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刀疤(1 / 1)

張嶽是被趙紅兵和小北京從刑警隊抬出來的。

據說,抬出來時,張嶽已經連手指頭都不能動了,白皙秀氣的臉上全是警勾的黑色鞋油和鮮血的混合物,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有他那大口大口的白色呼氣在氣溫已經零下的東北室外格外明顯,每呼吸一次,就有或多或少的血沫子從口鼻中流出。這證明,張嶽還活著。

經檢查,張嶽光肋骨就斷了七根。

“我要殺了勾瘋子和他小舅子”這是張嶽說的第一句話

“我寧可死也不要再見到嚴春秋,再見到他,不是他死,就是我死”這是張嶽說的第二句話。

打張嶽的人是嚴春秋,1992年的嚴春秋是個剛轉入刑警隊的小警察,是個嫉惡如仇的小警察。他在學生時代不是個好學生,更不是個好混子,但是他工作以後絕對是個好刑警。唯一的缺點,就是濫用暴力,尤其喜歡對張嶽和趙紅兵濫用暴力。

在其後的十年裡,我市栽在嚴春秋手裡的暴徒不計其數。十年後,在嚴春秋的追悼會上,市刑警隊的所有刑警都落淚了,大家都說:嚴春秋這一輩子,絕對能對得起他頭頂的國徽和胸口的警徽。

據說那天嚴春秋和張嶽的對話極其簡單。

“你叫張嶽?你還認識我嗎?”嚴春秋認出了眼前這個斯文秀氣的年輕人就是六年前曾在六中教室毒打過他的張嶽。

“操你媽”張嶽從心底鄙視從背後拍黑磚的嚴春秋。張嶽這個人就是這樣,他瞧得起的人無論說他什麼,他都願意接受,比如趙紅兵。他瞧不起的人,他絕不願意多廢話一句,比如嚴春秋。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簡單了,單手被銬在暖氣管子上的張嶽被嚴春秋手中的電棍和腳上的警勾皮鞋連續重擊超過100次。張嶽每挨一下都罵一句“操你媽”,枯燥的很,但是每一句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嚴春秋是神經,每一句都能刺激得嚴春秋如同瘋獅。

嚴春秋不信打不服張嶽,但他還真的沒把張嶽打服。在任何情況下,張嶽都絕對不會向他鄙視的人低頭。在審訊室的門被嚴春秋的同事砸開拉住嚴春秋後,手掛在暖氣管上癱坐在暖氣片旁邊的張嶽棱著眼睛盯著嚴春秋,從牙縫中崩出的還是那三個字“操你媽”。據說當他在說“操”字的時候,從嘴裡噴出了一個大大的鮮血的氣泡,當他說到“你”的時候,氣泡破了。

這時的嚴春秋,已經沒有勇氣再向張嶽踢出一腳。

此事最終不了了之,理由很簡單,是勾瘋子的兄弟先掏出的刀,勾瘋子的小舅子也的確欠債,而且是富貴捅的勾瘋子的小舅子,張嶽根本沒動手。最重要的是:嚴春秋在審訊時使用了暴力手段,證據確鑿。如果張嶽追究起來,恐怕刑警隊和嚴春秋都脫不了責任。九十年代初我市持械鬥毆案件極多,這件事象征性的交了點罰金也就過去了。

1993年農曆二月初二,龍抬頭,寒冬的最後一場雪。

夜色中,張嶽、蔣門神、富貴、表哥、馬三等一行五人行色匆匆的走在賣淫一條街上,每人手裡都提著一卷或長或短的報紙,當然,手裡都提著報紙並不代表著他們都有愛讀報的好習慣,報紙裡麵,全是槍刺、藏刀等管製刀具,今天他們得到消息,勾瘋子他們在賣淫一條街儘頭的一家殺豬菜飯店吃豬頭肉,不僅勾瘋子的兄弟們全在,而且勾瘋子的小舅子也在。

