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還嫌自己走得不夠快,直接把下擺綁在了腰上急速前往戶部衙門,急匆匆的闖了進去。
即便到現在,張四維仍然是晉黨的二號人物,和葛守禮分庭抗禮的存在。
晉黨是朝堂之上,唯一能和張黨分庭抗禮的存在。
晉黨禮部有萬士和,都察院有葛守禮,兵部雖然沒有了廷臣級彆的人物,但是王崇古在宣大依舊是說一不二,而且譚綸、王國光本身都是出自晉黨,尤其是大司徒王國光掌國朝財稅,屬於特立獨行,一直是張黨和晉黨爭取的人物,而晉黨依靠著對韃靼的壟斷貿易,也是賺的盆滿缽滿。
財、戎、禮、風力輿論上,晉黨仍舊是一個龐然大物,
時至今日,張居正仍然沒有黨同排異,將晉黨往死了打,可是晉黨在楊博臨行前的一頓操作之下,已經變成了兩派。
張四維有財戎,而葛守禮有禮、風力輿論,這就導致了張四維在很多事兒上很難作為。
彆看萬士和沒事就找張四維說事兒,可萬士和並不總是和張四維站在一起,萬士和是典型的騎牆派,他從來不在廷議裡為張四維張目,大多數都是和葛守禮步調一致,包括對張居正的進攻之中。
萬士和和範應期、王家屏一個路數,隻收銀子不乾活。
張四維多少被張居正給折騰的有些老實了,本來聽說稅票的事兒,他還在奇怪,總覺得哪裡不對,張居正當國的情況下,會任由小皇帝搞這種人浮於事的稅票,讓權豪主動放棄自己的利益的昏政嗎?
指望權豪們良心發現,還不如指望老母豬會上樹。
可是萬士和一說,第一張稅票,是陛下親自交納的,立刻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小皇帝這是掀桌子了!
不納稅等同於造反。
“張居正果然手段狠辣!”張四維恨的咬牙切齒,但是又無可奈何,他鬥不過張居正。
張居正無論是否出來為皇帝遮風擋雨,稽稅房、稽稅局的惡名,都要歸咎到他這個元輔的身上,張四維不再朝中,他根本無法想象,幼衝人主會如此的歹毒,手段會如此的狠辣。
張四維迅速的在戶部拿到了稅票,立刻到自己家在京師的生意鋪上,開始厘清稅款,務必在日落前如期交納,日落後戶部衙門還有人當值,但是絕對不會有公文下達。
快快快,一定要快!
趕在小皇帝舉起屠刀之前,把稅款給納了。
“趙掌櫃!等我忙完了,必然要你好看!”張四維填好了自家稅票後,訓斥著自己家的大掌櫃,這不盤賬不知道,他家的大掌櫃,借著他家的生意,往自己腰包裡裝的滿滿當當!
玩了一輩子賄政把戲的張四維,被自家人給貪墨了巨款,他一查賬就發現了這賬本根本就不對,張四維也沒廢話叫家丁把刀架在了趙掌櫃的脖子上,把真的賬本拿了出來。
張四維要拿真的賬本納稅,而不是趙掌櫃糊弄他的假賬。
趙掌櫃交出的真的賬本是真的嗎?
張四維拿著稅票點清了納稅銀兩後,一腳把趙掌櫃給踹到了地上,指著趙掌櫃說道:“朝廷隻要百值抽六,要我6%的稅,過了你的手,這少說拿了我張家三成的錢?你好大的膽子!”
張四維也隻是讓家丁先把掌櫃和賬房控製起來,他拉著銀車並沒有直接到戶部,而是去了王崇古家的總號,開始盤賬納稅,王崇古不在京師,所以一切都聽張四維在京的主持。
一模一樣!
