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在他們說著話的功夫,道觀到了。傅杳仍舊在進門後就消失在原地,三娘看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趙興泰,也回了三清像的肚子裡。

一夜無話。次日上午,趙興泰去山澗裡把山泉拎回來時,就見道觀裡來了兩位熟人——何木匠夫婦。

何木匠夫婦自從春節那日回去後,何妻就沒再上過山,隻有何木匠會時不時送些做好了的椅子或者蒲團到觀裡來。

時隔幾個月再見何妻,趙興泰視線從她肚子上掃過,忙拿了把椅子到她麵前,“請坐。”

何妻坐下時微微扶了下肚子,看到這,走過來的江掌櫃就笑問道:“幾個月了?”

何妻一聽,臉上露出一個藏不住幸福笑容,“剛滿三個月沒多久。本來之前就想來燒香,謝一謝觀主的。但是我這年紀也不小了,大夫讓我滿三個月再走動。這不今天天氣好,我就趕緊來還願了,這都要謝謝觀主。”

“那你下次可彆再冒險了,孩子重要。”江掌櫃道,“等將來孩子出生了,你再帶來謝也不遲。”

“你說的是。”何妻笑應道。

趙興泰見他們聊的開心,他拎著水往廚房走去。在進門前,他忍不住回首朝何妻看去,何妻臉上的笑容比這四月的春日更充滿希望。

進廚房,把水倒進桶裡。三娘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

“如果何木匠夫妻兩個沒有孩子,他們這一生都會活在自責和傷心當中;大郎若是沒有給父母換銀子,他們一家人就不會完完整整。”三娘同樣看著外麵正聊的開心的三人,道,“江掌櫃如果沒有那筆銀子,失去酒樓不說,楊大廚和兒子也不可能劃清界限,她如果不離開楊大廚,這輩子都可能為繼子所累;我沒有觀主幫我複仇,我應該會成為一直怨鬼,然後被道士消滅。

“就如同觀主說的那樣,好與壞不是絕對的。你的排斥,來源於你內心的恐懼。你害怕自己將來和我們一樣,也有無能為力的一天。其實你與其擔心因為追逐黃金而墜入深淵,不如換個角度想想,這黃金也可以是指引你爬出深淵重見天日的利器。就像何大嫂他們一樣,從陰霾中獲得新生。”

趙興泰怔在原地。

他在恐懼?恐懼什麼?

他本想否認三娘的話,但眼睛瞥見水缸裡倒映著的臉時,又不由止住了。

水缸裡的臉龐很年輕,但是那雙眼睛卻不像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父親總說他少年老成,將來一定年少有為,能重振門楣。後來,他就習慣這樣一副沉穩的樣子了。

對著水中的人自嘲地笑了笑,趙興泰發現三娘其實猜得很對。

他確實是在害怕,害怕將來撐不起泰安酒家的牌匾,害怕讓父親和族人失望,更害怕自己沒想象中那般有能耐。

“心又亂了。”他轉身就去拿菜刀切豆腐,每一次當他覺得心煩意燥時,都會選擇去提升自己來減輕壓力。

於他來說,無謂的煩惱的不如有用的訓練,廚師在擁有天賦的同時,也看重積累。

三娘見他自己能緩釋,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或許他將是他們所有人裡唯一一個不會同觀主做交易的人。

……

在趙興泰在練習著廚藝的同時,此時雁歸山上,一行人來到了道觀門外。

走在這群人最前麵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文士,臉上的髯須被修理的十分好看,身著文士衣衫,腰掛玉佩,頭上戴著方巾,一看就是出身富貴的文人墨客。

而文士周圍簇擁著一群人,有老有少,錦衣華服,個個都很有來頭。隨行的人都很有來頭,這就說明被眾星拱月的文士身份就很不一般了。

“青鬆觀,”文士看著眼前道觀上的牌匾,讚了一句這字,“這字雖然出自女子之手,但柔中帶剛,可見風骨。不錯。沒想到在這偏僻的山中,還能有這麼一方有意思的小觀。”

“他們能得大人您一句誇獎,隻怕明天就要香客紛至遝來了。”旁邊人諂媚道。

文士一笑,抬腿走進了門中。

江掌櫃把何木匠夫妻送下山回來後,就見到了道觀院子裡的一群人。她遠遠見到幾位熟人之後,心裡微微有些驚愕,她又看了幾眼,等見到個熟悉的人後,才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走進了道觀。

“吳捕頭?”江掌櫃佯裝一臉驚喜地看著旁邊帶刀的捕快,道:“您今天怎麼會在這裡?”