路燈下白雪反射的光照在張嶽的臉上,張嶽的臉更顯慘白、毫無血色,這是因為他剛剛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足足三個月沒見陽光。跟在張嶽身後的四個人是張嶽手下的四位核心人物,各個都服過大刑,各個都有拿起刀就殺人的膽子。雖然他們四人各自也都有小弟,但是張嶽都沒叫,張嶽得到消息後隻給他們四個人打了傳呼。

因為張嶽知道,這一仗必是惡戰,如果已方有一個人在惡戰中犯了慫,那麼可能影響整個戰局。他對他手下的這四個人都很有信心,堅信他們四個都絕對不會犯慫。兵在精而不在多。

這場血戰,是張嶽三年來第一次親自動手參與的一戰,也是張嶽真正奠定江湖地位的一戰。

“服務員,叫裡麵的勾瘋子出來,外麵有人找”富貴自己一個人走到了飯店的吧台,對服務員說了一句以後轉身出了飯店。

三分鐘後,勾瘋子帶著11、2個兄弟走出了飯店,手裡也各個都拿著軍匕、管叉等家夥。

“我是張嶽,你小舅子欠的錢什麼時候還”

“現在手頭沒錢”

“那好,我要你小舅子的人”

“扯淡”

勾瘋子說著就脫下了棉襖,用力的摔在了雪地上,棉襖裡,連件背心都沒有,完全是光著膀子,在路燈和飯店照出來的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身上起碼至少有10處刀疤,長蜈蚣似的刀疤痕跡起碼有三條。

據說,打架前先脫光膀子是勾瘋子的習慣性動作,無論春夏秋冬,他都會做這一動作。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曾有很多勾瘋子的粉絲也學著勾瘋子的樣子在每次打架前都脫光膀子赤膊上陣以顯示其氣勢,但自從這次勾瘋子被張嶽徹底打垮以後我市的混子再打架時已很少有人再做同一動作。

二狗再次見到有人在打架前脫光膀子已是在七年前的春節期間,那次是二狗在我市的一家著名燒烤店和幾個朋友喝酒時與臨桌的7,8個混子發生了口角,繼而發生了大規模的鬥毆。當時二狗已經喝了至少一斤52度的白酒,神智已經不大清楚,隻模糊的記得二狗和幾個朋友與對方說好去燒烤店外開戰,然後就踉蹌的走了出去,二狗剛走到燒烤店外,就看見眼前那位混子脫掉了身上的羊毛衫,露出一身刀疤,甚是駭人,目露凶光盯著二狗。二狗雖然總吃敗仗但從沒怕過打架,從不露怯。看到對方脫光了膀子露出刀疤後二狗覺得不服,也想脫光膀子露出刀疤和他比一比,當時已深度醉酒的二狗思索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確有一道刀疤,而且隻有一處刀疤,這處刀疤就在二狗的小雞雞上,那是2000年夏天二狗作包皮切割手術時留下的,幸虧當時的包皮切割方式不是環切,否則二狗身上就沒刀疤了。二狗把手按在了腰帶上,準備掏出來嚇唬嚇唬他。但是要麼是二狗當時酒喝得太多要麼就是還沒喝太多,忽然想起:“如果二狗的小雞雞勃起以後刀疤會不會顯得長一些?”二狗正在躊躇是不是等小雞雞勃起以後再掏出來時,眼前的那個光著膀子的混子一腳襲來,端端正正的踹在二狗的小肚子上,二狗被一腳蹬飛,躺在一個雪堆上再也站不起來。幸好二狗的幾個朋友極其彪悍,手持燒得通紅的燒烤店用的火鉤子和火鏟子將對方全部打跑,二狗才沒有遭到進一步的毒打。

