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二章大寧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明成祖文皇帝的靖難之役,在嘉靖末年之前,從來沒有被人定義過,是為了犒賞朵顏三衛也就是兀良哈三衛,之所以會有文皇帝是借兀良哈三衛的兵完成靖難,最早的出處,便是嘉靖末年,鄭曉的《皇明四夷考》和萬曆二年嚴從簡的《殊域周谘錄》。
其實這個說法,完全是因為文人不知兵,他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永樂皇帝要棄置大寧衛。
這是不考慮當時的時代背景,完全靠著自己的想法去猜度,戚繼光能夠理解,隻有軍沒有民的大寧衛其實很難持久,這邊是燕山山脈的餘脈,是丘陵地帶,六分山、三分水、一分田,也不適合耕種。
文皇帝決計想不到,他的孫子明英宗朱祁鎮能搞出一波土木堡天變來,也絕對想不出,在明初唯唯諾諾隻敢小聲嘮叨的文官,會整出文官擅殺邊將,加速興文匽武這種事兒來。
那時候棄置大寧衛,以攻代守,維持邊疆穩定的戰略是正確的,但是到了永樂之後,興文匽武的大幕拉開,棄置大寧衛,看來就是個愚蠢的決定。
好在,戚繼光來了,進入了大寧衛。
當初文皇帝麵臨的困局,其實大明眼下也要麵臨,當年這片地方沒有產出、不適合種田、維持大寧都司消耗極大,現在也是如此。
所以土蠻諸部撤離的非常果斷,因為圖們判斷,大明隻是為了耀武揚威,也不能久留,等到朝廷的恩賞到了,大明也就該撤軍了。
“找到了,找到了!”陳大成帶著兩個墩台遠侯,風一樣的衝了過來,滿臉興奮的說道:“朝廷要的東西,找到了。”
王崇古在督辦永定羊毛廠的時候,在西北找到了一種膨潤白土,可以去汙,西北的人常常用來漂洗衣物,這種膨潤白土的吸附力極強,而且可以吸附羊毛的各種雜質,最重要的是可以讓羊毛更白、更加柔順。
膨潤白土由俺答汗提供,即便是王崇古也隻能從西北購買,而且價格昂貴。
還好這種膨潤白土經過過濾之後,可以反複使用多次,也不至於太過於被動,但是在產能的擴張中,會因為膨潤白土的供應,變得束手束腳。
這讓王崇古非常的惱火,過去是朝廷攔著他不讓他賺錢,現在是俺答汗借著膨潤白土攔著他王崇古,不讓王崇古賺錢。
戚繼光入了大寧衛後,也在尋找這種膨潤白土,大明物華天寶無所不用,但是膨潤土這東西,兩京一十三省還真沒有找到。
活性白土可使植物油、礦物油、動物油、味精、糖、酒等吸附脫色,脫色後的油品不揮發酸,也不會不回色、清亮透明,大明的用量極大,你要製作白糖、製作地瓜燒、榨油等等,就要用到這種吸附白土,但是西北俺答汗非常的貪婪。
“在哪兒?”戚繼光看著墩台遠侯們找回的白土,確信就是見到的那種可以漂洗衣物的土,詢問土礦在哪裡。
陳大成趕忙回答道:“桃吐山!”
“走去看看。”戚繼光帶著副總兵和參將們點了四千人,直奔大寧衛西北大約二十裡的地方,見到了土山,整座山都在白雪的覆蓋下,能看出一個輪廓來,大明用的白土,相對於這座山而言,真的很少,一座山,足夠大明用到亡國了。
羊毛生意的戰略目的,本質上是為了讓草原人養羊,擠占水草牧場,讓草原人養不了馬,養不了馬的草原人就失去了他們引以為傲的機動力,這樣一來大明會更加安全,而羊毛生意需要大量用到膨潤土,或者說漂白白土,麵前就一整座山,可以讓羊毛生意可以擴大生產。
這對大明而言是個好機會,戚繼光走上前去,慢慢蹲下,用手撥開了白雪,白雪之下是已經結冰,這是十月份下雪的常見現象,地溫高,開始的雪融化,氣溫持續降低,融化的雪開始結冰。
這也是草原南下總是選擇在秋季的緣故,一旦入冬,馬匹的機動力開始下降。
戚繼光撥開了皚皚白雪,看到了雪下白色的土壤,露出了一個非常陽光燦爛的笑容,韃靼人也不是傻子,他們也是需要洗衣服的,其實這裡就有一個小小的工坊,負責開采這些白土,可以漂洗衣物。
“這次俘虜有多少?”戚繼光站起身來,拍了拍手套上的雪問道。
馬芳開口說道:“七千俘虜。”
“送到這裡挖土如何?”戚繼光和馬芳商量著戰俘的處置,對於這些戰俘,按照以往的慣例,也是一體閹割做苦力,這種手段非常常見,這個年代都這樣做,戚繼光打算讓這些個戰俘,來這裡挖白土,送回大明。
那麼從大寧衛到喜峰口的官道驛路,就有了實際的作用。
如果再能從內地遷民安置,即便是這裡不能普遍種地,也可以養羊,永樂年間文皇帝麵臨的困局,大明萬曆年間同樣要麵對,大寧都司若是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那就不是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之地了。
“並無不可。”馬芳思忖了片刻,選擇了答應,他是武將,他也是晉黨,他在大同總兵,因為閱視侍郎巡檢大同、宣府長城發現了問題,馬芳被牽連其中,朝中彈劾最終罷官,而後充任京師副總兵。
如果大明朝廷掌控了白土,那麼王崇古對永定毛呢廠的控製力會進一步減弱,這是對晉黨的一種削弱,京營在塞外的節節勝利,也會讓晉黨更加被動,馬芳有一萬個理由來阻止戚繼光的節節勝利,而且張四維不是沒找過馬芳,但是馬芳有一個理由,他不能阻止戚繼光獲勝。
馬芳是個軍將,無論什麼樣的政治光譜,馬芳的首要身份,就是軍將,他從一個南歸的遊墜,一步步憑借著戰功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上,他的一切都來自於軍事上的勝利。
他十歲被土默特部擄掠到了塞外,吃儘了苦頭,才逃回了大明,作為一個遊墜之民,他爬到今天這個京師副總兵的身份,是用勝利換來的。
所以,他同意戚繼光的決定,哪怕是會一定程度上削弱晉黨在朝中的話語權。
“我們可能需要改變我們的作戰目標。”戚繼光跺了跺腳說道:“乘勝追擊,一路北上,打到全寧衛,並不撤軍,而是徹底占領全寧衛,逼迫土蠻汗徹底趕出遼東。”
“馬總兵以為呢?”
