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易直麵安後之時,早已預料得到,壓抑已久的女冠要奮起反擊。
而他之所以將金簪給她,便是已做好了打算。
女冠的那番話落下,像是宣告,席間原來的暗流湧動,驟然變化,仿佛風雨欲來,莫說席間眾人,便是一旁侍奉的宮女們,也不住轉眸抬眼。
眾女表情各異。
陳易把一眾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裡,轉頭看向主座上的太後。
凝望著安後,陳易心中的一些猜測徹底確認了。
安後定然早就知道他在景王府求婚的事。
自入門而來,種種有意無意地安排,都是在印證這一件事。
如今這場私宴,看來遠遠不止是撮合他和東宮那麼簡單。
更是逼他站隊。
心思電轉之間,陳易已做出決斷。
按情義來講,大小殷陪伴了這麼久,比起東宮和林琬悺更不能辜負……
所以…
陳易正欲拱手開口,未雨綢繆,以站隊化解這修羅場,在修羅場興起之時便將之化為虛無。
但見安後微微抬手,女官素心慢慢走來,一張字條呈現到了陳易麵前。
陳易看見上麵龍飛鳳舞的草書,臉色兀然一變。
再抬頭看安後,那一國之母回望過來,似笑非笑端詳他的麵色。
陳易默不作聲,坐回到宴席之上。
字條很短,不過三兩句話罷了,
然而,這那張字條裡所寫的東西,讓他不能以站隊化解這修羅場。
事關離京、賜婚,還有塗山氏。
宴席之上,隻見殷惟郢高舉酒爵,昂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儘,姿儀瀟灑,幾滴酒液灑落,她拂袖而立。
“太後娘娘,臣女可戴得這金簪否?”
女冠拱手問道。
安後不動聲色道:“可。”
殷惟郢拎起金簪,插入到發梢之間,一旁的宮女端來鏡子。
林琬悺、東宮若疏、殷聽雪都臉色各異地看著她。
小狐狸還好,知道惟郢姐是什麼性子,眼下倒也沒什麼酸澀,但東宮若疏和林琬悺就不同了。
東宮若疏已經半認命了,接受要成婚的事,可本來要給她的簪子,反手落在了殷惟郢的手上,後者的語氣還有意無意地針對自己,東宮姑娘不免有些心生怨氣,她嘴唇抿住,直勾勾盯著那鼎爐姑娘。
而林琬悺則銀牙緊咬,她不久前跟殷惟郢吵了一通,又被這般明裡暗裡的嘲諷,本就心思纖弱的她,動了怒氣。
銅鏡明亮,鏡中的殷惟郢固然不勝美豔,可她照了一照,又喟然長歎。
身為令官的冬貴妃問:“景王女何故歎息呢?”
隻見殷惟郢慢慢將金簪取下,歎聲道:
“金簪雖好,自不是凡物,隻是本道修道十餘載,視金玉之寶如瓦礫,因此這金簪與本道並不相襯,與其糟蹋了這美物,倒不如轉贈給東宮姑娘。”
說著,女冠將金簪取下,輕撫袖子,如輕搖拂塵般淡然。
她托著金簪走到東宮若疏的麵前,柔聲道:
“本道不要這金簪,東宮姑娘彆浪費了。”
“你!”
東宮若疏臉上分不清是氣紅還是酡紅。
不要的簪子,我才給你……
若是單單轉贈簪子,東宮若疏哪怕心裡不愉,但神經大條的她也不會多說什麼,可這女冠偏偏要加上那句,這擺明了是在跟她爭鋒相對。
憑什麼我要白白受氣。
我陳若疏自晉國陳氏而來,單論出身,未必輸你!
東宮若疏眼眸一轉,接過金簪,一轉語氣道:
“我知殷仙姑轉贈之意,想來是得知太後賜婚,而景王府為避鋒芒,意欲悔婚了事。
殷仙姑,大方啊。
竟有古之聖賢之風,想來失一道侶,也無礙你求仙問道呀!”
“………”
殷惟郢臉上的神色微微僵硬。
這話正中軟肋。
王府意欲招婿,天家意欲賜婚,兩者撞到一起,曆史上也不是未曾有過。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幾乎每一回,都是君命難違。
景王府便是全盛時期,也不會為這事跟宮裡麵叫板,更何況如今的景王府已有了些外強中乾的趨勢。
那不遠處的林琬悺此刻附和地出聲道:
“哪怕一門兼姚並娶兩夫人,想來應該和和氣氣,但就是不知…誰先誰後呢?
