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江掌櫃雖然隻知道這位客人姓傅,其餘的一無所知。但從談吐、見識,以及為人處世等方麵來看,她覺得對方不太像是一般人。
後來柳家五郎的出現,算是側麵印證了這點。
江掌櫃覺得,就算自己猜測有誤,但無法否認的是,眼下在這節骨眼上突然出現的傅姑娘,已經是他們唯一的救星。
不過她把人當救星,但有人卻覺得這幾個怪模怪樣的人是來搗亂的。那惡漢一腳將凳子踹開,惡聲惡氣道:“你們眼睛瞎了,沒看到爺幾個在收債?還快點給爺滾出去!”
話音未落,傅杳衣袖一揮,大堂中十多個惡漢全都被扇得倒飛出去,“聒噪。”
看著自家酒樓被撞出的大洞還有那搖搖欲墜的門窗,江掌櫃一行人全都默默咽了咽口水。
這位原來是武林中人嗎?
傅杳見他們都看著漏風的門窗,安慰道:“反正這酒樓馬上不是你們的了,弄壞了也不要你們修,不必心疼。”
這話說的……讓人更心疼了好不好。
還是江掌櫃率先反應過來,她苦笑道:“您都知道了?”
“外麵那麼多人圍著討論,我想不知道都難。”傅杳還配合地掏了掏耳朵。
話說到這裡,江掌櫃這下也顧不得麵子了,“大郎欠了三萬兩的賭債,這筆銀子我們都拿不出來。傅姑娘,不知您手頭可方便?”
“三萬兩銀子而已,我手頭當然方便。隻是我給了你們想要的,你們願不願意給我想要的呢?”傅杳不緊不慢道。
聽到前麵那句,江掌櫃夫妻大喜,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等聽完後半半句,他們才發現這稻草可能有毒。
“您想要什麼?”話雖然這麼問,但楊氏夫妻內心裡卻已經認定這位傅姑娘隻怕也是看中了他們的酒樓。
“眼睛。”傅杳的回答出乎他們的預料,“我需要一雙眼睛。”
讓紙人放下了坐轎,傅杳捏著桌沿把一張桌子拉到了他們中間,示意他們一家三口在她對麵坐下,“你們三個,誰的眼睛都行。隻要你們同意了這筆交易,這三萬兩就是你們的。”
伴隨她話音落下,三娘和大郎搬了個箱子過來,當著他們三的麵把箱子打開了,裡麵金燦燦地裝的全是黃金。
黃金亮澄的光澤讓三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上麵,但是誰都沒有欣喜的感覺。
這麼多黃金,分明是有備而來。
“您要眼睛做什麼……”江掌櫃問得十分艱難。
傅杳隨口胡謅道:“我在煉製一枚常駐青春的藥,需要用兩個新鮮的眼珠子碾碎了當藥引。這樣做出來的藥,才能永遠讓我保持著美貌。”
“嘔……”一想到那製藥的畫麵,楊英率先沒忍住,當場嘔了起來。
他這動作,讓傅杳注意到了他,“按道理說,誰闖的禍誰來彌補。年輕人的眼睛,我最喜歡了,要不就他的吧。”
“啊不不不。”楊廚和江掌櫃忙拒絕道。
“哦?不交易?”
“交易交易。”楊氏夫妻忙道。
“那用誰的眼睛交易?”傅杳饒有趣味地問。
楊氏夫妻沉默了。
半晌後,江掌櫃道:“不可以換個條件嗎?”
傅杳攤手,“你們能被我看上的,隻有眼睛。”
在確定這個交易並不是玩笑之後,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一炷香後,楊廚子想說什麼,卻被江掌櫃摁住了話頭。
“用我的眼睛吧。”她道。聽得出來,她的情緒遠沒有她表麵那麼鎮定,她怕到聲音都在抖,“他們的都不行,用我的。”
“不行!”楊廚子忙阻止道,“誰都不要換,大不了這酒樓我們不要了。”
“你閉嘴!”江掌櫃厲聲嗬斥道,“這酒樓我花了十八年的心血來打理,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沒了這酒樓,你們吃什麼喝什麼,大郎讀書娶媳婦的銀子你又從哪裡掙?”
