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當國者政以賄成,吏朘民膏以媚權門(1 / 1)

所以,汪道昆一出麵,就是滿臉笑容,就在惺惺作態,拿出了一副他也不想,可是陛下有聖旨,朝廷有公議論,他汪道昆也沒辦法隻能執行的態度來。

心裡恨得要死,表麵上笑哈哈,這是一個事務官的基本素養。

徐階的傭奴開始收拾東西,這金澤園彆墅也是侵占清退的田畝之中,徐階已經不能住在這裡了。

俞大猷、汪道昆、張誠,全都是客客氣氣的,辦最狠的事兒,盯著傭奴將金澤園這個大彆墅內所有徐階的物品,全部帶走一件不剩。

徐階站在太師樓前,哀愁無比,他的那些手段,張居正都門清兒!張居正是他徐階手把手帶出來的徒弟!

張居正要對付徐階,徐階那是一點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眼下是張居正當國,權力在張居正手中掌握,對付他徐階還這麼謹慎,讓徐階怎麼應對!

徐璠看著汪道昆的樣子,沉默了許久說道:“父親,您剛才說,誰能降服這倍之的手段,您看,有聖旨…”

“你到底站哪頭!站哪頭?!誠心氣我是不是!是不是!”徐階勃然大怒,抄起拐杖,就要打徐璠,徐璠轉身躲開,父子二人你追我趕了一陣,終於消停了下來。

“父親,你打我也沒用啊,那汪道昆是父親仇敵,彼時父親當國,他上奏疏,言辭之激烈,恨不得吃了咱們父子,他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是元輔讓他來時,就提點過的,其中利害,都說明白了,咱們都鬥不過高拱,更彆說張居正。”

“父親,咱投了吧。”徐璠扶著桌子,看著徐階勸降。

徐璠看到了徐階麵色鬆動,繼續說道:“上一道謝恩的書信,朝中知道了咱們有恭順之心,說不定還會給我們點好處,畢竟那應天巡撫宋陽山,還要查清占的事兒,還用得到我們,安撫南衙縉紳呀。”

“他要我的命,我還要把脖子伸過去嗎?!”徐階仍舊十分倔強的說道:“這不是田,是我的命啊!”

徐璠沉默了片刻說道:“可是父親,張居正不是還給我們留了萬畝良田嗎?”

張居正真的仁至義儘了,朝中大勢所趨,在給胡宗憲正名賜諡號的風力下,張居正能保住徐階僅剩不多的名聲和萬畝良田,這已經是極為仁慈了,張居正那個眥睚必報的性子,若是不肯聽話,那張居正再出手,還會如此的溫和嗎?

徐階清楚的知道不會。

麵對倍之,唯有以事實說話,實事求是,配合嚴刑峻法,才能應對一二。

“我這弟子,比我強。”徐階歎了口氣,在朝中的時候,徐階玩不過高拱,更彆說張居正了。

徐階追殺嚴嵩父子的餘孽,搞出了胡宗憲的冤案裡,傷到了善類,立刻就陷入了被動之中,被高拱抓到了機會,一陣窮追猛打,最終徐階不得不連上九道奏疏致仕歸籍。

而現在張居正也在清理高拱餘孽、新鄭一黨,比如那晉黨一眾,張居正出手還不夠凶狠?但是自始至終,張居正都沒有搞出胡宗憲冤案那般人心離散之事,讓自己陷入絕對的被動當中。

成國公朱希忠一直在等人和,他等到了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終於等來了有陛下支持的張居正,卻撒手人寰,這是成國公在最後時候,要提舉戚繼光的原因。

成國公知道自己等到了人和。

徐璠又看了一遍聖旨,越看越不對勁,趕忙湊了過去說道:“父親,這聖旨上有陛下的親筆手書,您看這裡,旨至,即屬所司覆行,這一句顯然是個十歲的孩子寫的…”

孩子的筆跡,因為書寫經驗的問題,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聖旨的大部分內容一看就是張居正草擬的,唯獨最後一句,旨意到了,有司就立刻執行,筆跡完全不同。

司禮監可以酌情對內閣擬定的聖旨更易,而後打回內閣重新草擬,但是能在成文的聖旨上,下筆的隻有皇帝本人了。

“嗯?唉。”徐階看了看,終究是歎了口氣,揮了揮手說道:“罷了,罷了。”

有皇權撐腰的皇權,徐階拿什麼鬥呢?

