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大明第一張稅票說小皇帝年輕,海瑞同意,但你要說小皇帝蠢,海瑞一萬個不同意。
海瑞回朝後最大的樂子就是看南衙還田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已經初步落實了兩萬頃,而且還有五萬頃,天下清丈還田超過了八十萬頃,除了這個樂子以外,他的樂子還包括了張居正被小皇帝問的啞口無言。
海瑞在南衙主持清田,最終弄的自己致仕歸鄉,張居正派了宋儀望、汪道昆等人,弄的有聲有色,有條不紊,循循漸進,一點點的加速這南衙的還田之事。
在還田事上,海瑞知道,自己是不如張居正的,人都會比,自己沒辦成,張居正辦成了,能力而言,就是張居正更強,無所不能張居正麵對小皇帝的詢問,時常表現出的那種無力感,就是海瑞第二大快樂源泉了。
小皇帝搞這麼一出稅票,說沒後手,糊弄誰呢?!
“海總憲的意思是,這件事還有後續?”葛守禮麵色輕鬆的說道:“那也是元輔頭疼的事兒,元輔教的陛下,到時候,朝臣們不敢言君父過錯,就隻能罵奸臣當國,把皇帝給教成了這個模樣。”
海瑞一想,還真是,反正挨罵的不是他們,看熱鬨就是。
都察院、翰林院都是極其清貴的部門,清貴這兩個詞,就代表了這兩個政務部門的衙門,根本就不能控製手下的科道言官到底會說什麼。
“你們晉黨的科道言官,怎麼那麼不知趣,為何要逆風行舟?彈劾張學顏,他現在大勝,怎麼彈劾?”海瑞說起了都察院部議的案子,遼東巡撫張學顏被彈劾了,彈劾的理由是陰結虜人,張學顏的兒子,前段時間納了個小妾,這個小妾是來自於遼東吉林野鴨河陽光部,這個部族有另外一個名字叫葉赫納拉氏。
這一下並不能坐實張學顏陰結虜人的罪名,這個小妾是南歸百姓,而且張學顏的兒子在京師,不在遼東,多少有點牽強附會,隻要張學顏的兒子把這個小妾移交給北鎮撫司,張學顏怎麼可能倒?
況且,彈劾歸彈劾,能不能形成調查,還要看廷議決策,張學顏可是遼東督撫,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就是有罪,也要論貴的級彆。
“我哪知道他們到底怎麼想的?他兒子的小妾,還能把他劾倒了?就是張學顏自己娶的又能如何?真的是怪。”葛守禮看完了手中的奏疏,按照大明的流程,葛守禮沒辦法攔下奏疏,某個人的奏疏被攔下,不呈奏皇帝,那是要死人,而且是死一大堆人的。
洪武年間明太祖為何要廢了中書省?還不是胡惟庸覺得自己是宰相,攔截了一些不利於自己的奏疏,這種事時間稍長就會敗露。
葛守禮不能攔下奏疏,隻能看著這幫人犯蠢。
“這幫人怎麼總是奔著下三路去,臟不臟啊。”海瑞將另外一本奏疏扔到了一旁,都是送文淵閣的,也不知道元輔和皇帝整天看這些奏疏,到底是個什麼感覺。
葛守禮想了想,頗為確切的說道:“找不到彆的路數就奔著下三路去唄,就像大司馬,一個文進士,征戰沙場,親自領死士與倭寇作戰,弄了自己一身的傷病,到了京師貴為大司馬,還被方逢時用假情報虛晃一槍,最後落下了病根,連總督軍務,陛下都不讓大司馬去。”
“但是這幫科道言官總是說大司馬服用虎狼之藥,什麼豢養樂妓三百人,還有什麼戚繼光俘虜波斯雙胞胎美人送與了張元輔,嘖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們難道在大司馬和元輔的私宅裡當差親眼目睹不成?”
