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罵人,又難聽又誅心(1 / 1)

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小皇帝罵人,又難聽又誅心禮部尚書總覺得有些奇怪,就是對小皇帝的奇怪,小皇帝似乎是個惡人。

在他看來,小皇帝這種憑空造牌術,實在是小家子氣,大佛郎機人不遠萬裡遠道而來,送上了板甲作為賀禮,小皇帝直接射壞了,還說人家沒有恭順之心,用鐵糊弄大明皇帝。

板甲是禮物,把禮物弄壞了,還說對方禮物質量不好,這是何等的厚顏無恥?

可是邏輯就是這麼的合適,逼迫了對方使者黎牙實,隻能答應,如果可以見到皇帝,其他都好說,黎牙實必須要麵奏,防止自己的話產生誤解。

朱翊鈞十一歲,坐在了寶座上正襟危坐,看向了文武官員。

黎牙實和安東尼奧的覲見,即便是入了京師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對於大明朝和大佛郎機的交流,大明朝廷內部,也展開了一係列的交鋒。

這一係列的交鋒,堪稱是禮部的屈辱,禮部各官在皇帝、內閣、廷臣的施壓下一退再退。

第一陣是關於大佛郎機國定位的問題,禮部給出的定位是撮爾小國,不必認真對待,即便覲見,也於文華殿偏殿召見就是。

禮部的理由是:我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貨物互通有無。但絲巾、瓷器、大黃乃外夷必需之物,故加以體恤,每年賞賜若乾,不必算錢。外夷偏在海嶼,心向天朝即是。

戶部尚書王國光則是帶著兵部,對著禮部一頓炮轟,挨個反駁了一遍。

物產豐盈,大明國內銀礦一年十萬兩不到,沒有質量上乘的金銀銅鐵礦藏,怎麼就是無所不有?不借外夷貨物互通有無,如何維持一條編法?王國光對於賞賜若乾不必算錢,更是拍著桌子憤怒的說,這筆錢你禮部出!

兵部譚綸對撮爾小國則不認同,無論是可以遠渡重洋的四桅大帆船,還是密封性更加良好的後裝滑膛加農鐵炮、亦或者是一體打造的鐵渾甲,這些軍器武備之物,與大明相比已經不算太差,甚至有所領先,撮爾小國,四個字是如何得到的?

禮部是清貴衙門,這銀子禮部哪裡有?而且關於戎事,禮部也是一竅不通,而麵對烤藍工藝、花紋繁雜且精美的板甲,禮部看著那虎力弓才能破甲的強度,最終隻好在這一陣上低頭。

第二陣,則是大佛郎機國王所請,派人留京之事,禮部對此的態度是,與天朝體製不合,對外夷而言更沒有什麼用,完全沒有必要。

理由是:若外夷仰慕天朝,欲其觀習教化,則天朝自有天朝禮法,與外夷各不相同。外夷所留之人即能習學,但外夷自有風俗製度,亦斷不能效法,即學會亦屬無用。天朝富有四海,惟勵精圖治,辦理政務,奇珍異寶,並不貴重,從不貴奇巧,並無更需外夷製辦物件。於天朝體製既屬不合,而於外夷亦殊覺無益。

當初小佛郎機使者火者亞三和托梅·皮列士,留京中數年,帶著武宗皇帝四處玩,屬實是得不償失。

禮部尚書的話,遭到了鴻臚寺左少卿陳學會的堅決反對,有使者在京,則可以互通有無,防止貿易、文化、軍事的衝突,進一步升級,這是現實意義,而不是什麼教化、風俗製度,對此陳學會對禮部這種如同草在地裡慢慢腐爛的腐儒,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哪怕不談矛盾說,能不能談一談知行合一致良知,搞一點踐履之實,基於現實的腳踏實地的說辭?

刑部、兵部對陳學會的反對極其支持,戰爭在很多時候,都是在缺乏溝通的情況下發生的,兵凶戰危,要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導致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那就由禮部出麵平叛吧。

至此,禮部的第二陣敗北,因為禮部的反對是誇誇其談,沒有任何現實意義。

現實就是大明很窮,堂堂六部大司徒,每次天子南庫月港抽分和抄家所得,都能樂好幾天。

第三陣,也是最羞辱的一陣,禮部尚書萬士和,又又又被小皇帝給罵了。

起因是小皇帝要學外語,禮部尚書不同意,還把武廟學外語離經叛道的典故拿出來說事,小皇帝那張嘴,罵起人來,一個臟字沒有。

小皇帝以天地君親師的尊卑貴賤,詢問禮部大臣為何要限製皇帝作為,學個外語又不是很難,也不耽誤時間,元輔帝師都不反對,你禮部反對什麼?

