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紙人一觸碰到小孩的魂魄,迎風見長,兩者合二為一,很快屋內就多了個麵容白慘的少年。
在少年正好奇摸著自己身體的時候,三娘回來了,她依舊低眉順眼,“您也姓傅?”
對於自己的名姓,女子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嗯,單名一個杳字。你以後若是不高興了,不想叫我主人或者觀主時,也可喚我傅杳。”
“怎敢。”
“你可不會不敢,”女子彆有深意地說了句,接著又打了個哈欠,“我去休息,這孩子就交給你了。”
她說完,周圍一片墨色蔓延,等再恢複時,三清像後已經空空如也。
少年被這幕給驚地瞪大了眼睛,還沒回過神來,就聽旁邊的人問他道:“你,叫什麼。”
少年有些怯生生地回道:“我娘叫我大郎。”
這時虛空中傳來一聲嘀咕:“幸好你們家不姓武。”
三娘:“……”
“咳,這回我真休息去了。”
待到周圍徹底沒了聲音後,三娘繼續道:“我們是,紙做的,陰魂,不能見光,不能見水。你要記得。”
“好……”大郎應完,又遲疑地看著三娘,“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三娘。”
“三娘姐姐你和我一樣,也是死了嗎?”
回應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似乎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大郎不安地換了個話題,“三娘姐姐,我們晚上睡哪裡?”
這回三娘理他了,“三清像,是空的。白天,在像裡;晚上隨意,但不能,太遠。”
“好,多謝三娘姐姐。”
一夜無話。
次日,除了前來送食物的方二夫婦以及路過祈福的藥農,道觀沒有任何人拜訪。
又一日過去,大郎忍不住在白天的時候偷偷蹲在陰暗的房梁上,蹲了一天,還是沒能等到要見的人。
“看來我真的要多個小奴隸了。”傅杳也很遺憾,“還以為能早點住上乾淨的房子,這下泡湯了。”
“這種,急不來。”三娘在旁邊道。
“急?”傅杳笑了,“不,我才不急,該急的人是你們。我現在是活人,有五穀雜糧就能活,但你們不一樣,你們長時間沒香火供奉,消逝是遲早的事。一旦消逝,無論報仇還是其他,也就都沒意義了。”
旁邊大郎聽到後,隱隱明白了點什麼,“我們還會再死一次嗎?”
“你想得美。活人才叫死,你一個死人,隻能是消失,永永遠遠的消失。”傅杳一邊說一邊伸了個懶腰,“我繼續睡去,沒事彆打擾我。”
她正要走時,突然“咦”了一聲,三娘和大郎不由同時看向她。
“小夥子運氣不錯。我們的道觀,馬上就要到了。”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差不多兩刻鐘左右,何木匠夫妻出現在道觀門口處。他們身上都挑著擔,前後簍子裡各自裝著青磚。
一見到父母,大郎激動地喊了聲“爹娘”就要跑出去,還是半路傅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給揪了回來,“你想死嘛武大郎。”
外麵夕陽還未徹底落山,山尖處殘有一縷紅芒。
大郎反應過來,一時有些氣虛,畏畏縮縮道:“我不是故意的。還有……我姓何。”
這麼會的功夫,何木匠夫妻已經走進了道觀,跪在三清像前虔誠道:“觀主,您說的交易我們夫妻已經想好了,我們願意給您修繕道觀。這兩天我都在買料,明天就能上山來修道觀。不過請人做工要銀子,我們夫妻家財不多,可能要修的慢一些,還請見諒。”
他說完之後,等了等,沒聽到回應。想著方二說的,觀主要天黑才出現,他也就乾脆站了起來,繼續下山挑磚頭上來。
太陽徹底下山後,天還沒徹底暗下來。何木匠夫妻一趟又一趟的挑著磚頭,中間方二也幫了兩趟忙。
一直到天徹底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何木匠才坐在道觀門口歇了歇,夫妻倆就著冷水吃了幾個饅頭,又接著乾起活來。
這次,大郎沒有急著去找他們,反而是躲在角落裡,默默流淚。
何木匠夫妻又忙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這才下山回了家。
他們走的時候,大郎從暗中站了起來,一路不遠不近地送著他們下了山。
“為什麼,不見他們?”三娘不知何時跟了來。
“我沒臉見他們。”大郎找到了山下放磚塊的地方,在方二家的院子裡,他搬了大概七八塊在手裡,一路慢慢往回走著,“我不該為了讓他們後悔就跳河的。他們如果不是為了救我,根本沒必要這麼辛苦。”
上山的路有些長,饒他有了紙糊的身子,這些磚塊也還是搬得氣喘籲籲。三娘就跟在他的身後,也不插手幫忙,隻這樣看著。
一夜很長,大郎上上下下一直重複著這件事。
半夜起來小解的方二無意中見到自家院子裡的兩道人影,嚇得差點魂魄從體內飛出來和那兩人作伴。