“細節越多,越不可信,造謠生事,最是可惡。”
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眾人異口同聲的言論,足能融化金屬。比喻輿論力量強大,眾說足以混淆是非和真偽。
比如在國史中從來沒有記載過的方孝孺誅十族案,已經成為了一門顯學,仿佛成祖文皇帝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大魔頭一樣,可是遍查國史,哪有什麼十族案?成祖當時剛入南京,打著清君側的名頭入京,殺人是必然,但十族的說法,跟大司馬譚綸的虎狼之藥,張居正的波斯小妾一樣,細節越多越是不能輕信。
海瑞又拿起了一本奏疏,打開看了幾眼,笑著說道:“合該把他們和他們的書都扔進糞坑裡,有一本彈劾梁夢龍和趙夢祐的奏疏。”
朝中的風力輿論主要集中在了奪情之事上,這件事有些怪,平日裡長篇大論的小皇帝,突然不召見這些科道言官了,這是一個很古怪的信號,就像是老虎突然打盹了一樣,所以朝臣們也隻是上諫言事兒,而不是朝天闕,跑到皇極門前磕頭去。
是的,朱翊鈞已經磨好了屠刀,要把梁夢龍和趙夢祐的奪情,做得徹底,做到極致,科道言官蹬鼻子上臉,朱翊鈞就會拿出廷杖這個大殺器來,結結實實的打死十幾個言官,日後就沒有人再為奪情之事逼逼賴賴了。
葛守禮也是樂,笑著說道:“到底是知道怕,彈劾的是趙夢祐,現在趙夢祐是緹帥,他們彈劾緹帥不該奪情應該回鄉守孝去,緹帥廷杖的時候,真的會打死他們啊,緹騎的棍子,打得好,一百棍子,修養兩三天意思意思就是,打的不巧,一棍子就能把人打死。”
小皇帝和駱思恭對打,那是木刀就能殺人,那還隻是五尺的木刀,緹騎們的殺威棒那可不是鬨著玩的,收放自如,若是不想打死,怎麼打也就是光有動靜不死人,可是想打死,一棍子就是一條人命。
這件事對於科道言官而言,麻煩就麻煩在,如果隻是梁夢龍那還好,彈劾就彈劾了,現在加上了一個趙夢祐,這朝天闕,不等於自投羅網嗎?
科道言官們是壞不是蠢。
“欺軟怕硬。”海瑞嗤笑了一聲,繼續處置著都察院的事兒。
海瑞和葛守禮的相處還算融洽,因為海瑞這個人不貪權,不搞朋黨,也專權都察院事,隻認對錯,對就是對,錯就是錯,而葛守禮作為晉黨黨魁,必然有些專權的事兒,海瑞偶爾也知道變通,麵子都是互相給的,海瑞就鑒定下熱門的科道言官,有沒有耳目之臣的骨鯁正氣。
葛守禮對於海瑞的鑒定工作也是十分支持的,這些個科道言官泄泄遝遝,胡言亂語慣了,不被好好鑒定一下,惹出亂子來,被雷劈的時候,葛守禮也要受連累。
正月十五是上元節,正月十四,鼇山煙火開始了,鼇山煙火,是每年上元節時,大明皇家在宮城裡搭成的巨型花燈煙火景觀,因其形狀似鼇,因此得名鼇山煙火,或者鼇山燈會。
成化年間,憲宗皇帝下旨,臣民赴午門觀鼇山三日,把鼇山從宮裡移到了午門,君臣民同樂,發展的時間越來越長,鼇山也一年比一年要高,把各種設計獨特的奇花煙火層層疊積到鼇山之上,通常會堆積十三層高數丈!
項目也越來越多,從最開始的看鼇山,到後來慢慢的變成了太常寺和鐘鼓司的舞台,同樣還有各種民間百藝上台參演。
這也是恩賞的源頭,皇帝一開口就是賞賜,每年都要十幾萬的恩賞下去,宮裡撐不住,朝廷也撐不住。
嘉靖年間是公私分明,所以嘉靖就不愛辦這個鼇山煙火,而到了隆慶年間,所有恩賞都是自國帑出,戶部也不樂意辦了,小皇帝說不辦,戶部第一個同意,禮部說不要恩賞,戶部又同意辦了。
待到元上元節這天,龐大的鼇山上,各種形狀的彩燈閃爍,絢麗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鐘鼓司優美音樂裡,宮娥們翩翩起舞,簡直是視聽盛宴,堪稱明朝版的春晚。
唐伯虎入京時,目睹此聖景後寫下了:仙殿深岩號太霞,寶燈高下綴靈槎。沈香連理三珠樹,彩結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龍化杖,月明緱嶺鳳隨車。
這春晚都停辦了兩年了,禮部能不著急嗎?
