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著小雨。
醫院裡的柳樹都抽了嫩芽。
童執坐在長廊上,仰著頭,看著淅淅瀝瀝的雨霧落下,呼吸著泥土特有的氣息。
張淑珍拄著拐杖在廊下慢慢地走著。
“阿姨,你有喜歡的人嗎?”童執開口詢問。
張淑珍因為走的太久額頭冒了點虛汗,輕聲說:“沒有。”
童執身體往後仰,躺在木製的地板上,看向她,“你不喜歡周富貴嗎?”
張淑珍搖搖頭,“從不喜歡。”
童執收回視線,“我有喜歡的人,我以前是個精神病人,是他救了我,給了我新的生命。”
張淑珍臉上浮現一絲驚訝,隨即沉默,童執跟她說過了自己的經曆,在星星農場遇見那孩子的所有經曆。
儘管張淑珍沒回應,但童執絲毫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他救了我,我就理所當然地愛上了他,因為他真的很好,雖然優柔寡斷,又識人不清,但我真的喜歡他,喜歡他對我百般遷就,也喜歡他會無條件的對我好,沒有他,我從不知道外麵的世界如此的美好,也許外麵的世界有他才會這麼好,總之我也不知道。”
聽童執說完,張淑珍隱約猜到了他口中喜歡的人是誰,“所以你來這是為了報答他嗎?”
童執沒有回答,而是問:“你以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張淑珍忽然一笑,看向遠方,第一次有了傾訴的欲望。
也許是自己憋悶的太久,想要傾訴出來,她將從未跟他人說的身世一字一句地說出來,毫無保留。
故事說完,外麵的雨停了,廊沿下嘀嗒嘀嗒地淌著水珠。
一陣急促的慌亂的腳步聲在空曠的長廊響起。
張淑珍聞聲抬頭,隻見遠處一個模糊的身影跑了過來。
童執跟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微微一笑,“他來了。”
張淑珍睜大了雙眼,看著那熟悉的身影飛奔過來,在他們麵前站定。
周一誠氣息不穩地看向他們。
張淑珍愣了一瞬又笑了,“果然是這樣啊……”
然後她又哭了,“我錯了嗎?”
“你錯了。”童執平靜地說:“但是現在該自由了。”
“什麼自由?”周一誠聽不懂他們的話,一步一步走過來,“小執。你在跟我媽說什麼……”
“我跟她說,我愛你。”童執笑的很坦然,“我會一直愛你。”
周一誠手機掉在地上,神色複雜地看向張淑珍,“媽……”
“我知道。”張淑珍擠出一絲笑,雙眼含淚,“小誠,我對不起你,小誠……”
“媽……”周一誠雙眼一陣模糊,衝上去緊緊抱住了張淑珍。
兩個人沒再說話,卻抵過千言萬語。
童執目光略過抱頭哭泣的母子,抬起頭看向天空。
烏雲散去,碧空萬裡,天空剩下一望無際的藍。
兩個人相擁了很久才分開,周一誠胡亂地擦擦臉,才覺得自己有些失態。
童執正頗有興趣兒地看他,“你哭了。”
周一誠又想哭又想笑,“小執,我真的拿你沒辦法。”
“給你。”童執掏出一包紙巾。
周一誠抽出幾張,遞給張淑珍,自己默默地坐到童執旁邊擦著臉。
過了那陣子失去理智的勁,周一誠也冷靜下來了。
肩膀上一軟,童執靠在他的手臂上,像一隻乖巧的小狗兒。
張淑珍擦擦臉,看著他們欣然一笑說:“一誠,你們好好聊聊,我回去歇會兒。”
“媽……”周一誠有些不確定,“你真的,接受我和童執了嗎……”
“我接受,隻要你和一凡過的幸福,我也就安心了。”張淑珍說:“我從來沒有真正的為自己活過,我希望你們能為自己活著。”
周一誠聽完眼淚又不受控製,用紙巾捂住眼睛,顫聲說:“謝謝你,媽。”
張淑珍笑著艱難地走過來,撫摸著周一誠的頭,她多久沒有這樣溫柔地對待她的孩子了?她也記不清了,回首過去都是充滿怨氣,充滿陰鬱的自己,她是個失敗的母親,即便如此,她的兒子卻仍舊這樣愛著她。
她沒有理由再去乾預他們的人生,“去吧,小誠,跟小執好好聊聊。”
張淑珍架著拐杖,慢慢地轉身,“媽希望你幸福。”
“媽。”周一誠剛要起身,童執拽住了他,“沒事的。讓她安靜的待著,已經沒事了。”
“謝謝。”周一誠被安撫下來,顫聲說:“不過我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小執越這樣體貼,他就覺得越對不起他,越想流淚。
“我愛你。”童執在他耳邊說。
“彆說了。”周一誠捂住了自己流淚的雙眼,愧疚的想死去。
“我愛你。”
“小執……”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
三個字在耳邊一聲一聲重複,每一聲都讓他淚水決堤。
每聽一遍我愛你,就會多流一些,他知道童執是故意的,故意讓他心疼,這些惡劣的,可愛的,調皮的惡作劇,聽起來那麼令人崩潰又好笑。
童執就是這樣,霸道的,無理的,強勢的,又脆弱的,可憐的,單純的。
所有的矛盾點集中在一起,組合成了這個愛他的童執。
他要死在這,被無數的我愛你溺死在這裡。
終於童執不說我愛你了,在他耳邊說:“一共四百六十遍,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一共四百六十天,我每天都想說我愛你,現在終於可以說完了。”
“你想讓我愧疚而死嗎?”周一誠極力控製著顫抖的聲音,“小執,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報答你。”
“我要你愛我。”童執靠著他的手臂,“一輩子愛我。”
“好……”周一誠放下手,顧不得體麵,哭的狼狽不堪,緊緊抱住了他。
周一誠想,他這輩子都找不到第二個像童執這樣為他付出的人,也找不到第二個他愛的如此深刻的人。
童執抬手擦著他的臉,“你不要哭了。”
周一誠恍然間,想起他也這樣給童執擦過眼淚,曾經的用心對待,教會童執也這樣溫柔的回報他,周一誠心裡無比溫暖,輕笑道:“好。”
即便周一誠說著好,童執也擦不乾淨他不斷流下眼淚,隻好又開始說:“我愛你。”
“不準再說了。”周一誠哭著笑出聲,“彆說了……”
“我愛你。”童執覺得這是個神奇的開關,每次說周一誠都會掉一次淚。
周一誠無奈地笑,擦著眼淚。
不知說了多少次,也許說了太多次就像狼來了的效果一樣,周一誠終於不再掉淚了,
於是童執看著他,低下頭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周一誠往下看正好對上一雙淡綠的瞳孔,他們對視著,都傻傻地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