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靠嗓子為生的歌伎沒有了聲音,這意味著什麼,可想而知。
小月樓的媽媽知道後,二話不說,先讓人去請了大夫,同時去讓龜公同樓裡另外兩個隻差今秋一點的歌伎說,讓她們今夜先彆接客。
不管今秋這嗓子究竟如何,她都得預算好最壞的情況。
安排完這些後,老鴇才問小紅:“她今天亂吃過什麼東西沒有?”
小紅忙搖頭,“沒有的。一切都按照之前的來。”
“那可曾摔到碰到過什麼?”
“也沒。一刻鐘之前還是好好的,小歇了片刻後醒來,突然就說不出話了。”小紅道。
老鴇又去檢查衣裳等,但是這些都沒什麼問題。
好在大夫來的很快,在看診了一番後,大夫搖搖頭,道:“她這嗓子應該是永久了,不行了,所以才失的聲。這個隻能慢慢調理,能不能好,隻能看運氣。”
這話讓今秋和老鴇心涼了半截。
把大夫送走後,老鴇讓龜公去讓另外兩位歌伎代替今秋赴宴,同時作為賠罪,還主動送了佳釀過去。
吩咐完這些,老鴇才看向今秋道:“今天的宴會你沒法去,我都能幫你摁下,最難辦的是七日之後太守的風荷宴。”
屆時今秋的聲音若是還未恢複,不說其他,單單是今秋的歌伎生涯,也差不多就此走到了頭,同時小月樓也將少一株搖錢樹。
一想到那些被取而代之的伎者下場,今秋立即跪在老鴇的麵前,無聲地懇求著。
“我當然會幫你。”老鴇抽了口煙槍,神色深沉道,“我還想靠著你給我賺錢呢。一個大夫看不好,那就再換個大夫。金陵這麼大,總會有辦法。小紅,去幫她收拾一下,我們去找大夫。”
“是!”
然而,她們一直忙到半夜,見了五六個大夫,哪怕是老鴇要把人醫館砸啦,他們也還是無能為力。
回到小月樓,夜已經深了。前麵依舊熱鬨,但今秋獨居的小院裡卻死一般的寂靜。
看著姑娘靠在窗邊默默垂淚,小紅心裡也不好受。她有些不太明白,怎麼好端端的人,說失聲就失聲呢。
抱著手臂,她靠著牆壁緩緩蹲下,回想著白天的種種,突然她想到那位傅姑娘的話。
去了也白去。
難道那位傅姑娘說的就是這件事?她當時就已經知道姑娘會失聲?
想到這裡,小紅心裡升起一絲疑惑。
不過她看著還在垂淚的姑娘,沒有立即把這個告訴她,而是耐著性子等到了第二天傍晚。
第二天,每天晚上都會來聽曲的傅姑娘今天沒來,但是昨天給她拎東西的隨從現在卻已經在河邊擺起了攤。
小紅稍微思索了下,下了樓來到那人的攤位前,故意驚訝道:“誒,原來你在這賣吃的?”
趙興泰認出了她,笑道:“是你啊。”說著,他又左右看了看小紅的臉色,“你怎麼臉色還是那麼難看,是不是又沒吃東西?”
小紅一頓。她哪有這心思。從昨天到現在,就早上吃了點乾飯,之後就一直滴水未進。
見她不答,趙興泰包了幾塊糕點遞給她,“先吃點東西,不然你暈倒再我攤子前,彆人說不定一定我給你下了毒。”
小紅有些不好意思,她從荷包裡摸出十多個銅板來,“總拿你的,讓彆人還以為我是故意來蹭你吃的呢。”
趙興泰大大方方把錢收了,道:“你也不是沒銀子,怎麼老不吃東西。”
“一般是沒時間。我們這些伺候人的,一般都是姑娘們用好了,才輪得到我們。稍微去晚了,夥房的東西就沒了你的份。有時候客人撤下來的酒席我們也能吃,但是大多都是大油大葷的,吃得肚子不太舒服。”小紅小口小口咬著糕點道。
“是這樣嗎?”趙興泰點點頭,看著錦衣華服的秦淮河,心裡一歎。這樣光鮮的背後,多的是彆人看不見的酸楚。
“是的。”待一塊糕點下了肚,小紅感覺肚子裡有了點東西,這才問道:“昨天看你跟在傅姑娘他們的後麵,怎麼今天你在這,傅姑娘卻沒來聽曲兒?”
想到某觀主帶著鄰居直奔金陵最大的酒樓,趙興泰擦了下眼角沒有蹭到飯的淚,道:“金陵大酒樓。”
“什麼?”
