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紅顏未老恩先絕(1 / 1)

皇城,乾清宮。

賈薔哭靈舉孝罷,剛出宮門,就被田傅攔下。

這位國舅爺如今的氣場壯的很,即便周遭不時有宗室王公走過,與他打招呼時,田傅也不過微微頷首。

有宗王諸子與他行禮,他竟也敢大剌剌的受下。

而後當著諸人的麵,質問賈薔道:“你那方子到底怎麼回事?”

昨兒回去後,經身邊清客相公們指點,他越算越覺得吃了虧。

雲錦賣的那樣火那樣貴,十年才分一百萬兩,聽著多,其實真不算甚麼。

瞧瞧賈家的會館,一天就賣出多少去!

田傅一聽,就覺得上當吃虧了,越想越氣,便去尋宋家。

沒想到,得到的卻是方子有問題,不能量產的結果。

這讓如今心氣比天高的田傅如何能忍?

原本想直接打上賈家去,可上回在賈家吃了虧,他心裡到底還有些怵,所以乾脆就在宮裡等著他。

田傅倒要看看,賈薔敢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在太後娘娘的眼皮底下,再和他動手。

看到田傅這作死的樣,賈薔皺起眉頭,問道:“甚麼怎麼回事?”

田傅厲聲道:“你少跟爺打馬虎眼!你那方子居然不能量產,就這,你也敢騙三十萬兩銀子?你窮瘋了吧?”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原以為可以抱上一座金山,可誰知這金山隻能看著,卻開采不動。

也就愈發讓人抓狂!

賈薔聞言,上前兩步,看著田傅輕聲道:“國舅爺,那方子是假的麼?”

田傅怒聲道:“雖不是假的,可不能多染些,那頂個屁用?”

賈薔聲音漸漸淩厲,道:“既然不是假的,那能不能多染些,和你有一文錢乾係?你不過一個中人,就收了十萬兩的好處銀子,不說感激,竟然還敢來擾我!方子若有問題,和契書不符,宋家大可來尋本侯打官司,用得著你在這上躥下跳?你算老幾?”

“好!好好!”

田傅聞言勃然大怒,道:“走,咱們現在就去尋太後,讓太後娘娘告訴你,我算老幾!”

“去就去!”

賈薔聲音比田傅更大,廣場周遭來來往往的百官和宗室都站住了腳,看了過來,隻聽賈薔震怒道:“我得太上皇欽賜表字良臣,又得太上金牌在手,還會怕你這貪得無厭的小人?看在太後娘娘的麵,你逼我賣價值萬金的方子,苛勒走十萬兩銀子,我都容你,可你還不知足!走!今日就請太後來乾清宮,在太上皇梓宮麵前,看她老人家是不是要逼我把賈家的家當都給了你去!”

太後娘娘之所以至高無上,那是因為有生養天子之德!

可如果這德望被敗去,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那……

也就不是至高無上的了。

莫說太後,便是太上皇,當初為何退位?

除卻龍體欠安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因為登基三十載前二十年的威望,在後十年內被他差不多敗乾淨了。

若再繼續惡化下去,整個李氏江山都要出大問題。

所以,他不得不退位。

等隆安帝熬乾心力,重整動蕩河山後,太上皇才借著賈薔這個良臣,重新洗白……

太上皇尚且會因為失德不得不退位,太後若是做到這一步,距離被廢也就不遠了。

即便不會明著廢,可朝野上下不再尊她,也和被廢差不多。

到那時,田家想好死都難。

田傅再糊塗,這一點還是能想明白的。

眼見賈薔拽著他的衣襟領口就往九華宮去,周圍一片嘩然,並一個個看熱鬨看的激動,跟上前去。

田傅大駭,正要喊救命,就見恪榮郡王李時從外麵匆匆進來,厲聲嗬斥道:“賈薔,你乾甚麼?還不鬆手!”