全寧衛位於天壽山的山口處,占領並且恢複全寧衛,土蠻汗就隻能西進和俺答汗繼續撕咬了,對大明而言,占領全寧衛,這就完全切斷了北虜和建奴的聯係,這對大明經略遼東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戚繼光打算改變自己的戰略目標,由原來的威逼全寧衛,逼迫喀爾喀五部撤軍,改為完全進攻,攻打並且占領全寧衛。
這一步是極為冒險的,戚繼光也有些猶豫,這在他的軍旅生涯中並不是很多。
馬芳立刻搖頭說道:“太遠了,我們的後勤完全跟不上,這一次出塞作戰,我們打下了大寧衛完全足夠了,繼續北上,隻是驅趕北虜,將大寧衛完全掌控在我大明的手中,戚帥!不能太過於激進。”
“我們的優勢是火炮,是火銃,這些都需要後勤,一旦北虜切斷了我們的補給,大明軍立刻陷入了絕境之中。”
馬芳認為這是軍事冒險,不應該如此激進,這次拿回了大寧衛,下次再進一步,尺進寸取為宜,太過於激進,一旦戰敗,哪怕是皇帝百般回護,也會讓京營陷入巨大的被動當中。
馬芳非常堅持自己的態度,哪怕戚繼光是總兵,但是他還是繼續說道:“我們這是一支訓練了三年的京營,加上薊州軍,孤軍深入,沒有側翼,沒有後勤,太危險了。”
“我們還有下一次進攻的機會嗎?”戚繼光看著馬芳頗為平靜的問道。
戚繼光是一個最不喜歡軍事冒險的將領,但是他必須要考慮,這是不是大明京營出擊的唯一機會,如果是,那麼冒險就是值得。
“有!”馬芳斬釘截鐵的說道,根據他對朝堂的判斷,他認為此次征戰塞外,也隻是個開始罷了。
戚繼光想要改變作戰計劃,主要是兩個原因,第一個朝廷是否會繼續支持大明京營的北伐,第二個則是麵前的桃吐山,桃吐山的出現很可能改變朝中極為脆弱的平衡。
戚繼光對眼下的朝堂,仍然持有悲觀態度。
其實這次的出塞作戰,在很多的朝臣們看來,完全是為了耀武揚威,主少國疑之下,的確需要一個武威來震懾周圍虎視眈眈的凶徒,所以朝臣們也願意宣揚武威,那就打一打好了,戚繼光最好打輸了,把戚繼光彈劾倒!
一次兩次,勞師動眾可以,若是繼續北伐,朝臣們真的會支持嗎?且不說懷遠人這種老套的言論,戚繼光作為武夫,就能想到,用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這八個字,就能掀起一股滔天的反對風力輿論來。
而且,大寧衛是雞肋之地,大明京營作戰的出戰和占領,其實毫無意義,而桃吐山膨潤土和羊毛生意的出現,很可能會左右朝廷的風向。
戚繼光始終抱著一種悲觀的態度,不是他不信任陛下,而是他不信任大明的朝廷。
甚至此次的作戰,功過是非,都有可能變的模棱兩可來,這就是當下大明武夫的窘境,贏也是錯,輸也是錯,不輸不贏,長城鼎建,讓人發財才是對。
“我支持戚帥的決策,此次的出塞作戰,恐怕又是一整輪的爭論不休,唉。”梁夢龍非常可以理解戚繼光的悲觀,並且同意繼續北上完全占領全寧衛,他也不看好大明的朝廷,妖魔鬼怪太多,即便是他的老師張居正,也隻能讓朝局維持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罷了。
“不不不,我對元輔有信心,我相信他可以擺平這些,我們在戰場上獲勝,那麼陛下和元輔就可以在朝堂上獲勝,贏了就是贏了,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若是當年西北能有每戰皆勝的戰績,晉黨還能像現在這樣嗎?”馬芳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戚繼光和梁夢龍是十分悲觀的,而馬芳卻很樂觀,這絕對不是結束,一定一定會繼續北伐。
這是立場不同,導致的認知差異,戚繼光和梁夢龍從來不是張居正的對手,所以他們倆兒真的真的很難理解,成為張居正的對手,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兒,尤其是現在皇權無限支持的前提下。
而作為晉黨的馬芳,卻能夠更加直觀的感受到張居正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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