徐階示意兒子去跟著汪道昆把還田的事兒一點點處置掉。

他站在金澤園大彆墅的門口,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宅,選擇了離開,他就是有萬般不甘心,也沒有什麼辦法。

“俞帥,你說此時徐階在想什麼?”汪道昆站在太師樓二樓,看著徐家搬家的車駕離去,眉頭緊皺的說道。

俞大猷搖頭說道:“反正不是悔改,徐階是清楚大明之大弊在何處的人,但明知故犯,明明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他就是在做。”

“咱們眼下先下一城,你看吧,那徐階一定會生出事兒來,阻礙南衙十四府清理侵占之事,他不甘心啊,你看他戀戀不舍的神情,他不甘心,他看著太師樓,怎麼可能甘心呢?”

“沒事,我還有幾年好活,等著他。”

俞大猷緊握了手中的天子劍,小皇帝情真意切的希望他俞大猷這條俞龍能夠撐起東南的一片天。

俞大猷就用手中的劍,為陛下撐起一片天來!

汪道昆笑著說道:“說的也是,有勞俞帥招攬遊民佃戶入軍屯衛所為軍戶了,這個著實是有些麻煩了。”

“你們這些士大夫和百姓打交道很難,但是我們這些南兵則不然。”俞大猷笑著說道:“平倭的時候,我們想要知道倭寇在哪,問斥候,斥候不見得知道,但是百姓們都清楚的很。”

“不麻煩,隻需要散出消息,我俞大猷在鬆江府募兵平海,過幾日就招攬齊了。”

俞大猷要招攬遊民佃戶成為軍屯衛所的軍戶,這是個踐履之實的活兒,可是俞大猷多年平倭的金字招牌就在那裡,俞龍至鬆江府翻江倒海,還缺少遊民佃戶?

這不就是皇帝派遣他俞大猷前來的原因嗎?

不幾日,掌令官匆匆的跑進了金澤園彆墅內,找到了俞大猷,將一封塘報遞了過去,俯首說道:“俞帥!鬆江府發現匪賊十二股,倭寇兩股!”

“派出斥候查探,尋摸清楚了,準備剿匪平倭!”俞大猷看完了塘報站了起來。

平倭的時候,如何最快的收攏民心,俞大猷、戚繼光等一眾南兵,有著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是剿匪、平倭。

這些群小聚集的賊人和倭寇都是最直接傷害到百姓的劊子手,殺死了他們,就能獲得百姓的擁戴,有了百姓的擁戴,進退、糧餉、偵查等,諸事皆宜。

俞大猷老了,但讓他乾老本行,他還是得心應手。

十三日後,俞大猷的南兵開拔,短短三天時間,連克匪窩十四處,水寨四處,陣斬三百餘級,俘虜兩千三百餘人,威震鬆江府!

整個南衙都聽聞了俞大猷的捷報,一時間不敢擅動,那個在東南平倭,打的倭寇不敢進犯的俞龍,又領兵了!

至於那些俘虜,都會做苦力,一切臟活累活,都歸俘虜。

“父親,就不要生事兒了吧!你看這俞龍多麼凶悍,隻用了十七日,就把盤踞在鬆江府上數十年的匪窩水寨給拔了個乾乾淨淨,一根毛都不剩!這也太凶了吧。”

“要是咱們非要生事兒,他日俞龍的斧鉞加身,我等安有命在?!”徐璠是真的怕了。

這鬆江府的匪賊和倭寇,徐璠知道厲害,俞大猷到了十七天,就把這些糟爛的東西,給收拾的乾乾淨淨,百姓們拍手叫好。

就是用些狡詐手段,把俞大猷給收拾了,朝廷還有戚繼光,大明軍南下之日,徐階這滿門老小,一個都跑不了。

“上一道謝恩疏吧,謝陛下聖恩。”徐階揮了揮手,示意徐璠去寫謝恩疏,當年徐璠也在朝中任事,還給嘉靖皇帝修了永壽宮,一道謝恩的奏疏,徐璠還是能寫好的。

朱翊鈞收到了徐階的謝恩疏和俞大猷的捷報之時,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俞龍果然是俞龍。

“不是張元輔手段高明,這徐階必然不少生事兒,俞帥還是厲害。”朱翊鈞拿著兩本奏疏,對著張宏樂嗬嗬的說道,俞大猷很厲害,沒有讓他失望,鬆江府市舶司初建的水師,交給俞大猷,果然沒走錯。

張宏俯首說道:“俞龍戚虎,我大明平倭兩大悍將也,東南之事多有仰賴。”

