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帶著自己的小舅子回到了屏風之後。
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朕聽聞有掮客,冒充明公的親眷,四處招搖行騙,今日一見,果然是這樣。”
這種把戲在後世也不是少,在地方擺出了架勢來,用各種話術表現出一種自己,來頭大、靠山硬、關係廣的架勢來,不僅僅是小官被騙,甚至連雲南左右布政使都能騙了。
這些個掮客們,讓已被套牢的高級地方官,為其站台撐麵子,吸引更多官吏靠近,源源不斷的形成圈子,牟取私利。
這種騙子能騙了精神缺鈣的官吏,這些缺鈣跪習慣了的官吏們,深信潛規則,爭先恐後將掮客們奉為能人、刻意攀附。
這種騙子的存在,主要土壤就是大明姑息蔚然成風,造成的潛規則大於了表麵的規則。
江陵知縣、湖廣布政司、按察司、鄖陽巡撫王世貞等等,隻要稍微問一問張居正,情況就明白了,但是這種事確實不好問。
“朕起初還以為王世貞要借著先生妻弟毆打朝廷命官之事,鼓噪張四維的案子,看來王世貞隻是單純的蠢罷了。”朱翊鈞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張四維的親眷被連坐,朝野議論紛紛,王世貞借著張居正妻弟犯案,解借題發揮,來勸說皇帝行仁政,不要牽連廣眾,這個猜測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弄了半天,王世貞根本沒那麼厲害,他就是覺得抓到了張居正的把柄,就大肆渲染了一番。
這個案子,既然朱翊鈞已經過問了,自然會有旨意,在三司審問之後,朱翊鈞在七月十三日這天,下旨:生徒聚毆上官,大壞法紀,令有司窮竟其獄,無事姑息,大明律明定,朕不敢違。
按照大明律的規定,凡因事聚眾,將本管及公差勘事、催收錢糧等項,一應監臨官毆打綁縛者,俱問罪,不分首從,屬軍衛者,發極邊衛分充軍;屬有司者,發邊外為民。
這些個生員全都要流放到極邊去,而最後的流放之地選擇的是大寧衛,現在大寧衛缺人。
七月十五鬼敲門,張四維等二十四個首犯已經被送進了解刳院裡,而剩下還有517人斬首示眾。
流放呂宋的都是沒有罪孽在身的族黨邊角料,比如張四維的小妾、外室以及他們的家人,夷三族的範圍真的太大了,大到了連外室的親眷都不能放過的地步,流放呂宋一千兩百餘人,這些都沒有參與到了張四維的生意和案子之中。
而這五百多人,全都是參與到了對俺答汗的走私之中,尤其是各種火器和火藥的走私,全都坐罪論斬。
甚至包括了王崇古的堂弟王崇雅,嘉靖二十八年山西解元,嘉靖三十二年進士,陝西按察僉事,這次也在處斬的名單之中,王崇古親自監刑,大義滅親。
朱翊鈞親自監刑,來到了午門,一直等到午時三刻之時,朱翊鈞看著長長的刑場,對著馮保開口說道:“拿去。”
拿去,拿去他們的頭顱。
小黃門將天語綸音傳到了午門之下,三百二十名大漢將軍頓著自己手中的鉤鐮槍,振聲喊道:“拿去!”
王崇古略微有些恍惚,示意劊子手們開始行刑。
劊子手們掏出了撬骨刀,插進了案犯的脖頸處,輕輕一擰,哢嚓一聲,脊椎骨被撬開,案犯就已經失去了掙紮的能力,而後劊子手們,高舉手中的屠刀,猛地落下。
一顆顆頭顱被斬下。
真正的血流成河。
這並不算結束,這些案犯的屍體會被掛到通惠河旁立的長杆之上,長杆下埋著石碑,上麵刻著每一個案犯的罪行。
這些人無一例外,罪名都是陰結虜人。
日後但凡是有人進京,路過之時,都能看到這些個長杆、屍首和石碑,這就是陰結虜人的下場。
俺答汗的強大和西北的族黨密不可分,如果僅僅是做點鐵鍋、鹽巴、布料、茶葉生意,朱翊鈞是絕對不會大開殺戒的,但這些家夥,賣的是鋼鐵火羽,鋼是百鍛鋼可以用來製作火炮,鐵可不是鐵鍋,而是鐵甲,火是火藥,羽毛是箭矢的意思。
這些都是大明嚴格禁止出塞之物,全都被西北晉黨給賣給了俺答汗。
朱翊鈞監刑結束後,回到了文華殿的偏殿,靠在太師椅上,哼著小曲,不停的在大書桌前,寫寫畫畫。
“陛下,元輔在殿外請求覲見。”張宏低聲奏稟著。
“宣。”朱翊鈞點頭說道。
“臣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張居正俯首見禮,私下奏對,不必大禮,這是朱翊鈞給親近臣子的特權。
“朕安,先生坐。”朱翊鈞將手中的一幅圖畫完。
“陛下,那流放呂宋的一千二百人…”張居正又說起了被寬宥的一些家眷。
“哎呀,先生現在就跟那些個儒生一樣,泄泄遝遝,人都被朕送走了,先生還要去搶奪殷部堂的漢民不成?殷部堂可是國姓爺!”朱翊鈞打斷了張居正的施法,他不覺得是什麼委屈,血流成河他也看到了,這五百多人,掛在通惠河岸邊,已經足以收威嚇之效了。
張居正不是第一次嘮叨這個事兒了,他總覺得陛下受了委屈,哪怕是把24個首犯送入了解刳院、517從犯斬首,1200多家眷流放。
依舊是陛下受了委屈。
“陛下。”張居正還要說。