王氏掌櫃和張氏掌櫃,至少抽了三成落到了自己的口袋裡。
張四維的鼻子都快氣歪了。
日暮之前,張四維拿著完稅證明,走出了衙門,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才落回了肚子裡,當他看到了趙夢祐的時候,趕忙上前去,手一翻就是一摞的鹽引說道:“趙緹帥。”
“見過張侍班。”趙夢祐是正三品,張四維是正三品的東宮侍班,掌詹士府事,按照當下文貴武輕的局麵,趙夢祐要先打招呼,沒撕破臉,就沒必要咋咋呼呼。
張四維心有戚戚,眉頭稍皺的問道:“趙緹帥這是要往哪裡去?”
趙夢祐沒有收鹽引,抱著繡春刀,冷冰冰的問道:“張侍班就莫要打聽了吧,緹騎不受賄是陸緹帥當初留下的規矩,張侍班要我壞規矩?”
“那倒不是。”張四維已經知道趙夢祐來戶部衙門做什麼了,來查驗稅票,而且張四維非常確定,皇帝家就是讓緹帥來查張氏是否納稅,沒納稅,立刻借著這個由頭,讓他全家入土。
張四維完全誤會了,趙夢祐的確是來戶部看張四維是否納了稅,也的確有借著納稅的事兒,折騰張四維一番,但是並沒有要張四維全家性命的想法。
朱翊鈞在立規矩,立稽稅房隻稽稅其餘不論的規矩。
稽稅房和日後的稽稅司,除了查稅其他一概不論,天下事莫過於利來利往,稽稅就是稽稅,不會擴大打擊報複,把這個規矩立好了,稽稅才能天長地久,什麼都想摻一腳的部門,那是西廠,那是內行廠,西廠和內行廠,無法久立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此。
稽稅,就隻查稅務。
張四維在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趙夢祐看著張四維的反應,也清楚,這個聰明的家夥,已經清楚了稽稅房就是要找他的麻煩,趙夢祐皮下肉不笑的說道:“張侍班可真是小聰明不斷,大聰明沒有。”
“倒是有件事得麻煩稽稅房了。”張四維有些為難的說道,他也沒有反駁趙夢祐當麵羞辱,又不是抄家,罵兩句而已,反而有事求到了稽稅房的頭上。
“哦?何事兒?”趙夢祐滿是奇怪,這稽稅房剛剛成立,他都納完稅了,這還跟稽稅房有啥關係?
張四維那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還是猶猶豫豫的開口說道:“家醜不外揚,這家裡啊,出了家賊。”
趙夢祐的眼睛瞪大,看著張四維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然後這抹笑意快速化開,他故作驚訝的說道:“呀呀呀,張侍班家裡,出了家賊呀!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呀!”
趙夢祐在揶揄張四維,而且這個陰陽怪氣張四維一定能聽明白。
君父一體之下,大明就是家天下,那張四維和王崇古的作為,和家賊又有什麼區彆呢?
所以張四維家裡出了家賊,趙夢祐冷冰冰的臉上,就是忍不住的笑意,伱張四維也有今天!
“快具體說說。”趙夢祐笑容滿麵的說道。
張四維把張氏和王氏家賊的事兒,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極為無奈的說道:“這些年我和舅舅都忙於國事,總歸是對自家生意看顧不過來,就出了這檔子事,我也不擅長盤賬,找京師那些個買辦、經紀,他們都是蛇鼠一窩。”
“這就有勞稽稅房了,我今天也就是問了這家賊的實賬,但是他欺瞞了我多少,厘清了賬目,才能報官不是?”