“胡宗憲的冤案隻能追查到這裡,朕很不高興,朕非常的不高興。”朱翊鈞在兩本奏疏上蓋章,在徐階的謝恩疏上,寫上了:朕知道了,在俞大猷的捷報上,寫上了:朕很高興。

朱翊鈞頗為確切的說道:“張宏,和蘇州府溧陽縣的勢要豪右,侵占農田一樣,幫朕記上一筆,朕總有一天要把這事給辦了。”

小皇帝的心比針尖還小。

張宏想了想說道:“陛下,徐階怎麼可能不生事兒呢?讓他還田,可是割他的肉,喝他的血,他現在見勢不在,所以還了田,過些日子,他還是要鬨的,臣以為,不會等太久。”

朱翊鈞點頭說道:“最好這樣!”

張宏俯首說道:“陛下要的暗室已經做好了。”

“明日吧。”朱翊鈞揮了揮小手說道:“早睡早起長高高,朕乏了,睡覺!”

朱翊鈞也忙了一天,廷議、講筵、習武、閱視京營、寶岐司當值、給奏疏蓋章、讀農書,他真的是從早忙到了晚,大半年時間,體重已經從一百零三斤,掉到了八十五斤。

冬天來了,寒風淩厲如同刀子刮過了京師的大地,卷起了漫天的黃土,塵土飛揚,已經臨近冬至,天氣愈加寒冷,朱翊鈞特彆下旨,開了文華殿的偏殿,讓大明明公們到偏殿等候廷議,省的在外麵凍壞了。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群臣見禮。

“平身,朕躬安,而且心情極好,俞帥到鬆江府三日內,連克十八寨,鬆江地麵匪賊倭寇一掃而空,朕頗聞之歡欣鼓舞,元輔先生,按製恩賞下詔讚功。”朱翊鈞小手一揮,心情十分愉悅的說道。

這天底下還有比打了勝仗更美的事兒?

“臣遵旨。”張居正領旨,他昨天也收到了塘報,他也擬好了聖旨,就等皇帝下印了。

幫皇帝草擬詔書,那是文淵閣最開始的本職工作,就是充當皇帝的秘書,負責日常文書工作,文淵閣首輔逐漸坐大,是因為它處於臣權的頂峰,文淵閣的閣老,能夠在奏疏上貼浮票的那一天起,就決定了它必然會成為今天這個模樣。

因為浮票是部分的決策權。

張宏將呂調陽擬好的詔書拿到了案桌之上,朱翊鈞認真的看了一遍,拿起了萬曆之寶蓋在了上麵。

這詔書就是官八股。

大意就是:俞大猷在鬆江府的十八戰告捷,極大的震懾了南衙地麵因為徐階還田而蠢蠢欲動的權豪,徹底摧毀地方縉紳與匪賊倭寇勾結以抗皇命這一不切實際的幻想,為大明在南衙清理侵占田畝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根本上提高了鬆江府百姓的安全感,朝廷非常欣慰,小皇帝特意下旨恩賞。

“開始廷議吧,朕要看書了!”朱翊鈞小手一揮,示意廷臣們可以開始吵架了!

“海總憲,徐公已經還田了,這件事暫了?若是他再生事兒,再進行追查?”張居正首先說起了徐階還田的事兒,先把這樁公案結了再說。

海瑞自然知道了徐階已經還田,笑著說道:“他要是不生事兒,我和他又無仇無怨,自然不會緊咬著不放。他要是生了事兒,那就不是跟我海瑞起齟齬,而是跟元輔起了衝突,到時候,自然由元輔收拾他,也輪不到我。”

這件事,妙就妙在這裡,讓徐階還田的所有手段,全都是由張居正一手包辦,如果徐階不肯還田,還田後還要沒事找事,那是得罪當朝首輔,自然有張居正出麵,好好收拾他。

海瑞發現,張居正這個性格,就是典型的要麼不辦,虛與委蛇,要辦,就辦得徹底,一辦到底。

南衙地麵還有七萬頃的田,也就是七百萬畝的田等著清侵占,這出大戲,剛剛拉開帷幕。

張居正點頭說道:“如此。”

“羅拱辰上奏複議洋舶抽分之事,洋舶渡遠洋而來,所攜白銀甚多,國家有一條鞭法,需要白銀極多,洋舶若不抽分,私家日富,公室日貧。”

“我先說說我的看法。”

南衙清理侵占還田之事,一直持續到了萬曆六年,徹底弄完,包括了徐階和他親家的田。萬曆十年,張居正在眾望所歸之中,與世長辭,那些田又回到了侵占的權豪手中。一場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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