賈薔竟不給這位賢王體麵,並不鬆手,他死死拽住田傅的領口,沉聲道:“王爺,先前我給王爺的麵子,三十萬兩就賤賣了雲錦的方子。到底吃了多少虧,王爺心裡也當有數。可今日此輩小人,竟然又來尋上門來敲詐!怎麼,王爺還要幫他再壓榨一回?”

李時聞言麵色驟然一變,眼神鋒利的掃過賈薔一眼後,問田傅道:“國舅爺,到底怎麼回事?”

田傅氣道:“你彆聽他胡扯!他給的方子,根本不能量產!”

賈薔厲聲道:“能不能量產,你們先前不知道嗎?要是能大量織造,我會一個月就賣三四回,一個人隻能買三五匹?我難道不知道放開了賣,多賺銀子?事實就擺在那,你們自己貪心迷了眼,怪哪個?我給你們的方子,難道不是真的?”

周圍看熱鬨的人這才聽明白過來,原來如此。

李時也皺起眉頭來,深深看了賈薔一眼後,對田傅道:“若果真如此的話,國舅爺來尋,就實在沒道理了。”

賈薔仍不放過打擊田家名望的機會,厲聲道:“你壓迫我賈家賣出可傳家的方子,我倒還要給你十萬兩,你不說感激,居然還不放過?我賈家先祖從龍太祖,披肝瀝膽,拋頭顱灑熱血,起兵以來賈氏一族死傷何止千百,為大燕江山立下何等功勞?不想今日,竟被你這醃臢下作之人苛勒至此!

念在太上皇和太後娘娘慈恩的麵上,我每每退讓,不與你計較,沒想到,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苦苦相逼!好啊!我這就回家,請來寧榮二公先祖神位,請來太祖高皇帝禦筆親書之牌匾,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咱們就在奉先殿太祖皇帝麵前,辯個清白!我倒要看看,是太祖高皇帝大,還是你田家大!”

那田傅本就是個草包,仰仗太後親弟的身份素來作威作福慣了,貪婪非常。

這會兒被賈薔當著諸披朱衣紫朝廷大員並宗室王公、武勳親貴的麵,揪住衣襟不放,連顏麵掃地都顧不得了,麵相驚駭。

正當李時大感棘手,要上前勸賈薔鬆手時,忽見鳳藻宮太監牧笛匆匆趕來,讓三人前往九華宮,壽萱殿。

見此,廣場上不少心思靈透之人,麵色登時變了。

果真將此事鬨到太後跟前,太後又偏幫田傅的話,那……

田家的名聲,就真的要臭大街了。

而田家的名聲成了臭狗屎,太後又能有多好……

看看這座皇城,雖已入春,太陽暖煦,可不少人還是覺得,有些刺骨的寒意……

……

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才起沒多久,剛用了早飯,看到一眾孫女兒回來,一個個容光煥發,膚色白裡透紅,驚喜笑道:“看來這溫湯著實是個好東西!一個個顏色都好了許多!”

李紈看著也羨慕,道:“姊妹們原本就出落的好,這兩日不見,愈發出挑了。”

黛玉笑道:“等老太太、太太和大嫂子得閒了,也去逛逛才好。那裡屋子多,景兒也好,看著開闊得多。莊子上還有老人,可以和老太太講講古。老太太去了,必是不願回來的。”

賈母聞言愈發高興,對王夫人道:“到底是我的玉兒疼我!薔哥兒那孽障,是再也指望不上的。”

王夫人淡淡笑了笑,道:“都是好孩子。”頓了頓又問道:“怎麼聽說,這兩日莊子上不素淨,有歹人要闖進去?”

黛玉忙道:“並沒那麼唬人,薔哥兒早先就做了準備,壞人還沒露頭,就被抓起來了。”

王夫人聞言笑了笑,道:“那就是昨兒薔哥兒在唬寶玉呢。”

眾人聞言,不解其意,看向垂頭喪氣懊惱非常的寶玉,賈母在一旁笑道:“不相乾,下回我也去,姊妹們都去,你再跟著去,豈不更有趣?”