“我聽明白了,張侍班這是要報官啊!哈哈哈…”趙夢祐直接笑了起來,笑的那叫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笑的肚子都有點疼,才伸手說道:“張侍班海涵,我就是個粗人,實在是沒那個涵養的功夫,沒憋住,行吧,待我稟明聖上。”
張四維知道,他查不清楚。
作為賄政姑息大弊集大成,沒有大聰明全是小聰明的的張四維,太清楚不過了,京師、乃至他家裡那些個賬房們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了,他就是找再多的人過來,查來查去,就都是趙掌櫃交出的那本賬目。
分號那麼多的掌櫃、賬房大部分都是他張家的家人,剩下的也是姻親,結果他的家人和姻親,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張四維這個家主,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稽稅房為了稽稅,一定能查清楚賬目,所以張四維乾脆直接請皇帝做主。
趙夢祐在寶岐司找到了正在土裡哼哧哼哧刨土的朱翊鈞,同樣在一旁玩的還有大明的潞王殿下朱翊鏐,皇帝在種地,朱翊鏐在玩尿和泥。
“妹妹你這也太偏心了,潞王玩泥巴,你都不管一下嗎?當初皇帝才六歲,就因為走路不端莊,就被你訓斥了。”陳太後和李太後今天也是閒來無事,帶孩子到這寶岐司來看看皇帝一天都在忙點什麼。
潞王這是失儀,但是李太後就是不管。
“鏐兒又沒有把手塞進嘴裡,我管他做什麼?”李太後眯著眼說道:“姐姐啊,老大是皇帝,自然要要求嚴格,鏐兒是親王,而且是皇帝的親兄弟,他就得不學無術,不得人心,否則要出大麻煩。”
“也是。”陳太後也是沉默的說道。
陳太後和李太後沒把話說的太明白,但是兩個人都聽得懂。
海瑞回京戳了一個不能碰的話題,那就是嘉靖皇帝有八子,這八子死的實在是太過於蹊蹺,景王死後,就剩下了一個裕王,裕王最終得登大寶之位,那時候,也沒彆人了。
這些皇子都是自然死亡嗎?如果再聯想到離奇火災和宮女刺殺,嘉靖皇帝兩次死裡逃生,就不由得有些無端的聯想,真的是自然死亡,沒有奇怪的事兒發生嗎?
更加直白的講,嘉靖末年,難不成也要把十分聽徐階、高拱、張居正話的裕王一道弄死,讓嘉靖皇帝絕後,再從遠方旁支選一個入繼大統之位?到時候怕是一地雞毛,大明直接亡了乾淨,所以裕王才活了下來。
在李太後和陳太後的視角裡,她們的夫君隆慶皇帝不禦門聽政,不視朝,也是失望疊加的多了,疊加到絕望了,國朝已經爛成了這個模樣,湊合著過下去就得了。
“元輔看管小皇帝太嚴苛,妹妹也是,若是皇帝起了逆反的心理,如何是好?”陳太後頗為擔心的說道。
皇帝漸漸長大了,難免會跟張居正的政見不一,小矛盾越積越多,到時候,國朝再起,剛剛揚帆,怕是要爛在船塢之上。
李太後笑著說道:“你這話說的,我哪裡敢管皇帝啊!我管得了嗎?他那大道理一套又一套,我怎麼管?就這種地的事兒,也是我讓皇帝做的?皇帝現在種地熟練至極,比我種的都麻利。”
“元輔還專門上奏說,皇帝睿哲漸開,聖母不要約束過嚴,陛下有洞見之明的話,呀,在元輔眼裡,我這個聖母根本就是皇帝的枷鎖、束縛,是個壞人。元輔和皇帝到底會怎樣,我也管不了,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
李太後現在是無事一身輕,皇帝能任事了,她天天看孩子,日子逍遙自在的很。
“皇帝還真是喜歡種地,不是做做樣子。”陳太後多少有點看不懂,生於深宮,養於婦人之手的皇帝,為何對種地如此執著,甚至是可以說是熱愛。
“今天的活兒乾完了。”朱翊鈞看著翻好的土,拍了拍手說道,看著這二十畝地,心中卻滿是希冀,土豆番薯最適宜救荒,而且釀酒、製澱粉都能用到,這就能少消耗點主糧,百姓們能多吃一口,他這個皇帝就沒白當。
“陛下,張侍班他納了稅,但是他要報官。”趙夢祐趕忙上前俯首說道。
朱翊鈞一愣嗤笑的問道:“報官?他自己就是官,他報什麼官?他們在西北都快把宣大經營宣大國了,他還要報官?打什麼鬼主意?”
趙夢祐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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