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毀天下非官式書院,禁聚徒講學張居正呈送的第一張圖是一個標準的尺規作圖得到的太極圖,就是一條線段,分為四段相等,而後畫兩個半圓,最後染色,一個陰陽魚的太極圖就畫好了。
非常的標準的一個陰陽魚,朱翊鈞也會畫,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兒,若是僅僅如此簡單,馮保當然能看明白,尺規作圖截取中點而已。
第二張圖的陰陽魚出現了變形,這一次,是三個圓裡兩條曲線勾勒而成的曲線,這叫做五行曲線。
張居正詳細的闡述了五行曲線獲得的過程。
道德經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其實就是0+1=1,1+1=2,2+1=3,3+2=5,5+3=8,進而得到了一個數列,這個數列為:0,1,1,2,3,5,8,13,21,34,55,89……
在泰西這個曲線被叫做斐波那契數列,經過計算,就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那就是前一個數除以後一個數的比值,無限趨近於黃金分割0.618,比如55/89約≈0.6179,而144/233≈0.618,數字越大越逼近於黃金分割點。
張居正在閱讀《算術、幾何、比及比例概要》中關於比例這一章的時候,清楚的知道了這個黃金分割點的具體求法,隻需要畫一個勾為1,股為2的直角三角,經過十分簡單的計算,既可以得出黃金分割點為:/2。
將一個圓分成五等分,每一分72度,每運轉七十二度擴大黃金倍率,五次之後,就可以得到一個五行曲線,上下兩個方向一起以五行曲線擴大變化,就可以完美的得到一個三個同心圓之下的太極圖,每一個圓都是太極圖。
甚至可以以兩條曲線的起點為圓心,任意半徑畫圓,全都是可以得到一個太極圖。
非常神奇的中心對稱的太極圖。
這就是馮保看不懂的地方,他的算學還停留在打算盤的地步,上次皇帝留下開方法,他還沒學會,現在這張神奇的八卦圖,馮保就更看不明白了。
這隻是第二張圖,馮保已經看不明白了,第三張圖的名字叫先天太極圖。
第三張圖馮保連多看一眼都不肯,多看一眼就宕機。
因為這張圖是利用晷儀畫出來的,晷儀是一種帶有遊表和定表的測量日影長度的天文儀器,以冬至日所測日影長度為圓盤半徑,以每日日影最長為標記,將四季投影圖畫出太極圖。
把這個圓盤分為二十四等分,冬至、春分、夏至太陽運動投影圖為陽儀,表示春、夏二象;夏至、秋分、冬至太陽運動投影圖為陰儀,表示秋、冬二象。
把二十四個節氣均勻的放到上麵,就得到了一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的圖。
這個圖有很多的意義,比如魚尾做切線,切線和魚尾為23°26′,是天文學裡的黃赤交角。
朱翊鈞將第二張圖和第三張圖放在了陽光下,微眯著眼,讓兩張圖的圓心重合,這兩張圖幾乎重合,幾乎重合就是不完全重合,這兩張圖出現了些許的偏差,這兩張圖的偏差是微乎其微的,可就是這一點點的偏差,讓張居正生出了一萬個疑惑。
朱翊鈞興致勃勃的照貓畫虎的畫出了後兩張圖,對馮保說道:“送給皇叔,讓皇叔去思考吧。”
馮保拿著那兩幅圖看著張宏問道:“你能看得懂嗎?”
張宏如同看天書一樣迷茫的說道:“看不懂,馮大伴懂?”
“我也不懂。”馮保笑著說道:“俺也一樣。”
隻要張宏也看不懂就行了,作為直接競爭對手,馮保就不用擔心張宏領先一步,算學真的不騙人,不會的就是不會。
張四維回到家中後,仍然感覺不適,麵色金黃,惡心嘔吐,吃不下飯,他最先吃一些流食,比如雞蛋湯或者小米粥,腰腹偶爾仍有疼痛和不適,一直到七天後,張四維才能自己下床,偶爾還會哆嗦一下。
太醫院的大醫官們,不給張四維洗胃,張四維也許是死不了,但是張四維這個人就廢掉了,砒霜中毒的可怕後遺症,會讓張四維陷入更加恐怖的腎衰竭和肝腫大,張四維的麵色金黃,就是出現了肝功能衰竭導致的黃疸。
張四維的體力很差,甚至連每月初三的常朝都錯過了,這即便是病好了,身體也落下了大虧空。
這下張四維真的很醜了,麵如金紙,確實不好看。
張四維恨,他誰都恨,但是又不知道恨誰,他發現以他現在的權勢,對付不了高拱,徐階隆慶二年就已經致仕了,張居正要辦徐階,都要想辦法周全,是因為徐階門生故吏天下皆有,高拱亦是如此,而且高拱和晉黨牽連太深,想要通過正經途徑報複高拱,太難了。
所以張四維選擇了小人手段。
王崇古借著探病的名義來到了張四維的府上,噓寒問暖一番後,才明確的說道:“我不同意,高拱的事兒,早已經有了定論,不要橫生波瀾,牽連善類。”
王崇古確切的知道要殺張四維的不是高拱,因為要殺張四維的是他自己。
對付高拱的動靜太大了,一個不好,皇帝開始翻舊賬,張四維誅九族,那豈不是王崇古無緣無故上族誅的名單?
張四維用的人,繞不開晉黨,繞不開王崇古,所以王崇古不同意,張四維就做不到。
“他要害我!”張四維麵色猙獰的指著自己厲聲說道:“舅舅,他要殺了我!咳咳!”