安撫罷寶玉,賈母看了圈,好奇問道:“鳳丫頭呢?她不是也去了?”

寶釵忙道:“方才平兒下車說,鳳姐姐顛簸了一路,身子有些不適,怕是要吐。不敢來這邊,擾了老太太和姊妹們的興致。等她回去略略緩一緩就來,請老太太、太太彆怪罪。”

賈母笑道:“怪罪甚麼?這丫頭也是……這兩天,她可好一些了?”

寶釵笑道:“好多了,又能說笑罵人了。”

探春等人都笑了起來,昨兒鳳姐兒才被她們一起教訓了回。

賈母見她們姊妹們高興,心情也愈發高興起來,得知她們還未吃早飯,便忙讓李紈去廚房裡準備,又對王夫人道:“既然好多了,那就好。正好璉兒在東路院也待不下去了,他乾下那等混帳事,如今聽聞他老子養過來了,唬的甚麼似得,白天夜裡睡不著,罷了,讓人接過來罷,送回他們院子裡去好生休養。”

王夫人聞言,淡淡笑了笑,道:“老太太說的,原是正理。就怕,鳳丫頭那性子,又鬨將起來。”

賈母擺手道:“再不會!鳳哥兒我最是知道,雖性子烈,卻是個明白人,極通道理。再怎樣,還能記一輩子的仇不成?日子總還要過下去。再說,等璉兒養好了傷,還要去甘肅鎮……唉,每每想到這個,我心裡就難受不落忍。不行,回頭我再和薔哥兒說說,家裡就這麼幾個哥兒,送到那麼遠去吃沙子,還了得?”

……

賈母院後,南北夾道邊的三間小抱廈內。

西廂房裡,剛剛進屋子安頓下來的平兒,看著眼神慌亂,但俏臉簡直流光溢彩的鳳姐兒,不安的喚了聲:“奶奶……”

鳳姐兒聞聲,眼淚一下流了下來,伸手就在平兒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咬牙恨道:“昨兒你死哪去了?怎不早些回來?”

平兒亦是流下淚來,悔恨道:“昨兒我擔心香菱伺候不好爺,她睡性大,進門就躺倒睡下了。我一直在等爺回來,沒想到也睡著了。實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鳳姐兒麵色蒼白,緩緩道:“平兒,此事,便是一個字都不能往外說,隻當甚麼都沒發生過。若有半個字傳出去,我也不用活了。”

平兒忙道:“香菱那丫頭睡的死死的,我聽到動靜起來時,她還打著小鼾呢。先前我也細細觀察她,還是一臉迷糊的樣子,斷不會知道的。”

鳳姐兒聞言,輕輕呼出口氣,麵皮又臊的滾燙,隔著一條路,也能聽到動靜……

就聽平兒小聲道:“奶奶,日後可怎麼辦呢?”

鳳姐兒咬牙啐道:“還能怎麼辦?隻當甚麼都沒發生過!你當我是瀅婦不成?若不是他確實走岔了道,我寧肯不活了,也不與他相乾罷休!”

平兒忙勸道:“斷不是故意如此,爺必是認錯了人。爺也說了,他隻記得奶奶和我住在左邊,卻忘了,上山的左邊,和下山的左邊不是一回事。再加上也是我的不是,跑到香菱那邊去了,正巧房裡隻留下奶奶一人,所以才……”

“好了好了好了!”

鳳姐兒聞言心慌意亂的喝斷道:“不管如何,昨兒的事隻當沒發生過便是。往後,再不許說。”

平兒忙應下,道:“我們爺也說了,再不會提起。”

鳳姐兒恨道:“他當然不會提!”

平兒又哄了兩句後,擔憂道:“奶奶怎麼走路都不順當了?”

“……”

鳳姐兒俏臉一下刹紅,兜臉啐了聲,道:“你再說!”

平兒這才反應過來,俏臉亦是瞬間通紅,訥訥道:“我隻是擔心奶奶的身子……”

到底是打小一起長大的,雖曾名為主仆,實則比姊妹還親,有些話,當著親姊妹都不能說,當下卻能說。

鳳姐兒咬牙道:“也不知你們幾個是怎麼承受得起的,那野牛肏的,簡直要人親命!”

