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像前,十二把神兵全都排列其中。而今神兵之中都有魂魄,不過想要用起來得心應手,還得好好祭煉一番才行。
好在傅杳從辭卿那裡得了丹爐碎片,有附著在上麵的真火相助,這祭煉起來要容易不少。至於祭煉的地點,自然就在道觀裡。
於是山下方家村的人發現,消失了一段時日的觀主又重新出現了。不僅重新出現,每天還下山一家家店鋪光顧著。有時候是她一個人,有時候身邊還會跟著一個模樣俊美的男人。
他倆吃完東西,通常都會去方二家的茶攤上坐上一會兒,喝點兒蜂蜜茶,聽大家講講閒話;又或者是在書館裡一呆就是一個下午。
他們的出現,一開始還有不少人留意著。等次數多了後,大家都熟悉了,有時候還能和他們打個招呼,然後送上些驢打滾豆粉粽之類的吃食。
對於村民們的好意傅杳都大大方方的接受著,有時候東西多了,她還會去方家茶攤占個桌子吃吃喝喝。而每當這種時候,方二都會送上一壺最好的茶放到她麵前。
茶攤斜對麵,魂魄被束縛在石頭的林秋見了,總會鬱悶上很久。
他也想大吃大喝,不想隻吃蠟燭。
可偏偏他沒的吃喝就算了,還要成天見方家的小蘿莉成天對那個倒黴鬼蘇林秋獻殷勤。
當初救她的人明明是他。
林秋有一丟丟委屈。
那種感覺就像明明他才是救了王子的小美人魚,可是王子卻愛上了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公主。
“你就不能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嗎?”林秋朝著傅杳道。他也不想其他的,哪怕……哪怕方家的丫頭對他道聲謝也行啊。
“能啊,”傅杳把石頭招了來,踹了他一腳,“但我憑什麼要說。”
這一腳林秋不痛不癢,“你就看在你總踹我的份上行不行。”
也在這時,蘇林秋和方家的大姑娘並肩走了過來。方家大姑娘現在已經長開了些,有了幾分玉立婷婷的模樣。而蘇林秋雖然內向,但他偶爾看向身邊人時眼神卻流露出彆樣的歡喜。
這種種跡象都表明著,這兩人情緒已經暗生。
看著他們眉來眼去,林秋安靜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他們……是不是已經牽上紅線了?”
“大概是吧。”
“既然這樣,那就彆說了吧。”林秋精神有些萎靡。
見他這般,傅杳也沒理他。不過在離開茶攤時,她讓方二以後想起來了,可以供杯茶到石頭的麵前。
方二是得了觀主的吩咐就會把事做的全麵的人,於是此後林秋麵前每日都會有一碗新茶與點心。
有了茶點的安撫,林秋對蘇林秋泡他看中的妹子也就沒那麼耿耿於懷了。
在很久之後,方二老去,他麵前沒了茶點供奉,林秋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些茶點便是方家人對他當初見義勇為的回報。
……
雁歸山腳的時間寧靜而悠閒,日子就這樣一日日從裡水書院的朗朗讀書聲中溜了過去。
期間,偶爾會有來往的商人帶來一些外麵的消息,比如聖人身體不適皇後臨朝聽政等。
這些大人物的事距離小老百姓們太遠太遠,大家也隻能是看個熱鬨。他們的願望很渺小,隻要世道安穩,一家人能吃飽穿暖就行。
而在夏天快要結束時,傅杳也收到了一封來自南詔的書信。
信是寧康讓人送來的。信上說,鎮南王確實在入夏之後就突然一病不起,鎮南王府懷疑是她暗中做了什麼手腳,因此軟禁了她十多天。她雖然是長公主的身份,但身在彆人的地盤上,無可奈何之下也隻能忍耐。
後來王府請來的十多位名醫,一致認定鎮南王是舊疾複發,鎮南王府才打消了對她的懷疑。但多事之秋,鎮南王一病倒,手裡的那些人心思紛紛湧動,王府的人不敢對她太過鬆懈。她還是靠著當初傅杳當初留下的藥,吊著鎮南王的命,這才重新奪回了話語權,順利地將這信送出了南詔。
寧康在信上感謝傅杳,並詢問傅杳能不能多送她一些藥。
不管這信是寧康故意寫給鎮南王府的那些人寫,還是真的來要藥,傅杳都沒理會。她將信放在燈上燒了,看著它燃成一團灰燼。
