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七十八章欺人太甚小皇帝當小皇帝陛下以張四維醜陋貌寢為由,拒絕了張四維回朝,群臣或者擔心或者期盼,皇權和相權起衝突,但是小皇帝似乎是真的嫌張四維醜,廷議的奏疏,小皇帝再也沒有發表過他的意見。
朝政如常運轉。
是夜,新晉的晉黨黨魁葛守禮,邀請了晉黨所有在京官員,來到了全晉會館,這個邀請,葛守禮是極為忐忑的,本來他還以為沒人來,但是到了夜裡,他準備的宴席,都有些不夠了。
畢竟二兩銀子一桌席麵,他擺了整整五桌,這可是十兩銀子,葛守禮還沒收到碳敬冰敬,這都是他自己的錢。
隨著楊博致仕,王崇古調回宣府大同,能在廷議之上,為晉黨說話的,隻有葛守禮了,這也是楊博為了讓葛守禮坐穩黨魁位置的布置。
楊博沒有在京師逗留,從文華殿出來,在西長安門直接上車回家,連葛守禮黨魁就任的宴會都沒參加,跑得飛快。
葛守禮宴請大家來認認臉,聽聽新黨魁要說些什麼,這個麵子,大家還是要給的。
葛守禮作為楊博的女婿領晉黨黨魁,誰都知道楊博沒有那個女兒,大家也見不到不是?
晉黨新黨魁走了出來,喧鬨的宴會廳慢慢安靜了下來。
葛守禮開口說道:“承蒙楊太宰不棄,提領我做了這全晉會館的館主,今天這裡立幾條規矩,大家且聽我一言。”
“從今天起,這全晉會館,就不是私宅了,我的私宅隻有後院不得擅入,我知道居京師大不易,若是困難,可以到這裡住下,一年四銀即可。”
全晉會館每到恩科會開放給入京的山西學子入主,這裡還有很多住處的。
房屋修繕需要錢、傭奴需要錢、打掃衛生需要錢,葛守禮沒多少錢,他也不確信會不會有碳敬、冰敬這些收入,為了籠絡人心,乾脆把這全晉會館直接賃了出去,要知道在京師,一年光租房就要十多兩銀子,若是要典房,至少要百多兩銀子。
張四維肯定不需要,但是晉黨可不都是張四維這樣的出身,尤其是科道言官,本身就沒幾個錢。
“葛總憲所言為真?”一個山西籍貫的翰林站了起來,頗為驚訝的問道。
“自然。”葛守禮笑著說道:“大家都不容易,就提供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不算什麼。”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葛公高義!我等敬佩不已!”這名翰林就差給葛守禮磕頭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個翰林自詡有些孤傲,入了仕林不肯跟旁人同流合汙,生活略顯窘迫,葛守禮這一出,簡直就是及時雨。
葛守禮笑著說道:“第二件事,則是這冰敬碳敬,每年這孝敬,大家都難,以後,就可以少一些,折半便可,三年為期。若是實在不湊手,最多拖延三月,把全晉會館的腰牌還了,什麼時候有了,再來領腰牌就是。”
冰敬碳敬最高規格是一千兩,最少也要百兩,葛守禮作為科道言官的頭子,每年都為了這點孝敬,撓破了頭,若非他當了進士舉人後,有了不少投獻過來想要免稅的田畝,能籌點錢,這孝敬,他也為難。
葛守禮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他能力有限,大忙幫不上,小忙倒是可以,索性直接折半收,也省的到時候落埋怨。
之所以三年為期,葛守禮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張居正手下熬過三年。
“葛公高義,清風亮節!我等楷模!”一個禦史聽到葛守禮直接把孝敬減了半,立刻站了起來,振聲急呼。
葛守禮繼續開口說道:“第三件事,則是我辦了個家學,就在全晉會館之外,若是有孩子要讀私塾的,可以前往,葛守禮不才,到底是進士出身,偶爾也會去看看,招攬的西席先生,也多是舉子,諸位孩子蒙學入國子監之前,也可以先到這裡就學,省的奔波。”
這個家學,原來是楊博辦的,不對外開放,主要是教育他的子孫輩兒的孩子,楊博一走,家學沒了學生,葛守禮就想了個主意,變成了晉黨的私塾。
家學是可以讓女兒入讀的,所以住在全晉會館的晉黨同朋,也可以把孩子暫時放在這個家學裡,男女不限。
賈三近猛地站了起來,舉著拳頭,大聲的喊道:“葛公善舉,善舉啊!以後,以葛公馬首是瞻!”