平兒羞的差點想尋個地縫兒鑽進去,惱火道:“奶奶這說的是甚麼話?”

鳳姐兒麵皮也臊的滾燙,卻還是硬撐道:“你還同我裝!”

平兒扭過臉去,不去理她。

鳳姐兒歎息一聲道:“好了好了,過了今兒,這輩子都不會再提此事了。我又不是那不知廉恥的,若不是前幾天才剛剛死過一回,知道了那種滋味的可怕,今兒是再不能活的。”

平兒聞言,唬了一跳,忙轉過頭來勸道:“奶奶,你可千萬彆想不開才是。若是原先倒也罷了,可先前你和二爺才鬨成那樣,都生死相見了,你不是心裡都起了和離的心思?再說,原是意外,兩邊都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想不開沒了,我們爺怕也難活的高興了。”

鳳姐兒用帕子擦拭了下眼淚後恨聲罵道:“你這浪蹄子說的甚麼話?敢情我活著就是為了給你們爺尋開心的?你當我是甚麼,粉頭麼?”又見平兒還想解釋甚麼,她擺手道:“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白話兩句出出氣。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是為了誰守著。但女人活著,總要自己尊重些不是?你回去後告訴他,日後斷不可再起邪念,不然,就真要一起淪為畜生了。”

看她麵色淒然,平兒忙道:“奶奶放心,爺斷不會的。”

鳳姐兒啐道:“你真是迷了心了,他不會?平丫頭,我勸你看好他,不然……哼哼,你瞧他瞅秦氏那眼神,眼睛都是直的!這些能瞞得過我的眼睛?這世上,哪有不饞嘴不偷腥的貓?他們東府,原都是一路貨色!不過,我斷不是秦氏那樣的人!”

平兒:“……”

正當平兒還想說些甚麼時,卻見繪金急急從外麵進來,鳳姐兒揚起眉頭就要罵,卻聽繪金有些慌張道:“奶奶不好了,二爺回來了!”

鳳姐兒聞言,竟是心裡一虛,底氣不足道:“他……他回來做甚麼?”

繪金搖頭道:“並不知道,不過,是被人抬回來的,還是動彈不得……如今去東廂安頓下了。”

鳳姐兒聞言,心煩意亂,雖然昨兒是意外,雖然賈璉早就從瘦西湖嫖到了秦淮河,又偷了他的小娘,可女人和男人如何相同?

她自覺做了不該做的事,這會兒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想了想後對平兒道:“罷了,我雖和他到底夫妻一場,眼下他落到這個地步,我還是去看看他罷?”

平兒想了想,遲疑道:“奶奶,隻怕,他未必願意見你……”

鳳姐兒聞言,眉毛都豎了起來,道:“他還有臉怪我?”

平兒苦笑道:“他落到這個地步,怕是要怨怪到奶**上……”

按這個世道的說法,當日鳳姐兒去捉奸,鬨到這個地步,賈璉甚至要被發配甘肅鎮去吃沙子,還真就是鳳姐兒的不是……

任誰知道了,都要說她一聲“不賢”。

親親尚且要相隱短處,更何況是夫妻?

鳳姐兒臉色難看,起身下了床,也不多言,走向東廂。

門口有兩個丫頭守著,見了鳳姐兒忙見了禮,臉色卻有些不對。

鳳姐兒看到這何其相似的一幕,卻不似從前那樣怒火中燒,甚至很是平靜。

她掀起氈簾入內,往裡間一看,果不其然,就見賈璉倚在床頭,摟著一個大丫頭在那上下其手。

但賈璉也有不同,看到鳳姐兒後,竟不似從前那樣匆匆撂開手賠笑臉,隻淡漠的看了眼後,又繼續在那麵紅耳赤想掙紮起身的丫頭身上摸索起來,恍若無人。

鳳姐兒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轉身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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