不過那兩人卻沒理會他,搬了磚頭就又往山上走去。
“累嗎?”途中,三娘問。
“累,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心裡很快活。”大郎氣喘籲籲道,“隻要一想到明天我爹娘能少勞累很多,我就覺得一點都不累。”
“你爹娘,很走運。”三娘道,“不,你們,都走運。”
眼見著道觀已經在小道儘頭出現,三娘停住了腳步,“大郎,不要同,觀主交易。一定記住,要拒絕。”
大郎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說,但他能感覺得到她的善意,也就遲疑著應了,“好的。”
次日,何木匠夫妻過來時,見磚料少了一大半,還以為是被偷了,頓時急得找方二幫忙,想把磚料找回來。
方二知道後,忙把昨晚上見到的告訴他,讓他去山上看看再說。
何木匠按照他說的,上山一看,果然見山下少的磚頭都在山上堆著。
他隻當觀主憐憫他們夫妻辛勞,忙又在三清像前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又開始挑磚。
何木匠做的事被山下方家村的村民們都看在眼裡,他們覺得這道觀歸屬是他們村的,沒必要一直讓個外人出力。
於是有路過的人,也都會順手幫忙搬些磚頭上山。
你三我五的,方二家院子裡堆的幾堆青磚便消失的很快。
當然,中間不是沒人想貪便宜偷摸幾塊帶回家,不過這些磚頭總能莫名其妙地就當著彆人的麵掉出來,且偷磚的還會小病上一場;而誠心幫忙的,去山裡采藥,收獲比平時卻要多上一些。
因為這,願意幫忙的人就更多了。
有了方家村的村民和大郎的暗中幫忙,何木匠就不需要花時間把料材挑上山,自己則專心準備著房梁等木材,同時還時不時的到觀裡看看裡麵的柱子和木料有哪些是能用的。
如此折騰了差不多半個月左右,他終於把所有的木料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在七月底時,選了個天氣晴好的日子,他喊了一些熟人來道觀幫忙把原來的道觀扒了,再重新把主體搭建起來。
人多,活乾得就快,再加上中午何木匠特地讓妻子和張六娘做了一桌子好菜來招待他們,大家見受到這麼好的招待,更是乾勁十足。
待到傍晚時,道觀的主體框架就已經差不多建好了,剩下的就是砌牆蓋瓦。
天黑後,大家紛紛下山,隻有何木匠夫妻還在點著燈籠砌牆。
“今天準備酒菜,花了多少銀子?”何木匠問。他今天請了十三個人來幫忙,菜做了二十多個,更彆說還有三壇子女兒紅,這筆花銷不算小。
“半兩碎銀,還有你之前剩下的那幾十個銅板。”何妻翁聲道,“家裡銀子也剩的不多,磚頭那裡銀子還是欠著的。回頭修院子、買門窗都得要錢,銀子肯定不夠。”
“唉,”何木匠歎了口氣,“等我明天把這裡的瓦蓋好,就繼續去做工。”
“要不我們再借點銀子?”何妻道。
“這都借了不少了,人家也要過日子。沒事,以後我白天做工,晚上再來道觀,反正也不遠,就是少睡點。”何木匠道,“這幸好還有點手藝掙錢糊口,這要隻種地,估計把田地賣了都沒用。”
夫妻倆晚上砌好了半堵牆後,便收拾東西下了山。
因為山下磚料的事,山上的料材無人敢染指過。就算有人想趁黑來偷,神出鬼沒的三娘和大郎也能嚇得他們從此以後繞著這裡走。
和何木匠說的那樣,在將道觀上麵的瓦片蓋好之後,他白天就不再上山了,基本上是夜裡打著燈籠來乾活。
三郎起先還不好意思去見他們,後來見他們累得滿頭汗,主動去端了水給他們。當然,這裝水的壺啊碗的,都是從方二家“借”的。
對於這突然出現的陌生的少年人,何木匠夫妻一開始難免些害怕。
“喝點水吧。”大郎見到他們的心裡的畏懼,他心裡一酸,沒有繼續靠近,放下水就退回了屋子裡。
但是再第二天晚上,他依舊繼續送水。
“謝謝您。”這回何木匠畢恭畢敬地道謝,眼底的懼意少了不些。
見父親同自己說話,大郎心情好了不少,他擺手道:“不要用敬稱,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們儘管我。”
“不用不用,我們自己來就成。”何木匠哪敢使喚他。
但就算是這樣,大郎還是跟在旁邊,時不時幫忙遞個磚什麼的。
不過,何木匠也不是天天來。前麵挑上山的磚塊用完了,他手裡沒銀子,隻得想辦法賺錢。等銀子夠了,再來繼續修繕道觀。
因為拚了命的做工,他們夫妻瘦的很厲害,甚至在道觀乾活途中小憩的時候,都能睡著。
“累得連靠在柱子上都能睡著,看來真的很辛苦。”不知何時,傅杳出現在大郎的身邊,“身為兒子,看到這一幕肯定不好受吧,畢竟他們是因為你才這樣的。”
大郎垂著腦袋,一臉慚愧。
“其實隻要有足夠的銀子,他們就能送勞累中解脫出來。”傅杳引誘道,“而我,可以讓他們變得非常富有,從此富貴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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