張四維情緒太激動了,爭辯的時候,用力過猛,便立刻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扶著俯首慢慢坐下,才算是好了些,才有氣無力的對王崇古說道:“舅舅啊,是他要害我,我必殺他!”
“你怎麼知道是他害你?怎麼就不能是張居正或者葛守禮呢?”王崇古實在是搞不懂張四維的邏輯,怎麼就認定了是高拱要害他,高拱現在回到新鄭,連簽書公事都不能,怎麼那麼大的本事,跑到京師來害張四維。
張四維就是典型的心學門生,我覺得我對,全世界都得聽我的。
張四維麵色凝重的說道:“張居正不會,全楚會館的那個庖廚仍然還在,他向來最講規矩,要是整治我隻會光明正大,而不是用這些鬼蜮伎倆,葛守禮憨直,更不會了,隻有高拱會,我之前將其牽連到了刺王殺駕案中,他懷恨在心,故此要殺我。”
“就是高拱!”
王崇古想了想接著勸道:“哪怕就是高拱要害伱,你先借著他的名頭搞出了刺王殺駕案,又讓他背了這麼一個罪名,而楊博和張居正為了朝局的穩定,不加追究,息事寧人,高拱報複你,難道不是你犯錯在先嗎?”
“舅舅!他要害我,我自然要殺了他才能安心!”張四維指著自己瞪著眼睛說道:“他要殺我,我還不能殺他,舅舅還要我反思自己的錯誤嗎?”
“我反思自己是否仁、禮、忠、信嗎?”
王崇古厲聲說道:“就隻許你害人,不許人害你嗎?孟子曰: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你總是以鬼蜮的伎倆害人,被人以鬼蜮伎倆所害,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真的是一點正道都不走,你說你是不是不仁、無禮、不忠之人?”
“哪怕是你把孟子讀明白,而不是整天抱著那堆良知之說,覺得心無外物、即心即佛、明心見性、心外無理,也不至於如此的混賬!好你既然崇尚心學,那你為什麼不講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呢?”
張四維深吸了口氣才說道:“凡夫俗子也可以成為聖賢,則人人可以成為堯舜!我欲掌生殺予奪之權,又有何錯?”
王崇古不敢置信的看著張四維說道:“王守仁說這話,說人人可為堯舜,是引用《孟子·告子章句下》:人皆可以為堯舜,說的是鼓勵人人向善,個個都可以有所作為。”
“說的是道德聖人的堯舜,不是權力的堯舜!你到底是怎麼理解的?天下不是隻有你一個人,你也不是北天極,眾星環繞於你!”
“張居正不是眾星環繞嗎?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呢?”張四維眉頭一皺,低聲說道。
王崇古拍桌而起,指著張四維的鼻子罵道:“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狼狽的模樣,你滿臉枯黃,形容枯槁,滿口的腐朽臭氣,憑什麼是你?就憑你想?你靠什麼讓旁人圍著你轉啊?彆人為什麼要圍著你轉啊。”
“圖你長得醜,圖你沒德行,圖你是小人嗎?”
“王氏!”王崇古看向了旁邊大氣不敢出一個張四維正妻說道:“讓人把他那些個亂七八糟,赤手搏龍蛇什麼的書,全都找出來,直接焚去!什麼狗屁的泰州學派,害人的學問!害天下的學問!害社稷的學問!”
王氏聽聞訓誡,立刻哭出了聲來,抽噎著說道:“我管不住他,我不讓他在外麵養外室,他就接到了家裡來,他失手打死了那個外室,又說是我善妒把人沉了井,舅舅…我命苦啊。”
王崇古麵色冷厲的說道:“但凡是不聽話,就告知於我,日後那等狂生的書在出現府上,就把這府一把火給點了!根本就是妖書!”
“狂生?憑什麼狂?就憑自己想狂?最有資格狂的狂生是鄭王世子,他進了京,我怎麼沒見到他狂!還不是陛下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連一句頂撞的話都說不出來。”
“一點本事沒有,整日嘮嘮叨叨,什麼玩意兒!”
朱載堉是有本事的,但是進了京之後,也收起了自己狂生的派頭,至於那些個泰州學派的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王陽明之後,天下以王陽明弟子分為了七派,右三左三,和本派。
江右王門與浙中王門,南中王門、楚中王門、閩粵王門、北方王門、泰州學派並稱七派,張居正算是江右王門中人,畢竟徐階作為張居正的老師,的確是傳授了一些東西。
但是張居正始終不讚同將王陽明從祭孔廟,就是因為這右三左三都不是什麼好學問,甚至連江右王門都變成了右四之列。
王崇古就是典型知道自己的做的不對,但仍然要做,被揍了,威懾於權威之下,才小心謹慎,而張四維就是典型的,心明便是天理,我想的就是我對,最高的道理不需外求,不需要踐履之實,從自己心裡即可得到。
很顯然,張四維就是個典型的泰州學派,這個學派奉若瑰寶的主旨思想,就是:吾身是本,是矩;家國天下是末,是方,對於家國天下而言,自己才是本,是最大的那一個。
王崇古氣衝衝的離開了,王謙一直隨著父親回到了自己家中,認真的轉了一圈,確認左右無人之後,才眉頭緊皺的說道:“這不是求仁得仁嗎?張四維既然覺得自己為本,自己想的就是對的,那我要殺他,不也是我想,我想我就做,不也是對的嗎?”
“按照他們的學問,我做的合情合理,他張四維整天在誅九族的邊緣徘徊,那我不想被牽連,殺了他,合情合理。”
王謙站在了張四維的立場和認知中,思考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行為非常合理。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