賈三近最近遇到了難事,他有個兒子、還有個女兒,都到了入學的年紀,卻是求告無門,京中好點的私塾,價高不提,路途還遙遠,他住在外城,好的私塾都在東西城,若是能住到全晉會館,兒子也能進了全晉會館的家學堂就學。
而他的那個女兒,隻能入家學,能置辦家學的,誰能看得上他賈三近?
這個時候,賈三近聽聞有這等好事,對葛守禮不屑一顧的態度,立刻就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葛公,就是他再世父母!
葛守禮這三個好處一給,立刻就得到了大量的擁躉,算是勉強維持住了局麵。
“說到正事,元輔啊,他威震主上!”葛守禮說到這裡的時候,就開始痛心疾首!
葛守禮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主要就是楊博說的那一套,痛斥張居正權高震主,要尊主上威福之權,堅決反對張居正僭越神器。
其實晉黨之內,對張四維和王崇古的做法,不認同的也有,若非如此,譚綸和王國光也不會棄晉黨而去了。
而現在,葛守禮換了個打法,靈活的抓住了張居正的痛腳,建立了共同的目標,至於效果好不好,至少葛守禮提出了看似行之有效的綱領。
葛守禮語重心長的說道:“眼下,宮裡太後和陛下,對我們晉黨怨念極深,陛下以族黨看待我們,這眼下第一事,就是把宣大鼎建的窟窿給堵上。改變下太後陛下對我們的看法,人不能一無是處,一點用也沒有,那樣,終究是會被清汰的。”
王崇古回宣府大同補窟窿去了,這個窟窿是晉黨捅出來的,晉黨不堵這個窟窿,張居正隨時都能拿這個事,攻訐晉黨,而晉黨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提出了綱領的同時,葛守禮也提出了具體辦法,雖然他這個黨魁遠不如楊博,但總歸是合格的黨魁。
至少葛守禮把馬芳從居家閒住,召回了京師,雖然沒任事,但是也算是京營提舉將才的副總裁,能夠參與京中之事。
晉黨吃吃喝喝討論最多的都是張四維的長相,張四維沒來參加,他沒官身,便沒資格。
張四維真的再乾翻了葛守禮,做了黨魁,晉黨上下,看著那張臉,也總會想起那一個醜字來。
凝聚力這種東西,就是一點點的失去的。
隨著楊博、王崇古離開了中樞,而張四維因為長得醜,不能還朝,晉黨把希望寄托在了憨直的葛守禮身上,與此同時,考成法也開始從京師推向了全國內外。
京師百官被考成法折磨了整整半年,吵又吵不過,彈劾皇帝又不肯處置,也沒法處置,三輔臣隻剩下了張居正,把張居正也罷免了,難道讓十歲人主任事?
在這個局麵下,京官們向全國推行考成法的態度是極為堅定的!
他們吃得苦,地方官也該吃一吃了!