難不成是禮部掌鴻臚寺,希望在中間模糊和擱置,上下欺瞞,上下其手?

朱翊鈞又將胡宗憲瘐死案,徐階上下欺瞞的事兒梳理了一遍,胡宗憲在天牢裡自殺前的陳情疏,世廟皇帝到底看過沒有?徐階到底有沒有居中利用體製的僵化,模糊擱置,以達到自己打擊報複的目的?

小皇帝表示自己要聽得懂,看得懂,不被人欺瞞,又不是張口閉口開洋腔失儀,皇帝要學外語,這個要求很過分嗎?過分到值得禮部和科道言官如此喋喋不休?

萬士和跪在地上,趕緊請罪。

萬士和三陣皆敗,關於大佛郎機的定位、黎牙實是否駐京、小皇帝學外語的問題,萬士和都選擇了讓步。

辯又辯不過,隻能讓步維持一下禮部尚書的顏麵了。

“宣大佛郎機使臣。”朱翊鈞小手一揮,示意可以宣見使者了。

四月初三,每月初三是朱翊鈞每個月開皇極殿罵人的時間,宣見外使,徹底敲定五條禁約和彼此通商之事,隻是一個順帶。

馮保一甩拂塵大聲喊道:“宣大佛郎機使臣覲見。”

兩排太監一聲接著一聲把天語綸音傳下,一直從皇極殿傳到了皇極門之前。

鼓聲在宣見口諭下達之後,猛地敲響,悠揚的號角聲,深邃而久遠,陳學會帶著兩個紅毛番,一步步的走進了皇極門,穿過了皇極門的門洞,豁然開朗。

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無數旌旗招展,被風吹得翻卷著獵獵作響,而近千餘名胸前繡著禽獸綾羅綢緞的京官,恭敬的站在九龍丹陛的廣場上,一動不敢動的等待著朝會的結束,夾道的則是一隊隊的緹騎,甲胄鮮明,鉤鐮槍寒光閃閃、繡春刀不怒自威,一股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陳學會走了兩步,略微一愣,隨即看向了身後,黎牙實和安東尼奧居然停了下來,陳學會剛要訓斥。

“非常抱歉,我非常緊張。”黎牙實趕忙開口解釋了一下,繃直了腿,深吸了口氣,再次向前走去。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大明的大朝會的禮儀,著實給黎牙實和安東尼奧帶來了深深的震撼,這場麵,他們還真的沒見過。

陳學會帶著兩名使臣走上了九龍丹陛,一步步的走入了殿內,陳學會帶著兩個使臣,行大禮覲見。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黎牙實和安東尼奧用著蹩腳的漢話見禮,這段時間他們也學習了一些漢話,見皇帝,這一句一定是要會說的。

“遠渡重洋而來,番夷使臣有大佛郎機國王腓力手書一封。”陳學會恭敬的遞上了一封信劄,信劄用朱紅色的蠟封好,書信是重新封蠟的,裡麵的書信已經翻譯過了,內容朱翊鈞也都看過了。

大抵就是教廷神恩天命的西班牙國王問候大明皇帝,安東尼奧的貨船上帶著一些商品的樣品,和一份求購的清單,希望能夠確定那些可以交易,哪些不能交易,並且開通航線和增強貿易,各取所需。

“馮大伴,宣旨吧。”朱翊鈞對著馮保說道。

馮保上前一步,拂塵一甩,看著兩個小黃門展開的聖旨朗聲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批閱國書表文,其詞意誠懇,具見爾國國王恭順之誠,深為嘉許。所有齎到表貢之正副使臣,念其奉使遠涉,推恩加禮。已令大臣帶領瞻覲賜予筵宴,疊加賞賚用示懷柔。”

“爾國惟當善體朕意,益勵款誠,彼此商貿旨在互通有無,取長補短,理當恪守禁約,以保義爾國有邦,邊釁不啟,共享太平之福。”

“欽此。”

馮保念完了聖旨,退後一步。

“平身吧。”朱翊鈞看向了兩個使者。

黎牙實和安東尼奧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身穿繡花天鵝絨官服,上麵還點綴著一些寶石和徽章,徽章是西班牙王室勳章,而安東尼奧還罩著一件騎士外衣,黎牙實則披著一襲深紅色的博士服。

黎牙實和安東尼奧也在偷偷打量小皇帝,雖然禮部官員反複申明,不要直視陛下,那是一種冒犯。

但是黎牙實和安東尼奧實在是太好奇了,好奇掌管這麼一個強大而富有的國家的主人,到底是何等的模樣!

