。現在想要帶泱泱走,要麼就是叫醒泱泱,告訴她一切,讓她心甘情願選擇我們,要麼就是用泱泱作人質,強硬地走!但你要狠得下心,你要是做不到,就讓我來!”
祝肴在這張小床上,昏睡得很沉。
眉頭緊緊擰著,額頭有細汗,仿佛在做著什麼可怕的夢。
她睡得沉,但睡得不安穩。
霍宵輕輕揉了揉祝肴的額頭,想將那些褶皺撫平,但毫無用處。
霍宵不說話,空間就徹底靜了下來。
“用泱泱做人質?時搴不會信的。但告訴她真相,不可能。”霍宵磁性低沉的嗓音笑了聲,緩緩道:“其實這麼多年我想做到的,已經做到了。”
霍心瑜震驚地看向霍宵。
他是什麼意思?
“拿下千影前,我隻想以後將泱泱留在身邊一步不離。可拿下千影後,來這裡的路上,看著泱泱在懷裡,我覺得一切都安定了。我這麼多年,最想做的隻是讓她平安快樂,”霍宵平靜,嗓音卻很啞:“現在,我已護她平安。如果時搴能讓她快樂,那就……”
霍宵微頓,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
霍心瑜猛地站起身,“老四!你都到這一步了!你要將她讓給時搴!那你這十二年的苦,是白受了嗎?”
“不是白受。”霍宵起身,挺拔身軀到舷窗前,看向外麵黑沉沉的夜晚:
“泱泱今後順遂平安,我就算是苦儘甘來。”
“苦你受儘,甘隻到她那裡來?”霍心瑜不懂,根本不明白:“明明你在彆墅裡,還一定要泱泱!為什麼到現在還有機會一搏,卻要放手了!”
霍心瑜不想叔侄倆鬨得你死我活,可現在,不管霍宵能不能接受,她都無法接受霍宵在做完一切後,到頭一場空。
“我想要她,我發了瘋的想要她!可現在放手一博是要告訴她真相做代價?我要看泱泱再重演當年一遍?我已經在深淵裡了,她絕不行。而且,你知道的……”霍宵回眸,麵色一片平靜,眼底卻是嚇人的腥紅,一字字道:
“我的心千瘡百孔,早已沒有愛人的能力了。”
霍心瑜聽在耳裡,呼吸停止,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
霍宵眸光深沉:“還有,當年答應時搴的事……”
“沒有當年的事,那些事早過了!你為什麼還要提!”霍心瑜崩潰大吼,哭得聲嘶力竭。
她的思緒被霍宵這一句話,驟然拉回到過往。
沈時搴第一年來榕城過完整的暑假時,才八歲。
長得比泱泱高一個頭,卻成天樂嗬嗬地跟在她屁股後,成為她的一個小跟班。
知道她和小叔還在繈褓時就定了娃娃親,會故意開玩笑喊“小嬸嬸”……
後來他每一年都來。
過了兩年後,他再沒開玩笑喊過“小嬸嬸”,隻會喊她“葉行泱”。
葉家出事那年,沈時搴十三歲。
一個被沈家嬌縱的小太子爺,心性還沒完全成熟。
知道小叔受傷住院,泱泱被爺爺關上。他一個人單槍匹馬拿了把槍,將泱泱救了出來,帶著她往郊外森林裡逃。但還沒走多遠,就被抓住,在黑夜裡被沒認出他的霍宅下人開了兩槍,一槍打中了腿,一槍距離心臟隻有半公分。
一個多月後,霍宵喂下泱泱吃了那顆藥。
霍宵回國後,聽說了小侄子在醫院還是不配合術後治療,不吃不喝,現在被綁在病床上,靠輸液維持生命體征。
霍心瑜陪著霍宵去了醫院看他。
沈時搴還顯得稚嫩年少的一張臉,虛弱蒼白。
見到霍宵,他立馬想坐起來,可四肢都被綁著,動彈不得。
“小叔,葉行泱呢?她還好嗎?”
霍宵走到他床邊,“爺爺送她去了山上庵裡。”
沈時搴:“她才親眼見到家人慘死,送她一個人去荒郊野外,她想不通,會自殺的!小叔,你把她再救出來!不,你幫我把身上鬆開,再給我一把槍,你可以用命威脅爺爺留她一條命,我也可以用我的命威脅爺爺放了她!或者給我手機,我找我爸媽,我找沈家!”
“沒用的,目前這個結果,已經是老爺子最後的底線了。”霍宵平靜回答,“也彆牽扯沈家。如果二哥知道葉家的事,甚至可能會比老爺子還想要了泱泱的命。”
“我一定要救她出來!爺爺不放,我就自己想辦法,一次不行,我救兩次!”沈時搴在床上無力地掙紮,朝霍宵喊:
“根本就是你差點死了,不敢再救她,不想辦法再救她!你怕了,霍宵你就是個懦夫!”
十三歲的年紀,在富貴優渥的寵愛下長大。
沒有經曆過重大變故,天塌下來時,稚嫩的肩膀根本扛不住,沒有足夠的能力,隻有崩潰的情緒,和滿腔赤誠的熱血。
這一個多月來,被爺爺軟禁,對泱泱的擔憂,對葉家滅門慘死的心理陰影,讓年紀尚小的沈時搴精神岌岌可危。
“你這麼折騰自己沒用,該吃飯吃飯,該治療就治,你的腿不做康複,是想廢了它嗎?你先顧好自己。”霍宵看著床上的人。
沈時搴不再說話,撇過了頭,是無聲的抗拒,眼淚平靜地從他眼角流下來。
“時搴,我會護住泱泱,你信我。”霍宵沉沉道。
沈時搴這才回頭看他,一雙原本年少輕狂的眸裡,此時清冷悲苦:“小叔,你怎麼護得住?沈葉兩家已經是不死不休的世仇,爺爺送她去庵中,也一定是緩兵之計,總有一天,爺爺會要她的命。我現在想吃也吃不下飯,我也喝不下水,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我恨自己無能,如果泱泱一定要死,那乾脆讓我下去陪她。葉家殺了大伯,如果說非要再下去一條命贖罪,那我替泱泱去。”
霍心瑜站在門外聽著,偷偷抹眼淚,紙用完了,淚水還是乾不了。侄子和弟弟此時對泱泱,還談不上情愛,隻是少年間赤誠的相知相待,可少年的真摯,往往比成年人間的情愛更毫無保留和深刻。
可最懂沈時搴的,不是霍心瑜。
是霍宵。
沈時搴現在的苦痛,他最懂。
一邊是親人,一邊是泱泱。
兩邊情緒的拉扯,像遲鈍的刀刃,殺不死他們,隻一點點割開血肉,鮮血淋漓。
“時搴,你才十三歲,彆被這件事毀了一生。”霍宵拿出一顆藥:
“吃了它,忘掉現在的一切,重新開始。”
沈時搴冷笑,“小叔,你覺得我會選擇忘記她?”
“你忘記所有,好好的活,做一個正常人。”霍宵將藥放進沈時搴的手中:
“以後的泱泱,總要有一個正常人陪著她。”
“總不能我們倆都在泥潭裡。”
這些事忘不掉,就會永遠陷進去,最後腐爛成泥,徹底毀了一個人。
沈時搴突然懂了霍宵的意思。
吃了這顆藥,成長為一個正常人,以後才能更好的保護和陪伴泱泱。
沈時搴拿著藥,抬頭看向霍宵,“小叔,那你呢?”
霍宵遞過去一杯水,平靜開口:
“我會在黑暗裡執燈,替你們照亮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