如果張居正用考成法給京師百官套籠頭,那京師百官六部衙門,就給地方官套籠頭。
在一片哀嚎聲之中,罵張居正的聲浪一波高於一波,本來期許海瑞回京,能給張居正一點顏色看看的言官們,愕然發現,海瑞也是考成法的支持者之一。
在跌跌撞撞,一片反對之聲中,考成法如期推行。
一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京師內外。
在先帝登基和陛下登基時,持節掌冠的成國公朱希忠病了。
這個曆任三朝的勳貴,病情逐漸加重,即便是陳實功這個外科聖手,從解刳院趕到了成國公府,對朱希忠的病情,也是束手無策。
“陳太醫,成國公情況如何了?”結束了習武的朱翊鈞看著入宮的陳實功問道。
陳實功看了緹帥朱希孝一眼,俯首說道:“成國公在庚戌之變中,晝夜捍禦,留下了舊傷,藥石難醫。”
陳實功話其實沒說完,舊傷複發的痛苦,對現在的成國公而言,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這種折磨會耗儘朱希忠的精氣神,若是此時薨逝,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緹帥一會兒陪朕去看看吧。”朱翊鈞聽聞,略微有些感慨,大明京營的問題,積弊已久,成國公已經儘力了,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嘉隆萬年代,朱希忠把自己能做的事兒都做了。
朱翊鈞罕見的沒有去景山鋤大地,而是在習武之後,換了衣服,去了成國公府。
成國公在朱翊鈞登基的時候,持節掌冠,這是從龍之功,於情於理,小皇帝都應該去看看,當然不去,也沒人會說什麼。
成國公府在太液池以北,德勝門內大街以東,距離皇宮很近,朱翊鈞也沒有乘坐轎攆,而是走著去,又不遠,出了太液池的北門,就到了成國公府的府邸。
知道成國公時日無多,英國公張溶也來到了成國公府探看,正好看到了小皇帝前呼後擁、龍行虎步的從太液池北門出宮。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張溶趕忙上前見禮。
嘉靖三十九年,北方遍地狼煙,倭寇燃遍東南,山西、浙江總兵官董一奎、劉顯,執掌錦衣衛的都督李隆等九人不稱職,被言官彈劾,其餘皆被處罰,張溶雖然以勳貴免於責罰,但也從朝廷中樞褪去,朱翊鈞也隻是在登基和戚繼光回京的大朝會上,見過英國公張溶一次。
“免禮。”朱翊鈞扶了起來張溶,走進了成國公府內。
朱希忠想要出迎,奈何已經站不起來,隻好在病榻之上,覲見了陛下。
“陛下,臣惶恐,位居諸勳貴之上,卻百事不成,愧對世廟、先帝、陛下信任。”朱希忠躺在床上,看著小皇帝一臉關切,更是愧疚無比。
嘉靖十八年,世廟嘉靖皇帝南巡至衛輝,行宮大火,火災中,朱希忠以身護衛世廟周全等到了陸炳,才逃脫了火場,渡河侍禦舟操船,保住了嘉靖皇帝的命,至此之後,朱希忠持節掌冠。
“成國公已經儘力了,國事糜爛如此,非愛卿之責。”朱翊鈞搖了搖頭,京中百戶瞧不起百勝將軍戚繼光,這不是朱希忠無能,實在是這京營和邊軍不同,京營在京畿,便無小事,這得皇帝親領才行。
但是自武宗之後,皇帝不至京營已經長達七十餘年,朱希忠無能為力。
“陛下,臣有一本奏疏,臨行前,還請陛下斟酌。”朱希忠示意親弟弟朱希孝取來了他早就寫好的奏疏,遞給了張宏,用力的咳嗽了兩聲說道。
通過正常的流程,朱希忠的奏疏要在五軍都督府過一遍,再到兵部過一遍,才能到通政司,最後入內閣,這三個流程,走流程是一定能走完。
但是走到什麼時候能走完,主要看兵部那些個措大的心情,不利於自己的奏疏,措大們總是拖拖拉拉,放在邊邊角角裡,一放就是幾個月。
朝中風雲變幻,就像戰機稍縱即逝,長此以往,武勳自然式微。
從正統元年,初代英國公張輔鬥不過三楊之後,就已經是這個模樣了。
後來初代英國公張輔作為輔國大臣,乾脆不能上朝了,連宮裡的太監喜寧都能欺負到英國公的頭上。
武勳想說點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皇帝才看到了武勳的意見。
但是現在朱希忠趁著皇帝到他府上看病的時機,突然拿出了一本流程之外的奏疏來,而這本奏疏上的內容,則是提振京營。
“戚帥回京任提京營總兵官?”朱翊鈞剛看了幾行,才驚訝無比的說道。
朱希忠頗為懇切的說道:“遷安伯也是勳貴,陛下,每日操閱軍馬的確辛苦,可是再辛苦,京營不振,天下無寧,陛下雖然衝齡,但習武堅毅,舍弟多次言陛下之毅力,多有讚歎。”
“還請陛下斟酌。”
如果小皇帝不弘不毅,朱希忠絕對不會上這道惹人嫌的奏疏。
畢竟京營組建起來,皇帝就得每天到京營操閱軍馬,這畢竟是祖宗成規,當年明英宗朱祁鎮登基,孫太後以皇帝幼衝,停止了操閱軍馬,京營至此糜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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