被叫的吳捕頭把江掌櫃認了出來,他也有些驚愕:“原來是江掌櫃,你怎麼也在?我們今日陪縣尊大人前來體察民情。”

“縣尊大人?”江掌櫃看了眼人群,最後落在最中間的文士身上,“原來新的縣尊大人已經到任了,我這離開縣城太久,今日都不知道這事。”

雙方寒暄了兩句後,那吳姓大人在知道江掌櫃就住在這裡後,立即把她拉到了一邊,道:“縣尊剛從山上下來,這會兒又累又餓。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能是在你這道觀用餐。”

江掌櫃立馬會意,“我現在就去準備,保證縣尊大人在這吃好喝好。”

說完,她立即讓丈夫和興泰一起準備中午的宴席,自己則去山下收購村民自己采來的山珍野菜,再另外又買了幾壇鄉民自己釀造的米酒。

這些個達官貴人出來遊山玩水,圖的無非就是個野趣,你讓他們大魚大肉的吃,他們指不定還不願意。

果然,到了中午,杜縣令對著一桌子山味十分滿意。他道:“怎麼不見這道觀的觀主?”

他見江掌櫃等人,都不是道人打扮。

“杜大人能到你們這道觀,是你們的臉麵。”旁邊人裝腔作勢道,“你還不快點把你們觀主叫來待客?”

讓觀主作陪?

江掌櫃看了那不怕死的人一眼,道:“我們觀主不在觀中。”

“既然不在,那就是說我們無緣。”杜縣令也不在意道,“既然主人不在,我們就開宴吧。”

等吃到甜醬鴨時,杜縣令細細品味了許久,才喟歎道:“沒想到在這山野之中,竟然還能嘗到如此的美味,老天待我杜某不薄。”

幾乎是一個人將一整隻鴨吃下肚,杜縣令才讓人把做鴨的趙興泰給叫了出來,問他有沒有興趣去他府上的廚房。

趙興泰自然是以學藝不精拒絕了。杜縣令雖然有些遺憾,但還是道:“那你以後若是想來,儘管去府衙找我。”

這話說的就有些不著調了,但能帶著這麼多下屬遊山玩水而不去了解民生的縣令,又能有多著調呢。

“多謝大人。”趙興泰道。就在這時,他敏銳的察覺到人群中有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等他抬頭看去,那道視線又不見了。

飯後,杜大人一群人就離開了。

江掌櫃一直送他們到了山腳,這才轉身。

在收拾殘羹剩飯的時候,江掌櫃對趙興泰道:“我明天要去一趟縣城。”

趙興泰立即明白她想去做什麼,“您是要去見楊英?”

“嗯。”江掌櫃沒有否認,“有些事情能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當初我們的酒樓之所以會被人盯上,主要是因為原來的縣尊大人調任走了,我沒有了靠山,楊英被誣陷,我無能為力。而現在既然換了一位,那楊英就有翻案的可能。我得去親自見一見他,看看他值不值得我救。”

“你們不是已經斷絕關係?”趙興泰道。

“對於一條人命,我始終無法做到無動於衷。明天先去看看吧,就當為自己積德行善。”

“那你小心一點。”趙興泰說著,遲疑了一下,道:“奪走你們酒樓的人,是不是就在剛才那群人裡麵?”

“對。裡麵有個姓黃的,從前和我們一直不太對付。不過也不用擔心,他應該做不了什麼。”江掌櫃道。

次日一早,江掌櫃就借口去采辦東西,一早下了山。

她到縣城牢獄後,給差役塞了點銀子,順順利利的見到了她要見的人。

被關了半年的楊英這會兒早已經沒有原來的囂張跋扈,整個人瘦骨嶙峋,兩眼毫無神采,躺在那裡,除了有口呼吸,和一灘死肉沒什麼區彆。

江掌櫃在牢門外麵站了一會兒,他才察覺有人在看他。

等抬頭見到外麵的人是江掌櫃時,楊英神色驚愕地看著她那完好無損的眼睛,一時以為自己眼花。

雖然在這之前的半年裡,他確實期盼過父親和繼母能來看望他,但是現在見到,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甚至連詢問繼母眼睛為何好了的資格都沒。

兩人相視而立,最後楊英的神色一點點黯淡了下去。他已經是將死之人了。

江掌櫃看他看了半晌,道:“我聽說,我那塊酒樓的牌匾在你這裡。”

楊英動了動,沉默著把放在床上的牌匾慢慢搬了起來,然後朝著江掌櫃遞去。

“還給你。”他聲音沙啞道。

然而江掌櫃並沒有去接,“不必了。我已經沒有酒樓了,也沒有必要再把這東西帶回去。你繼續拿著吧。”

楊英站在那裡站了會兒,重新把牌匾抱在了懷裡。

“你的事情,楊大哥現在還被蒙在鼓裡。”江掌櫃又道,“也就是說,可能你被斬首的時候,他都不會來給你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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