他們看到了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這個孩子,穿著黃色大袍,大袍上點綴著各種複雜而莊嚴的紋章,而冠為十二旒冕,上麵各種寶石點綴,和所有的大明人一樣,黑色的頭發和眼睛,隻不過這個孩子的容止端嚴,看似和善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股內斂的英氣。

就像是一把未曾出鞘的寶劍。

這把未出鞘的劍給人的感覺,極為鋒利,這是黎牙實和安東尼奧的共同感受,兩人再次俯首,以勃艮第禮儀,再次覲見了大明的皇帝。

張居正鬆了口氣,他就知道小皇帝的賣相不錯,不會因為年齡,被人輕視。

其實張居正也幾次猶豫過,要不要讓小皇帝見外使。

畢竟皇帝隻有十一歲,禮部也是反對,當年曹操見匈奴使者,生怕自己不能震懾匈奴人,還換了個人偽裝成他曹操接見匈奴使臣。

而當下小皇帝還小,禮部反對小皇帝見使者,萬一使者看皇帝年齡小,起了輕慢之心,到時候再鬨出東南倭亂這樣的亂子來,就和兩國使者互相通商的邦交目的,背道而馳了。

大明需要銀子,大佛郎機需要商品。

張居正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把小皇帝拉出來溜溜,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習文練武以來的小皇帝,這一年的氣質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從一百多斤的小胖子,已經變成了瘦身成功,渾身腱子肉能夠撐得起冕服的皇帝,已然有了幾分氣質。

氣質這塊,小皇帝拿捏的死死的。

果然,黎牙實和安東尼奧並不敢輕視。

“兩位使臣,爾國所奏傳教之事,我大明不能允,兩國風俗製度不同,何必強求於此?我中原自絕地天通之後,便是人間事歸人間管,已有幾千年之久,若要強要傳教,道不合則無益,朕隻能遣令兩位使者,安程回國了。”朱翊鈞首先申明了大明關於傳教的態度,決不允許。

絕地天通是一個典故,出自顓頊,大抵就是天上天下、神與人各司其職,互不乾涉,人間事人間管。

從儒學禮法上而言,子不語怪力亂神,各種宗教也被儒學禮法,視若異端,這一點張居正第一次講筵已經申明過了,而且還把宋徽宗和梁武帝之事拿來勸說皇帝不要崇尚道佛。

從社會穩定程度而言,宗教的組織力是極強的,這傳教傳出一個大明版的太平天國,朱翊鈞是不樂意看到的。

通事將這段話儘量精準的翻譯給了兩位使者。

黎牙實認真的組織了一番語言說道:“臨行前,我國國王並沒有要求我傳教。”

“事實上,在我國王登基之後,為了先祖的榮光,為了爭奪米蘭和那不勒斯,我國國王和教皇、法王亨利二世發生了一些小衝突。”

“我們的阿爾瓦公爵曾經逼近羅馬,逼迫教皇保羅四世簽署了條約。最終我們得到了米蘭和那不勒斯,這兩個地方位於意大利,我在這裡不能清楚的描述戰爭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但結果而言,我國國王被教廷和法蘭西稱之為向惡魔出賣了靈魂的魔鬼。”

黎牙實長話短說,所以他隻是簡短描述了一下費利佩二世和教廷的衝突。

不是小衝突、小摩擦,而是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登基之後,法蘭西國王亨利二世和教皇保羅四世,聯手對西班牙的施壓,而費利佩二世乾淨利落的贏得了戰爭,並且從教廷身上割下了米蘭和那不勒斯。

教皇保羅四世就出生在那不勒斯,而費利佩二世,將那不勒斯納入了西班牙的領土之內,就是對教皇保羅四世最大的羞辱,而教皇保羅四世卻毫無辦法,戰場打不贏,一切等於零。

黎牙實又認真的想了想說道:“可以理解為一種統治的必要。”

朱翊鈞點了點頭,這裡是大明,是大明皇帝罩著的地方,就算是耶叔來了,那也得聽皇帝的,黎牙實說了一些真心話,統治的必要,也就是說,在西班牙皇室的眼裡,宗教是統治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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