很多事事在人為,她已經給出了足夠的暗示,剩下的就是寧康自己的事,她不會再插手。
“觀主,魚子蛋羹來了。”江掌櫃此時端著羹湯過來了,“這是您的那一份。”
趙興泰每次做吃的,道觀內眾人外加鐘離,每個人都會有份。
“正好想吃東西了。”傅杳現在是越來越滿意趙興泰的手藝了,比如麵前這一碗簡簡單單的蛋羹,趙興泰都能做出讓她心滿意足的口味,“不知不覺,趙興泰手藝都這麼好了。他也是時候該學成下山,繼承家業了。”
江掌櫃一愣,她不是沒想過這麼一天,隻是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但憑良心說,興泰現在的手藝,想撐起他的泰安酒家,確實綽綽有餘。
“時間真快啊,轉眼都三四年了。”她也沒想到當初那個來當學徒的少年,會在這幾年的時間裡成長的那麼快。
她倆在感歎時,門外端著香酥魚卷正要進來的趙興泰收回了腳步。
他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又默默轉身走了。
道觀裡一直人來人往,原來這麼快就輪到了他嘛。
他有些猝不及防。
夜晚,傅杳坐在鐘離的腰上,渾身無力地趴在他胸前,“……我不行了。”煉化那道符抽空了她所有的靈力,這會兒她隻能順著鐘離隨波逐流。
鐘離幫她將垂落的頭發挽去背後,吻了吻她的臉頰,“那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合命符現在煉化的速度越來越慢,目前還剩下最後一道,他們還算有時間慢慢磨。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都不行。我要祭劍。”傅杳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氣息漸漸恢複了平穩。
鐘離知道這個,偏偏這他還幫不了忙,“聽你的。”
“有空的話,我還得在道觀周圍布個陣才行。”她如果轉世去投胎,也不想風雨糟蹋了她這費心建起來的道觀。想到離開,她下巴擱在鐘離的肩膀上,道:“他們都要走了。”
從大郎到趙興泰,一個個都在離開的路上。
“不是還有江掌櫃夫婦?”
“是啊。還有他們。”傅杳像是得到了一些寬慰,她抬頭輕啃著鐘離的下顎,“再來一次?這次我還要在上麵。”
鐘離:“……”
……
這日之後,趙興泰也和傅杳二人一般,開始經常在山下方家村出現。
從前他比較喜歡埋頭在夥房鑽研吃的,但現在他會和大家一起,一邊吃著炒糖豆一邊聽大家說著自己的所見所聞。偶爾村裡來了唱戲的,他也能跟著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
夏去冬來,一場雪落下後,便又春節將至。
這一年的春節,和往年沒太大不同,道觀裡過年的人仍舊是那麼幾個。唯一有些不一樣的,便是趙興泰的廚藝已經有了蛻變之像,這次的年夜飯比之以往更水平更高。
“不錯。”鐘離難得每一道菜都嘗了幾筷子,並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各行都有狀元。你若一直保持現在的進取心,廚藝宗師,指日可待。”
“多謝鐘離公子認可。”趙興泰笑了笑,看向一側的傅杳道:“觀主呢,可有什麼想說的。”
傅杳把從頭碗裡依依不舍地抬起來,道:“苟富貴,勿相忘。”
這一句話把在座都逗笑了。
誰也沒提趙興泰藝成下山的事,趙興泰自己也當做沒這回事,與大家舉杯共飲,怎麼痛快如何來。
這頓年夜飯,吃到最後,連晚上來道觀點燈的方二一家還有六安先生爺孫二人都被留了下來,宴飲再次繼續。
當新年的鐘聲響起時,道觀裡醉倒一片。傅杳裹著鬥篷,走過醉倒的人群,倚在門前,看著天上的星鬥。
“就是今年了。”一切厄運的開端,源於今年。
鐘離拿著酒壺走過來,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道:“你說會把具體的一切告訴我,現在呢,有沒有到時候。”
傅杳從他手裡接過酒,喝了一口,也沒說能不能說,而是問道:“你可知道天災亡國。”