二狗想脫褲子都沒用,勾瘋子脫光膀子能有啥用?勾瘋子不懂這個道理,但張嶽懂。

張嶽看著脫了光膀子的勾瘋子,笑了笑。

的確,張嶽有他笑的道理,他打的架肯定不比勾瘋子少,但是身上隻有張浩然當年捅在他大腿上的一道刀疤,而且,當年捅他的這個人,已經被他殺了。

張嶽沒有說話,慢慢的拉下了裹在槍刺上的報紙,扔在了地上.他身後的富貴、蔣門神等人也拉下了裹在武器上的報紙,富貴拿的一把軍匕、蔣門神拿的是一把管叉、表哥和馬三拿的都是砍刀。

九三年前後,不知是由於國家公安部還是我市公安局的管製,獵槍那兩年在我市大規模減少,多數都被繳了上去。而槍刺和三棱刮刀也越來越少,除了張嶽、勾瘋子這樣的專業混子以外,已經很少有人再能拿出槍刺這樣的致命武器了。據說張嶽他們當時也有槍,都是從河北白溝的黑市上購得,但威力並不十分大。而且九三年前後槍案極少,不再像八十年代中後期獵槍泛濫。基本公安局要求逢槍案必破,所以那天大家都沒帶槍。最歹毒的武器就是張嶽手中的那把槍刺了。

張嶽眯著眼睛,挑釁的揚了揚手中的槍刺。張嶽眯著眼睛時一點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撇著嘴咬著下嘴唇磨牙棱眼的時候,每當張嶽的表情變成這樣時,他肯定就是想殺人了。

勾瘋子究竟是真瘋還是假瘋的確是沒人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張嶽動起手來肯定是個真瘋子。

那天,張嶽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皮簍,離對麵光著膀子的勾瘋子約有四米的距離,勾瘋子手裡攥的是一把警匕。

一陣北風吹過,卷起了地上的積雪,吹進了所有人的眼睛。

“上!”張嶽一聲令下,伴隨著這陣狂風,張嶽身後的四人跟著張嶽齊齊挺著刀掩殺過去。

張嶽這邊,張嶽衝在最前麵。勾瘋子這邊,勾瘋子衝在最前麵。這兩個成名已多年的大混子,都已經多年沒親手打過架了。但這次兩個團夥間的血戰,依然又是這兩位大哥都衝在了最前麵。大混子就是大混子,麵對對方極盛的氣勢都毫不畏懼。

勾瘋子幾年前就能和李老棍子、趙紅兵等人齊名,足以說明他也不是易予之輩,他的身手敏捷程度應該遠遠超過張嶽,出手極快。

衝在最前的勾瘋子和張嶽短兵相接後,先中刀的是張嶽,勾瘋子一刀捅在了張嶽的大腿上,後來知道,這一刀,距離張嶽的私處僅幾厘米,勾瘋子隨手抓住了張嶽的皮簍的領子,同時,張嶽也抓住了勾瘋子的頭發,一槍刺紮在了勾瘋子肋骨上,張嶽刺出這一槍刺時大腿剛剛中刀,劇痛之下加上手有些失準,並沒有紮到勾瘋子的要害。

慘絕人寰的一幕出現了,身著黑色皮簍手持槍刺的人抓住光膀子的人的頭發,光膀子的人抓住身著黑色皮簍的人的領口。兩個人在呼嘯的北風中,漫天的雪花下對捅,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

這已不再是武力上的對抗,而是精神上的較量。兩個人中誰士氣更盛,膽色更強誰將取得勝利。

誰先手軟誰將倒下。

根據張嶽回憶說,勾瘋子的確是他見過下手最狠最黑的對手。

張嶽第一刀沒有刺中勾瘋子的要害,第二刀是結結實實的紮在了勾瘋子的肚子上,這時的勾瘋子氣勢也極盛,他的第二刀也紮在了張嶽的肚子上,隻不過張嶽的皮簍又大又厚灌足了風,勾瘋子的警匕刀刃又不長,隻傷及了張嶽的皮肉,沒有傷到張嶽的內臟。