“先生,大明已經不是洪武年間的大明了,折騰不起了,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做皇帝還要受些委屈呢,永樂十九年、二十年,喬遷新居第一年第二年,三大殿、乾清宮、坤寧宮全燒沒了,成祖文皇帝可是靠武功打下的江山。”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
朱元璋當皇帝還能委屈了自己?那兗州衍聖公入京,玩了一出三宣不入朝覲見的把戲,第四次宣見,才到了南京,朱元璋也沒把衍聖公一家如何,把衍聖公的爵位給了那一代衍聖公的兒子。
張居正聽到陛下這麼說,隻能徹底打住這個話題了。
大明皇宮到現在一共燒了四次,三大殿、乾清宮坤寧宮都是重災區,前幾次,到底是天人降怒,還是政治鬥爭,張居正說不好,但是這次的火燒皇宮,確實是人為。
“陛下,大司寇和大司徒做了皇宮複建的預算,陛下為何不準?大司寇惶恐驚懼。”張居正說起了正事。
“太貴了,複建皇宮要三百萬兩銀子,要不,就算了吧。”朱翊鈞不是不想修,也不是沒錢修,實在是有點貴。
張居正非常委婉的提醒道:“陛下,這次抄了二十四家,就抄了四百多萬兩銀子出來,綽綽有餘了。”
這還隻是銀子,還有大量的田產充為了官田,一些個手工作坊也被朝廷收繳歸了工部所有,還有超過七百多名的樂伎,被充入了教坊司。
朱翊鈞拿出了一張表說道:“三百多萬兩銀子做點什麼不好?如果用於清丈,絕對能把大明的田產理清楚,如果用於平整驛路,完全可以重新修繕下驛站和平整路麵,如果用於運河,至少能用十年。”
“皇宮就不修了,就那樣吧,反正外麵也看不出來被燒了,立兩道牆堵住,一百兩銀子就夠了。”
“朕打算清丈、平整驛路、開墾荒田、疏浚水路、投入造船廠等事,一共開列了十二項,先生看看?”
張居正看完了陛下做的表,確實是基於踐履之實的度支表,每一項都很清晰,有目標預期,有監察,有驗收。
“陛下,賬不是這麼算的,朝廷有錢做這些。”張居正非常懇切的說道:“陛下,咱大明眼下有錢了。”
朱翊鈞再搖頭說道:“先生不總是教朕,要修省,要節儉嗎?這難道有錯嗎?皇極殿能做的事兒,這文華殿也能做,朕住在寶岐司也挺好的,西苑好,四麵環水,隻有兩個橋連著,爺爺不也住西苑住了二十四年嗎?”
正因為小皇帝住在西苑,張居正才急!
西苑那地方可不興住啊!
世宗皇帝在西苑住了二十多年,大明國事日益頹廢,連執行了半截的清丈都不做了,學政也不管了,振武不振武隻要不打進皇宮便是,張居正最擔心的就是小皇帝住進西苑,一住幾十年,直接不理朝政了。
陛下明明還沒有絕望,這年紀輕輕,住什麼西苑?
這皇宮必須複建!不建不行!
“陛下,這皇宮內,采用了新的鋼混結構,這要煉鋼、要燒石灰,要貼石漆木紋,這要是能做成了,那大明官廠除了造船廠、毛呢廠、軍械廠和鑄錢廠,就又多了一種土木廠啊,陛下,這日後營建城池、疏浚河道、平整硬化路麵等等,都要用到。”張居正據理力爭,這不建怎麼能行!
“先生說的有理。”朱翊鈞想了想,為了防止自己日後被開棺鞭屍,自己的陵寢即便是不大,也要搞一個鋼混外牆來!
“不對,不對,不對。”朱翊鈞連連擺手說道:“先生說的不對,這平整路麵,也能構建產業鏈,把京營到喜峰口、大寧衛到遼東的驛路修一修,再把京師到宣府、大同的道路硬化一下,這工程量足夠了,險些被先生繞進去。”
“陛下,這皇宮必須得修!”張居正直接打出了一張無理取鬨牌。
當國的可是他張居正,你小皇帝還沒親政,再不答應,就找聖母下懿旨去!
“不修不行嗎?”朱翊鈞眼巴巴的看著張居正問道。
張居正真的不是在凶徒弟,他無奈的說道:“陛下,皇極殿,那也是朝廷臉麵,黎牙實天天拿著個事兒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說陳學會,這的確是陛下家宅,也是朝廷臉麵不是?”
“不會被罵大興土木吧!朕已經被罵的體無完膚了,這要是被罵大興土木,豈不是亡國之君了?!”朱翊鈞兩手一攤問道。
“不會。”張居正十分確信的說道。朝臣們比皇帝還急,這要是大婚在地基上大婚,集體自殺謝罪好了。
朱翊鈞十分確信的說道:“那得減預算。”
“陛下312萬兩已經是極限了,大司徒算盤都盤壞了三個,已經是最低預算了。”張居正十分確信的說道:“再減,就隻能苛責工匠們了。”
最開始是650萬兩銀子預算複建皇宮,直接被皇帝給否了,國帑一共就700萬兩銀子,王國光不拿,王崇古就不能拿,下麵所有人都不能拿是吧?
朱翊鈞懷疑朝臣糊弄皇帝貪墨钜萬,其實王國光真的沒多算,隻好把一些個名貴木材之類的全部去掉,才變成了312萬兩,真的不能再降了。
朱翊鈞點頭說道:“那好吧,抹個零總可以吧,300萬,不能再多了,張大伴,奏疏拿來。”
朱元璋和衍聖公的交鋒上一本書已經詳細的寫過了,就不寫了。具體事情具體分析,沒罪的要流放,有罪的要斬首,首犯送解刳院。政治目的是實現對西北族黨的清理。求月票,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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