鐘離是何等心思的人,她說了這句開口,他一瞬間就想到了許多,“天災無非是山崩地裂、旱、澇、蝗這些,若要亡國,要麼是國力積弱已久,要麼就是這些繼而連三或同時發生。”
大概率同時發生的隻有乾旱與蝗災,乾旱之後,便很可能出現好蝗災。但同時若還有其他的天災的話,這也不是不可能。
不過這兩個和傅杳準備的定天陣沒太大關係。定天陣管不了這一塊。
說到這,鐘離想到了傅侍郎。傅侍郎現在身在西南,西南多山……
“你是說,今年西南……”鐘離話沒說完,傅杳就已經用食指封住了他的唇,“噓,天機不可泄露。”
心裡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次日,大年初一。
趙興泰醒來後,收拾好了他的東西,又去主殿給三清像上了香,再對付要行了三跪九叩大禮之後,他才背著道具往山下走去。
他的離去,早在去年,江掌櫃他們心裡就有準備。昨天年夜飯時,他們也有些許預感,隻是沒想到他會選在大年初一辭行。
“怎麼這麼早回,過完年再走不行嗎?”楊廚子挽留道。
“現在早和十六走,不過隻半個月的時間。我離家這麼幾年,也該回去陪陪家人了。”趙興泰微笑道,“楊師父江掌櫃,你們以後若是路過揚州,儘管去找我。就是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再給觀主做飯。”
“觀主嘴挑,你手藝好,她以後肯定會去的。”江掌櫃道。
“也對。”他是手藝若是第一,觀主確實第一考慮但就是他,“那我走了。你們也彆送了。”
話雖然這麼說,江掌櫃夫婦還是把他送到了山下。
山下方二夫妻知道趙興泰要走之後,他們也沒什麼準備,隻好把屋簷下風乾了幾年的火腿都送給了他。
“一路保重。”幾人村口作彆,趙興泰登上馬車,強忍著不讓自己回頭。
但在馬車行駛出裡水縣城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那雪裡青山間的道觀已經了無蹤跡,可他卻覺得自己這一生最難忘的時光都被留在了這裡。
……
趙興泰離開後,傅杳便不怎麼在人前露麵了。沒了廚子,她飯也不怎麼太吃。
時間一出正月,天開始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起先這雨下的還挺溫柔小意,令人歡喜。但是日複一日連下半月,不僅沒停,反而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之後,大家都高興不起來了。
也是在這時,傅杳和鐘離再次離開了道觀。
他們離開時,江掌櫃恰好看到了,她追了上去問道:“觀主什麼時候回來?”
傅杳看了看天,道:“大概雨停的時候。”
“那您一路小心。”
“會的。”
山風拂衣,鐘離為她撐著傘,兩人漸漸融入這微雨綿綿中,消失不見。
江掌櫃站在山門前望了許久,這才轉身回了道觀。
……
傅杳和鐘離再次出現時,人已經在西南某座高山上。
相對於江南的雨水,西南的雨下得更大,而且日日夜夜不停,隱隱有積水成洪的勢頭。
在尋常人看來,要預防的是山洪。可傅杳卻知道,最危險的不是這個。
山洪衝塌山體,地下靈氣會不住地往外泄露。靈氣一泄,靈脈不穩,很可能會引發山崩。
傅杳伸出指尖在水霧中一點,那點點雨水中都包裹著一縷靈氣。草木瘋長之下,是人站在了懸崖儘頭。
“走吧,我們去總督衙門。”傅杳道。
總督衙門距離他們來說,不過是一步之遙。
他們出現在衙門的庭院前時,恰好傅侍郎正同幕僚準備去書房。南詔那邊,鎮南王據說已經是強弩之末,鎮南王一倒,南詔便有了破綻,正是他出兵的時候。
不過傅侍郎沒想到會許久不見的傅觀主會突然出現,他當即讓幕僚先去書房,自己則留了下來。
“傅觀主你們是何時到的?”他寒暄道,“下人怎麼都沒通選。”
“不用管我們是什麼時候到的。傅大人,借一步說話。”傅杳道。
傅侍郎立即明白他們會出現,肯定是有事要談。
他當即領著傅杳二人去了後麵花廳。
一到花廳,傅杳謝絕了讓人奉茶,直接同父親道:“傅大人,你信不信我?”