對了,想來殷仙姑淡泊名利,不會在乎誰大誰小,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又是一句話,正中到殷惟郢的心窩裡頭。
那二女暗中握手言和,聯合到了一塊。
女冠咬了咬牙,不知如何是好。
她火氣蹭地更是濃烈。
陳易先求的她的婚,她明明就是該先入門大夫人。
哪成想先蹦出來一個東宮若疏,又蹦出來一個林家寡婦,而且一個個仗著有太後撐腰,豈不是在欺負人嗎?
女冠攥住了手,思緒百轉,氣極反笑道:
“好啊,東宮姑娘,但願你嫁入門後,不要門庭冷落,獨守空閨。”
東宮若疏和林琬悺的臉色又變,這一句話就攻擊到了兩個人,前者自不必說,林家小娘胸腔隱隱作痛,門庭冷落、獨守空閨,這又是在說誰呢?
二女臉色變了一個來回。
一旁的小狐狸見三女似乎還要繼續吵下去,連忙勸架道:
“不要吵啦、不要吵啦,都一樣的,不要吵啦。”
“誰吵了?!”
三女齊聲道。
殷聽雪縮了縮脖頸,蔫了下來,倒不敢插話了。
太後不說話,一眾宮女也沒人敢勸架,而冬貴妃喜滋滋地看樂子。
隻剩小狐狸倒有點勸架的念頭,但始終插不上話。
她轉過頭,看了看當事人陳易。
陳易已是滿頭黑線,轉頭可見壁畫之上的修羅戰場,阿修羅與帝釋天彼此爭鋒相對,難舍難分。
他隻能暫時靜觀其變,尋覓思路。
而場上三女還在爭鋒,殷惟郢以一敵二,臉龐漲紅著道:
“太後麵前,吵吵鬨鬨,成何體統!”
東宮若疏膽氣粗壯,也是不慫:
“不知景王女又在吵什麼,不怕給太後聽了笑話嗎?!”
話音落下,殷惟郢更是氣惱,冷聲道:
“我堂堂景王之女,半個天家子女,聽了笑話又何妨?你這東宮若疏不識時務,哪怕是嫁入門去也是人見人嫌的潑婦!”
東宮若疏聽見她直罵自己,氣得胸脯都大了一圈,還不待她反擊,林琬悺便先行道:
“聽聞景王女是為太華神女,修有太上忘情之道,今夜一見,原來不過是爭夫的狐媚子。”
“狐媚子是在說誰?!”
東宮若疏回道:“狐媚子是在說你!”
“你才狐媚子,我不是!”
“憑什麼你可以說我狐媚子,我不能說你狐媚子?”
殷惟郢柳眉倒豎,酒氣跟火氣混淆在一起,自己先被求娶,這東宮若疏要搶婚也就罷了,還要聯合林琬悺一起罵街。
她怒上心頭,回懟道:“我王女罵你狐媚子可以,你狐媚子罵我王女不可以!”
東宮若疏冷笑道:“好大官威,也不知最後是誰要被退婚。”
氣在頭上,無意間,東宮若疏沒發現自己已經把自己算作了陳易的夫人。
東宮若疏擺出平淡地口吻道:“殷仙姑放心,以後你光臨陳府找我夫君,我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忽然何等從容的正宮氣派,殷聽雪看著就羨慕,而侍女小嬋更是險些感動得落淚。
“你、你…”殷惟郢語無倫次。
東宮若疏心中舒坦。
殷惟郢忽地計上心頭,上前兩步。
隻見她繞開東宮若疏,挽住陳易的手,嫣然而笑道:
“便是你日後入門成婚又如何?家中的名分,最後還是得由家主說了算,他心裡的大夫人到底是誰,他心中自有定奪。
哦~差點忘了,我與他早已有過洞房花燭夜,現在想想,不會是我吧?”
這番話音落下,
東宮若疏和林琬悺的臉色又是一變,她們吵在頭上,忘了這一茬,眼下目瞪口呆,神色有些僵硬起來。
眾女的目光再度齊聚陳易。
那眉宇之間的爭搶之意,若是化成刀劍,隻怕要陳易連後康劍都分成四五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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