兩人對刺的第二刀時士氣相當。隻不過勾瘋子主動解去了盔甲,而張嶽則穿著厚實的皮簍,勾瘋子是吃了主動解甲的虧。

但據說,當對刺第三刀時,勝負已分,因為勾瘋子的手明顯軟了,他怕了眼前這個看似文質彬彬的秀氣年輕人。因為,當張嶽的第二刀紮向勾瘋子時,勾瘋子拚命躲閃,而當勾瘋子的第二刀紮向張嶽時,張嶽根本連看都不看隻顧奮力朝對方的要害紮去。

張嶽這完全是不顧自己死活就是要與對手同歸於儘的勁頭,隻要對手是個正常人,誰能不怕眼前這個棱著眼睛的惡魔?拚命時從不躲閃這是張嶽繼承了他家這獨有的血統,這是天生的,常人無論經過怎麼樣的訓練,都絕對達不到這樣的境界。

張嶽的第三刀又結結實實的紮在了勾瘋子的肚子上,而被張嶽這不要命的氣勢壓倒的勾瘋子,手顫抖著送出了第三刀,這一刀,連張嶽的皮簍都沒能紮破。

張嶽捅出第四刀時,據說勾瘋子已經放棄了進攻,兩條胳膊護在胸前,隻求張嶽下一刀不捅在他的心臟和肺葉上。

勾瘋子和張嶽都有殺掉對手的膽子,但是勾瘋子卻沒有不顧自己死活的勇氣。

他敗,就敗了這一點上。畢竟,精神病證隻是個他殺人不償命的執照,絕對不是讓他有金剛不壞之身的執照。

張嶽的第四刀紮在了勾瘋子擋在胸口的胳膊上,就是勾瘋子這放棄了進攻隻求不死的防守,使張嶽沒能真的殺了他。

在張嶽刺出第四刀的同時,他自己的頭部被鋼管重重一擊,當場倒地。倒地的張嶽依然死死的抓著勾瘋子的頭發,胡亂的又刺出第五刀,紮在了勾瘋子的大腿上。被張嶽嚇破了膽的勾瘋子依然把雙臂攔在胸前,隻求不死,再無還手的勇氣。

張嶽紮出第五刀後,手腕被鋼管重重的一擊,手中的槍刺落地。

從張嶽和勾瘋子雙雙抓住對方到張嶽刺出五刀後槍刺落地,加起來最多不超過3秒,但勝負已分。

從張嶽身後竄出的富貴上去隻一刀就放倒了勾瘋子手下那個手持鋼管的兄弟。按道理說,一刀根本就放不倒一條大漢,主要原因是,對方已經嚇得腿軟。富貴刀法好,穩、準、狠。

手持砍刀的蔣門神等三人跟著富貴衝了上去,群龍無首的勾瘋子的十來個兄弟四散逃去,他們親眼目睹了張嶽的瘋勁,誰都不願意當第二個勾瘋子,他們今天才見到真的有比他們老大勾瘋子還要瘋的人。蔣門神等人不依不饒,追著砍了上去。

勾瘋子的小舅子拉起捂著肚子的勾瘋子轉身向飯店裡麵跑,結果又被富貴一刀紮進了後背,勉強跑進了飯店的勾瘋子和他小舅子等幾人回頭抵擋了幾下,關上了飯店的門,在裡麵死死的倚住,再也不敢出來。

這一戰,張嶽慘勝,勝得血腥,勝得悲壯。此戰過後,江湖中再也無人敢和張嶽動刀子,因為大家都知道,跟張嶽拚刀子的下場就是勾瘋子的下場,又有幾個人能像勾瘋子那樣命大,肚子被紮了兩槍刺還不死?

惡人多長命,勾瘋子被送到醫院後搶救了一天一夜活了過來。勾瘋子那滿是刀疤的身上,又多了五處刀疤

張嶽的手腕骨折,大腿被紮了一刀,並無大礙。但是留下了個後遺症,就是頭部被鋼管砸的那一下,從那以後,張嶽經常頭暈,莫名其妙的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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