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這兩天海師衙門那邊有不小的動靜,也有不少流言。有軍方將領開口,說你和宣德侯董家那個小子是黃口孺子胡鬨,軍中意見不小……可要緊不要緊?”
聊罷正事,林如海不無關切的看著賈薔問道。
賈薔笑道:“沒事,理會那些官僚做甚麼,一群隻會喝兵血的廢物…”
林如海提醒道:“軍中鬥爭之烈,絕不在朝廷文官之下,甚至更血腥殘酷,你不要大意了去。你雖頗有才賦,卻未必能抗衡整個官員階層。連提督你都裁撤,這是砸了那些人的飯碗。”
賈薔想了想道:“我倒不是自大的想和整個官員階層對抗,隻是兩洋海師著實不成器。能出海的船沒幾艘,官兒卻一大堆,都快比兵多了。隻東海海師來說,就有提督一名、總兵兩名、副將五名、參將四名、遊擊九名、都司二十七名!另有守備六十名、千總六十五名、把總九十九名!
而東洋海師,上報的兵丁數也不過五千三百人。除去空額,能有三千五百人就謝天謝地了。船不過十來艘,還都是漏水跑水的破船。
提督乃是提略一省軍務的從一品大員,結果就這?簡直成了笑話!
其實也難怪,每年朝廷撥過外洋水師的那點軍費,都拿去給官員分肥了,哪裡還有銀子置辦新船?”
林如海道:“所以,海師衙門在上報吏部、兵部和戶部的文書上,就大刀闊斧的裁撤了八成武官?你知道新開設一個海師衙門,總領大燕外洋水師,有多少人等著分肥?如今你不是換人,而是直接裁撤官位。此舉無異於掀桌子,大大壞了官場的規矩。莫說武官,連文官這邊都頗有微詞。薔兒,為師不是教你和光同塵,與他們同流合汙。但是不是有更委婉些,不如此激烈衝突的法子去化解?即便將官位空起,等來日海師壯大後再填補,豈不也好?你要知道,如今裁撤了容易,將來再添加卻是難上加難,還不知要打多少擂。”
賈薔搖頭道:“若是將位置空起,那才是麻煩事。還不知有多少人想儘法子來鑽營,許多事情又是無法拒絕的……”
林如海微微不解的笑道:“還有你拒絕不了的人?”
賈薔乾咳了聲,小聲道:“留太多位置,朝廷少不得會指派一部分。眼下弟子手裡可沒有能當得起從一品提督的人選,若是連這個位置都讓人拿了去,那弟子還怎麼混?索性直接裁撤了,提督、總兵通通不要!副將也隻留兩名,其他的能減的就減,要那麼多官做甚麼?不如此,這差事就沒法乾了!”
林如海失笑道:“和我想的差不多,李子升也道你鬼精鬼精的,怕兵部插手。”
賈薔倒吸一口涼氣,道:“先生,連李晗都看出來了?”
林如海嗬嗬笑道:“你當李子升是吃乾飯升上來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大半生浸淫官場,你這點手段,還差的遠。”見賈薔備受打擊的模樣,林如海又寬慰道:“雖猜著了些,但不能肯定。因為他們也不能確定,如此膽大又顯然不合官場存身之道的法子,究竟是不是這等心思。”
賈薔扯了扯嘴角,道:“也難怪這些人將景初舊臣拾掇的欲仙欲死,百般折騰還讓對方發不出飆來。不過先生,那幾位不斷的提拔各自舊部門生故吏,京裡新貴多了一大批,他們吃相是不是太難看了些?”
林如海笑罵道:“這叫甚麼話?連你都知道用自己放心之人來辦差,難道我們連這個也不知道?”
賈薔心裡感慨,看來官場上團團夥夥各種山頭,是幾千年來的傳統了……
這樣也好,他的作為才不顯得突兀。
也難怪,他自認為巧妙的手段,會讓人一眼瞧破。
看來,官場上他要走的路還很長,至少想摸清裡麵的門門繞繞,還需要很久。
“先生,半山公今日臨走時說,希望在弟子大婚時,京城已經安定下來……這是甚麼說法?我大婚頂了天也不會超過兩個月,算算也就一個月光景。可追查龍雀如今也才勉強將宮裡清掃了遍,接下來還有宗室和勳貴,還有百官……彆說一個月,半年都未必夠。”
賈薔不解問道。
林如海聞言不由皺眉喝道:“糊塗!這種大追查又豈能是常法?豈不搞的人心惶惶,官員朝不保夕?為了一二人,就鬨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不止是朝廷,還有你!”
賈薔回憶了下前世根據地的整風運動,覺得是件好事啊……不過再看看林如海嚴肅的臉色,賈薔忽然警醒,他的想法有些片麵了。
前世根據地的人是甚麼人?那是一群擁有極高信仰擁有共同誌向的人!
唯有那樣純粹而偉大的人,才能直麵一次次嚴格的審查。
而宗室、勳貴和京城百官,在這方麵怕是連給那些人提鞋都不配!
果然較真的大審查下去,怕是要鬨出大亂子來!
隻是……
“先生,難道就任由賊子在背後囂張?我怎麼覺得,如今都快成了正不勝邪了?”
