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些身份矜貴的皇族,譬如景王這些,就不會親自到場,而是派人去取。
不管怎麼樣,如今太後掌權之下,宮中一年裡最重要的不是家宴,而是大年三十的私宴。
太後臨朝稱製以後,對內廷不得出宮的諸嬪妃們管教得很是嚴厲,舉手投足都要在乎天家門麵,雖不至於像冬貴妃那般門庭冷落,但平日裡沒有太多娛樂,成天到晚都隻能跟身邊三四個宮女解悶,而一到私宴,對嬪妃們的管製會鬆懈一些,不僅能歡聚一堂,還能互相走動。
景仁宮內,
一位負責後廚備膳的女官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稟報著私宴的事宜。
“九十六品,額食為三十品,餘下六十六品足以供諸嬪妃們享用,至於娘娘要的另外二十四品,則在儘力趕製。”
過往的日子裡,內廷私宴都是太後出麵,諸嬪妃們其樂融融地歡聚一堂,隻是今年倒有些不同,太後一句不喜人吵鬨,就要另外在元春堂內開設單獨的一桌私宴。
內廷分設兩地開私宴,倒也是頭一次。
“二十四品菜裡,有多少是額食,多少是正食?”
案台之前,鳳袍女子撚著筆批閱著什麼,頭也不抬地問道。
女官毫無耽擱地稟報道:“十二品是額食,另外十二品是正食。”
所謂正食便是正常用來吃的菜肴,而額食便是用來撐場麵的菜肴。
安後闔上一封藍底繡金密折,不冷不淡道:“額食太多了,縮減到三品,正食增添到二十一品。”
女官有些為難道:“娘娘這…隻怕禦膳房趕製不及。”
“趕製不及就挪了那些嬪妃的過來,宮裡不是不給她們飯吃,少了一兩道菜餓不死。”
安後一句話便定下嬪妃們的私宴,話已至此,女官不敢忤逆,隻好點頭應“是”。
陪侍安後身旁的素心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待禦膳房女官最後,安後察覺到她似乎有話要說,便道:“素心,有話便說吧。”
素心也不拖拉,開口道:“正食十二品已經夠吃了,哪怕娘娘把那人全家都叫過來,也吃不完裡麵一半。”
“正食十二品不是問題,額食才是,”
安後頭也不回,平淡道:
“本宮不想他來了之後,連夾好幾道菜都是不能吃的菜,白白出了糗,在女人麵前丟了麵子,他就不願意再來了。”
聽到安後提及陳易,素心就知道自己勸不動安後,隻好應道:
“娘娘聖明。”
“若真聖明才好,你看看這折子,便知本宮是不是真聖明了。”
安後拎起密折,將這折子朝素心遞了一遞。
素心接手一看,折子內寫的是安插在崔府的諜子,親眼看見林琬悺與其貼身婢女喝下忘憂酒的事。
這忘憂酒,當然不會是什麼凡酒。
忘憂酒出自桃源逍遙派,此門派是避世不出,卻又享有盛名的山上道門,其門派修煉之地,名為“桃源”,據說有萬裡桃花藏於一芥子大小的洞天之中,門中弟子也儘數深藏其中,隻有不成氣候的會被趕出洞天,於神州大地上四處遊曆。
關於桃源逍遙派的傳說很多很多,忘憂酒便是最為出名的一個,人之所以有憂愁,便是因為記得太多,而忘憂酒不止可以讓人忘卻憂愁,還能讓人沉淪在幸福的幻覺之中。
看完密折,素心斟酌片刻,出聲道:
“這寡婦喝下了忘憂酒,隻怕於娘娘謀劃不利。”
“何解?”
“於這林寡婦而言,所謂憂愁不過於陳易殺夫,既然如此,那麼這幻覺…大概是林府上的生活。”
素心的語速很慢,時刻注意著安後表情的變化。
據她多年來的觀察,安後不會希望這林家小娘嫁給陳易以後,還會去想著彆的男子。
而在素心的話語落下之後,安後雲淡風輕道:
“素心,你不懂當寡婦的女人。”
“素心愚笨,請娘娘指教。”素心俯首道。
安後有條不紊地翻出另一份密折,看上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素心一看,那是關於林府的密折。
“林黨還在時,本宮便一直有在林府安插諜子,固然不過是婢女仆役,聽不到密謀一類,但足以將林府的日常事無巨細地彙報出來。”
安後慢悠悠翻動著密折,繼續道:
“林琬悺過得好不好不說,但並不算幸福。”
素心湊近一觀,便見其中關於“林氏”的大大小小段落裡,時不時就有朱筆細心地做了注。
京城裡的大戶人家常常希望兒媳門當戶對,但娘家也不能太有勢力,所以便擇了林琬悺訂婚,她嫁入林府時,幾乎無人可依,連身邊的陪嫁丫鬟,由於林閣老的謹慎都被調走到了彆處去。
原本一位女子最能依靠的是自己的丈夫,但問題是,林晏從不碰她,常言說床頭打架床尾合,可連床都沒見過,林琬悺又如何能依靠他?
林琬悺與他也沒有太多的親近,而且這小娘守本份,不常出府,過的是把案台舉到眉頭的謹慎日子,她對於這林府而言,就像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娘家崔府本就是林黨的附庸,她便是有不滿也不會說出口,看似本本分分,一切事處理得圓滑,可越是相敬如賓,就越是如履薄冰。
再者林府大小事務皆由林閣老在管,她在林府裡也說不上話,手裡沒有權力,你說,手裡連點權力都沒有,又是個什麼話都憋心裡的性子,又何談幸福?”
安後慢悠悠地吐著話,女人最懂女人這句話說不上對還是不對,但寡婦一定最懂寡婦,她說笑道:
“本宮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寡婦。”
素心立馬屈膝道:
“娘娘貴為一國之母,這話可說不得啊。”
安後笑而不語。
良久之後,她慢慢道:
“本宮聽說守寡的女人會思春,而這林娘子日思夜想的,除了那個人以外又還有誰?
哪怕她不喜,她憎惡,她厭煩,可是她難道真控製得了自己麼?”
不知怎麼,這落地珠子似的話落到耳內,素心總有種瑟瑟發抖的感覺。
安後收起密折,撫摸了下桌上的紅玉狻猊鎮紙石,她指尖逗留了好一會,眸光不覺間放長,回過神來後道:
“她喝這忘憂酒喝得不是時候,私宴快要到了,為免礙事,還是給她送去解藥,讓她早些夢醒為好。”
素心應了一聲道:
“是,娘娘,想來這隻有短短一夜,對她也無甚影響。”
安後微微頷首道:
“都不著急,本宮對她還有安排,她這一回喝得太早,所幸發現得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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