“她現在應該是在金陵大酒樓。”帶著最俊的債主,吃著最貴的菜品,花著最多的銀子。而他,隻能在這擺攤。
“這樣……”小紅點點頭,“其實有件事我是想問你。昨天我問傅姑娘來不來聽曲,她說‘去了也白去’,這是什麼意思?我想了一宿都沒想明白。”
見她這樣問,趙興泰頓時了然,“今秋姑娘出事了?”
小紅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同時左右看旁邊的人,見沒人聽到後,才低聲道:“你彆胡說。”
趙興泰側過頭,避開了她的手,“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肯定是因為今秋姑娘出了什麼事,你才會這麼在意這句話。提醒你一句,這件事如果與你無關的話,你最好彆去管。”
“你這話什麼意思?”小紅不滿道,“她是我的姑娘,我怎麼可能不管。你不知道,在這秦淮河兩岸,不受人捧的姑娘日子有多難熬。落魄的,最後老了可能連棺材本都沒。”
“各人管各人,”趙興泰道,“你要是沒其他事的話,就彆擋著我做生意了。”
見他這麼冷淡,小紅對他升起的那點感激通通消散。她跺了跺腳,離開這裡。
晚上,回道觀的路上,傅杳看著趙興泰的表情非常的不善,“你個小兔崽子,我供你來回學藝,你不幫我攬客就算了,還把我的看中的客人往外推。”
趙興泰一點都不怕她,“是啊,我其實也很好奇,我什麼都沒付出,為什麼你卻願意幫我?”
“我幫你?想太多。你還欠我三萬五千兩銀子,就你那三腳菜雞功夫,你十輩子都不見得能還得清。”傅杳羞辱他道。
“是三萬四千兩。”趙興泰糾正道。
“哈,”這回輪到傅杳笑了,“本金三萬四,另外一千兩是利息。”
“……”
傅杳的不滿,小月樓裡的主仆兩人並不知道。每天,老鴇都會讓人帶著今秋去出診,但遲遲都沒好消息傳來。
就在今秋越來越絕望時,她發現身邊的小紅不見了。
對於這,龜公的回答是:“現在樓裡人手緊,小紅被派去做彆的事了,回頭我們會再給你挑個人來伺候的。”
話說得非常漂亮,但是今秋卻知道,除非她的嗓子能恢複,否則的話,小紅永遠都不會回來。
一個不能給樓裡賺錢的人,又怎配人來伺候。
隨著太守宴一日日的臨近,今秋在焦躁的同時,心裡卻有一股隱秘的快意——媽媽見她沒用了,就棄她如敝履。她不能赴約,到時候就算太守不計較,但是下麵的人肯定也會給媽媽排頭吃。
抱著要死一起死的心態,今秋反而漸漸看來了。她這幾年其實已經攢下了不少銀子,給自己贖身是完全夠了。如果沒了嗓子,她大不了離開這裡,然後找個還算中意的人嫁了也行。
就在今秋自我安慰著安排後路時,這天晚上,她坐在房間,卻聽到一聲宛如天籟一般的歌喉。
那歌喉清澈,靈動,雖然因對曲子不夠熟練而稍顯生澀,但美好的聲音反而讓這個缺點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天然之美——就像是沒有經過任何技巧一般,一開口,就石破天驚。
今秋聽到一般,幾乎是忍不住打開了房門,然後一步一步朝著前麵走去。
她對秦淮河所有人的聲音都很清楚,幾乎沒有人會有這樣的嗓音。
難道是媽媽找到了新的人?
今秋心裡微微緊張了起來。縱然她已經有了實在不行就離開的念頭,但是她絕對不想自己是因為被人取而代之才離開的。
這是她的驕傲,是她身為小月樓第一歌伎的驕傲。
等她穿越重重回廊,來到了前麵,隔著碎玉珠簾,那歌聲已經越來越近了。
等她撩開珠簾之後,她看到二樓憑欄處,有一位紅衣女子,手裡懷抱著琵琶,正背對著她,唱著曲兒。
樓上樓下,全都在凝神靜聽,似乎是從她這歌聲中找到了一場不遠出來的美夢。
雖然今秋承認,這聲音確實好聽,但是她卻不覺得這歌聲能達到如此的境地。至少在她看來,是有瑕疵的。
一曲終了,有人帶頭喝彩,頓時滿堂一片掌聲。
也是在這時,今秋見到那紅衣歌伎轉過身了。
那是一張她異常熟悉的臉龐。
小紅。
“以後她叫紅珠。”老鴇不知什麼時候靠了過來,她手裡依舊拿著煙槍,長長地吸了一口,才滿意道:“聲音不比你差吧,我也沒想到,在你身邊,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塊珠玉。今秋,我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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