賈薔心裡不由窩火問道。
林如海輕聲笑道:“不讓你大張旗鼓的去查,並不是不讓你去查。再者,薔兒,想成就大事,耐心是極重要的品格。你掰著手指算一算,這二三年裡,你辦了多少大事?難道不覺得太急了些?對手越是強大,越是隱秘,越是狡詐,你就越要有耐心。
薔兒,你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時間在我們這邊。”
賈薔聞言,沉吟稍許後點頭道:“先生說的是,我的確太急躁了些。”
林如海嗬嗬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想儘快開海,與海外番邦一爭高低。但是,為師還是希望你能慢下腳步來,不要忽略了身邊的人和事,尤其是,如今你也當父親了,莫要如為師當年那樣,一心謀國事,卻造成了許多無法挽回的遺憾。等到老了回憶時才發現,許多事,其實可以兼顧的,隻要肯有耐心,放慢心態。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為師五歲就知道,但真正明白領會,卻已過了不惑之年。然而我卻希望,你能早些明白。”
看著林如海如慈父般,對其諄諄教誨,賈薔眼睛微酸,笑著低下頭,遮掩收斂了番後,方抬頭正色道:“先生放心,弟子記下了。”
“去罷,天色不早了,明日寶玉大婚,看在你的麵上,去的人也不會少,有的你忙。”
林如海見他如此,寬和笑道。
賈薔忙道:“先生,明兒你過去不過去?”
林如海搖頭道:“白天就不去了,晚上得閒過去一趟罷。你與老太太說一聲,她會明白的。”
賈薔應下後告退,等他走後沒多久,梅姨娘就重回忠林堂,氣道:“又接走了!這還沒過門兒呢,竟連娘家也不讓住一宿了。”
林如海倒是寬容些,笑道:“且隨他們去罷,也就月餘功夫了。”
梅姨娘笑道:“能遇到老爺這樣的泰山,真是薔哥兒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旁人家裡婚前都是不叫見麵的,咱們家倒是疼他們小兒女!不過薔哥兒也的確有能為,才二三年功夫,就成就出這樣的局麵來。便是漢之冠軍侯,也不過如此罷?”
林如海嗬嗬笑道:“他如何能與霍驃騎比?不過,倒也有此心。一心想著開海,在禦前,在武英殿,連在我跟前也是滔滔不絕。”
梅姨娘笑的了不得,道:“海外蠻夷之地,都是茹毛飲血之輩,又有甚麼好的?偏他魔怔了般,一心想往外去。”
林如海搖了搖頭道:“他說的那些事,武英殿閒暇時也議論過。以我們對薔兒的了解,他所言必是不虛的。那些事,也多半不是囈語。但是,番邦有番邦的治國之道,我漢土自有我漢家的治國之道。以海戰去霸占搶掠,不合儒家之道,也太凶險了些。大燕土地遼闊,有萬裡之疆,尚有許多未開發出來,又怎有精力去開拓外海?
不過,他有此心,也不是壞事。半山公他們還準備,等新政大行天下,國庫富裕了後,多撥些銀子給他,好好壯大外洋水師。大燕不去征戰海外,卻也要有強大的自保之力……
好了,且不說這些了,時候不早,你去歇息罷,如今是雙身子的人。”
梅姨娘笑著應下,說了句“老爺也早些歇息”後,就出門回後院安歇了。
……
神京西城,榮國府。
榮慶堂。
賈薔和黛玉回來後,也不能立刻去歇息。
今晚也沒幾人能睡著,國公府裡裡外外都在忙碌著。
二人至榮慶堂時,就見家裡姊妹們正在陪賈母、薛姨媽、鳳姐兒、李紈等翻看著明日娶親之用。
新娘的轎子都抬上了堂,轎頂上圓形的白鑞珠鮮亮而耀眼,轎頂的四角墜著紅色的流蘇,周圍還有各色的流蘇裝飾著邊沿。
還有繡著龍、虎、鳳凰的旗子,和長柄斧、金鐙、金瓜、紅娟寶蓋、綠木所製的大團扇等。
又有十二對用削薄的犀牛角做成的燈籠……
寶玉穿上了一身大紅衣,坐在賈母旁,臉色說不上有多高興,但也不見悲傷……
見賈薔、黛玉回來,賈母愈發高興,道:“快瞧瞧這些,寶玉成親就這些,你們看著哪裡有不合心意的,早早做打算,重改也來得及。”
賈薔看了一圈,都十分精美,最後落在寶玉麵上,笑道:“我道是甚麼,總覺得哪裡不大好。看了半天才發現,原來甚麼都好,就這人不大好……”
眾姊妹都笑了起來,知道賈薔在頑笑。
賈母嗔道:“明兒是他的大喜日子,你不可欺負他!對了,她們姊妹都送了禮,表了心意。你怎麼一直也沒個動靜?這樣小氣?”
賈薔笑道:“這你老放心,保準送份大禮!不是彆的,族學讀書名額,管三年!!”
“哈哈哈!”
眾姊妹看著寶玉瞬間垮起的臉,無不捧腹大笑。
頑笑罷,賈薔溫聲笑道:“東市那邊有一個門鋪閒著,我讓人開了一家書坊,名喚雲起。往後,寶玉就打理那座書坊罷,你寫的那些把我當反派的書,也都在裡麵印版。也算是,給你一個立業之基。”
鳳姐兒高聲笑道:“哎喲!這個好!東市一間門鋪,那可金貴著呢!又能賺些銀子補貼家用,是個長久之道。”
李紈也頷首笑道:“不錯。”
賈母高興的同寶玉道:“還不快謝謝薔哥兒的心意!”
寶玉有些忸怩,不過終究還是謝過,賈薔擺手笑道:“沒甚麼,記得按時交房租就好。”
寶玉:“……”
賈母:“……”
……
PS:第二更可能要晚一點,今天有很多事要跑,但一定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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