京師的年過得十分熱鬨,在爆竹聲裡,各家各戶都貼著著春聯、掛著燈籠,甚至還有些百姓家中掛著彩紙做的耷拉,彩紙做的小旗,用線串聯起來,小孩們結伴嬉戲,穿著新衣服在街上四處點著煙花爆竹,尤其是把爆竹扔進糞坑裡這種事,總是引來母親的嗬斥。
過年的時候,小孩兒很喜歡偷食,因為過年的時候,做的好吃的最多,這小孩子被父親抓了個正著,就會板著臉循循善誘的教育孩子要勤儉節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市廩中物阜繁華,大明過年有兩市,第一市是大年初一開始,到大年初七的城隍廟會,京師的城隍爺是當年在濟南府差點把永樂皇帝給千斤閘砸死的鐵鉉,城隍廟會規模空前,從早晨開市起,各種貨物攤點一氣排開,每年都能把刑部衙門整條街都占了。
第二大市則是上元節燈市了,到了上元節這三天就會放開宵禁,上元節的燈市,年年都是全國奇珍貨物薈萃,甚至還有泰西進口來的西洋物件,比如這三天,京師會賣杭州府壽安坊的糕點。
爆竹喧囂,拜年的人川流不息,熟人見麵問一句好,作揖拘禮,一樣不少,一碗待客的上元羹,樸拙溫情相融彙。
朱翊鈞作為皇帝也出現在了皇極門之上的五鳳樓,而鼇山就在腳下,在月亮升起的時候,鼇山煙火會正式開始了,馮保不在皇帝身邊守著,而是在鼇山燈架旁盯著鼇山燈架,這要是出了什麼差錯,馮保有一萬個腦袋都保不住。
鼇山上的煙火,是今年朝廷花錢營建,一萬兩銀子都在這鼇山煙火之上。
朱翊鈞看完了鼇山煙火,就直接起身離場了,沒什麼政治目的,就兩個字,省錢。
他作為皇帝,不看就不用恩賞了,非常符合邏輯。
這不是禮部想出的法子,是朱翊鈞自己的決定,而且朱翊鈞作為皇帝在場,其實臣子們也放不開,就像是出去團建,領導在場總是莫名其妙的尷尬,一些奇怪的政治獻禮,朱翊鈞看了尷尬,表演的人也尷尬。
朱翊鈞回到了乾清宮的時候,連在乾清宮的陳太後都驚訝無比。
“皇帝,你不在前麵看熱鬨,怎麼回來了?”陳太後眉頭緊蹙的說道:“還是這幫大臣又弄出了什麼幺蛾子的動靜來?把皇帝氣回來了?”
陳太後和李太後都是麵色立變,有人欺負皇帝了。
隆慶二年,先帝正月十四開這個鼇山煙火,回宮就把桌子給燒了,因為有一個科道言官,頂撞了隆慶皇帝,說隆慶皇帝奢靡過重,不應如此空耗國家積蓄。
這個言官倒是沒受到什麼懲罰,因為言官說的很有道理,那時候國帑空空如也,內帑也是緊巴巴的去外廷討飯。
朱翊鈞搖頭說道:“那倒沒有,孩兒不給他們氣受就不錯了,他們哪裡敢給孩兒氣受?趙緹帥奪情之事,他們都不敢跑到皇極門前磕頭,生怕給真的打死了。”
“朕就是不想看罷了。”
李太後看小皇帝情緒有點低,這麼熱鬨的事兒,小皇帝似乎漠不關心,頗為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朱翊鈞猶豫了下,才開口說道:“今年過年的時候,先生說,要見外官,要見縣丞,要見耆老,要見百姓。”
“朕見了河南右參政馮敏功,馮敏功是晉黨,他的老師是楊博,朕問他是否有冤情災情,馮敏功答,唯有人禍,天怒人怨,異代共憤。”
“朕再問:何等冤情。”
“豫西河南府陝州縣丞報聞,靈寶鎮焦村有一農戶姓王行三,人稱王老三,王老三有個閨女,也就那麼一個女兒,平時極為寵愛。”
“王家家裡有常田二十四畝,本來一家生活足夠,可是前年有蝗災,朝廷免了當地的槁稅,可是當地鄉部私求過重,隻好賣了田畝,災年田畝也賣不上價,就借了青稻錢,青稻錢利厚,王老三還不上錢。”
“去年過年,王老三出門躲債,過年才回,結果被討債的給堵在了家裡。”
“陝州豪奢戶盧氏看王老三的閨女養的水靈,就強索了去抵債,王老三不從,打死了盧氏家人一人,名為家人,實則奴仆,就是為了避開大明律民間不得蓄奴的禁令。”
“王老三殺了人,朝廷自然要追索,王老三無處可去,隻好投案,隻求朝廷能給他家姑娘一條活路。”
“人死債不消,縣丞百般周旋,盧氏隻要人不要錢,今年左參政入京述職,縣丞也跟著來了。”
“朕就問:這女兒在何處?”
“縣丞把這女兒帶到了京師來,希望找個人家領養,幾番尋找,也沒找到,朕把那女兒留在了宮裡,馮保把人送到了內書房讀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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