“那總會有其他辦法的不是嗎?”楊廚子語氣接近懇求,“我們可以再開一家酒樓。”
“有個球辦法,你以為你還年輕還能從頭再來嗎!”江掌櫃難得爆了句粗口。大概是衝著丈夫發泄了一下,她又重新冷靜下來,“聽我的,讓我來。你當廚子不能看不見,大郎是讀書人,也不能沒有眼睛。等把這件事解決後,我們和離。”
“你說什麼胡話?”楊廚子道,“沒了酒樓靠著我的手藝,我們一樣能活下去。至於和離,你想都彆想。”
“爹,”這時楊英也吐完了,他重新坐直身體,看著江掌櫃冷笑道,“你彆被這個女人以退為進的手段給唬住了。她敢把自己眼珠子挖出來?不,她才不敢。現在她說的這些全都是假惺惺的好話,為的是感動到你,實際上她什麼損失都沒,還謀到了個好名聲。”
楊英話沒說完,楊廚子已經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你這個畜生。”
楊英回過神,吐了口嘴裡的血沫,笑得無比嘲諷,“你看,你又為了這個賤人打我。”
接著,他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這一回,是江掌櫃動的手。
“你竟然敢打我?”楊英眼露凶光,看著江掌櫃的眼神,惡意洶湧。
但江掌櫃全然不怕,當年她在秦淮河見到的惡人更多,楊英又算得了什麼。
“你爹說錯了,你連畜生都不如。”江掌櫃眼神輕鄙,“畜生好歹能捂得熱,你呢,這麼多年來我們的付出全都假裝看不見,隻信彆人的攛撮,以為我要謀你這點家產。我本想著,等你大了懂事了,自己有眼睛去看了,肯定會明白我們的苦心。現在看來,畜生就是畜生,當不得人。”
說完,江掌櫃兩隻手指往眼眶裡用力一摳,兩隻血淋淋的眼珠子就這樣被她摳了下來。她也不喊疼,任由血從眼眶裡潺潺冒出,滴滴答答地落在桌子上,“楊哥,當年你救我一命,我江小菀現在還了。”
把眼珠子往桌子一放,她起身跌跌撞撞地朝著酒樓外摸去。
“你彆走!”從呆滯中回過神楊廚子忙去追上她,“你那條命早就還我了,這酒樓要不是你,根本不會這麼好的生意。我那點手藝我怎麼會不知道。”他一個大男人這會兒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這事都怪我,生養了這麼個東西。”
但江掌櫃壓根不理他,徑自就往外摸去。楊廚子拉也拉不住,最後他抹了把臉,強行把妻子按下,“你等我一會。”
說著,他跑去櫃台上取了紙和筆,飛快地寫了什麼,然後在上麵摁了指印。
“這是斷絕父子關係書,”楊廚子把那紙張放到兒子的麵前,“是我對不起你,生下你卻沒養好你,讓你長成這個德性。我和你江姨已經儘力了。我們自愧不配當你的父母,願意淨身出戶,這酒樓和楊家所有的東西以後都屬於你,你再也不用擔心有人謀你財產了。”
留下斷絕書,楊廚子隻取了兩件棉襖,裹著妻子,攜著她一同走進了風雪中。
寒風從酒樓破洞中刮了進來,桌子上那還沾著血跡的斷絕書差點被風吹走。傅杳信手撚住了它,看了一遍上麵的內容,恭喜楊英道:“恭喜你啊楊大老板。三娘,把眼珠收好,我們走。”
“是。”他們來的快,去的也快。布簾掀起時,夾著雪花的寒風吹了進來,把酒樓的夥計們全都給凍醒了。
他們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卻發現楊廚和掌櫃的都不見了,隻有少東家眼睛死死地盯著桌子上的一張紙,臉色鐵青。
趙興泰也有些迷糊,他剛剛像是打了個瞌睡一樣,睜開眼卻發現什麼都結束了。看著地上和桌麵上的血跡,他歎了口氣,轉身回後院收拾包袱。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裡接下來一段時間肯定不適合學藝。
外麵,傅杳撐著白傘,坐在轎子上,晃晃悠悠地朝著城外走去。
她的前方,楊廚正帶著妻子叩醫館的大門。看著蜷縮成一團的江掌櫃,傅杳讓轎子走到醫館門口,停了下來。
“楊大廚。”
楊廚子聽到她的聲音,沒有轉身,而是抱緊了妻子,敲醫館的門更用力了。
知道他這是對自己生出了抗拒情緒,傅杳也不生氣,她道:“再這樣下去,江掌櫃必死無疑。你要是想讓她死,那就繼續假裝看不見我吧。”說完,她讓紙人繼續往前走。
楊大廚愣了下,看著懷裡滿臉血汙的妻子,又見遲遲不肯開門的醫館,咬了咬牙,決定妥協。
然而等到他轉身時,卻見抬著轎子的一行人已經走遠了。
“傅姑娘!”他忙叫了聲,抱著妻子就往前追去。
但是前麵的人並不理會他,無論他走得是快還是慢,都不遠不近地在他前方二十來步的地方走著。每當他累得停下來時,轎子偏偏也停了;他再走,轎子也跟著動。
等他回過神想看自己人在哪時,卻見周圍一片荒蕪,飛雪之中,隻剩前方一處亮著燈的人家。
“傅姑娘……”這回楊廚子哪還敢再倔,忙加快步子朝著前方跑去。
這回,轎子終於停了。楊廚子追了上來一看,前方那亮著燈的哪是什麼人家,分明是一座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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