傅侍郎有些意外她說這話,但他也飛快表態道:“觀主有話可以明說。若我能辦到的,必然儘力去做。”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傅杳掐了掐手指,道:“我們這次前來,確實是有一大事要你相助。我算到三月初六將有山崩,位在西南蜀地,但是無法確定具體是哪,所以特地來提前告知你,讓你做好防護。”
“山崩?”傅侍郎站了起來,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他有些不太相信。但是對於傅觀主玄術的崇敬,他還是再次問道:“觀主這事當真?”
“山崩隻是開始。這雨已經下了半個月,少說得三月中旬才會停。雨下之後,緊接而來的便是乾旱,乾旱之後又是蝗災。我不會拿這些事當玩笑開,信與不信,傅大人你自己思量。”
說完這些,傅杳便拉著鐘離走了。
她沒想苦口婆心勸父親,她的定天陣就是為了這次山崩準備的。之所以會來提醒,一是讓他有所準備,二其實還是為了與寧康的交易。
鎮南王三月必死,南詔大亂。若是沒有蜀地的兵馬乾預,寧康便有機會降服南詔那些人。至於能不能拿到南詔的兵權,就要看寧康的手段了。
傅杳走之後,傅侍郎沉思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相信傅觀主。
雖然這次錯過了降服南詔的機會,聖人會斥責他辦事不力。但若真有山崩發生,他救的卻是千千萬萬百姓的命。
傳令讓手裡的部下分批前往下麵各大縣府傳達命令後,傅侍郎苦笑:“我終究不是個合格的政客。”
……
此時,西南某處山中。
海螺老人正捧著手裡的殘魂,坐在山洞前看著外麵大雨滂沱,道:“或許真是天不絕你。”
他的掌心裡,當初被鐘離打散隻剩一縷殘魂的辭卿,因為周圍靈氣充沛的緣故,魂魄竟然漸漸被修複了不少。
“……救我……”殘魂發出微弱的呼救。
“救你嗎?”海螺老人低頭看她,“不行,這是你的懲罰。”
“……我知道錯了……救我……”
“不,你隻是想騙我。就像之前那樣。”
這一回,殘魂許久都沒動靜。
天黑後,海螺老人把殘魂放到了床頭,他靠著殘魂躺下。四周漆黑一片,黑暗中,似乎有人輕輕觸碰著他的臉,一邊落淚一邊道歉:“我錯了……我能和你重新開始嗎?”
重新開始。
多好聽的詞。
海螺老人想著,心裡卻知道他們不可能重來。
他閉眼假寐,耳邊傳來女人不住的低泣。這讓他不知怎麼就想到了當初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那個時候,她一身紅裙站在海風中,可真是一隻漂亮的豔鬼。
漂亮到,哪怕到了今天,他仍舊會為之怦然心跳。
“辭卿,我不會讓你重新複活的。不過,我可以補全你的殘魂。”老人夜半歎息道,補全殘魂,這樣她就能投胎了,“你不能再作惡了,不然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乍然聽到他願意幫自己,辭卿忙保證道:“放心吧,我從今往後隻想好好陪著你。”
聽到這個承諾,海螺老人明知道是假的,但他還是有些開心。
讓辭卿魂魄恢複並不難,隻要讓她吞噬他的血肉就夠了。
海螺老人想的是,一天喂一些,等辭卿恢複了,就送她去投胎。然而一連喂了幾天後,辭卿恢複的比他想象中要慢。
他隻好每日又喂多了些,辭卿仍舊是虛弱的模樣。
一直到三月開頭,他正要繼續喂時,卻在這天睜開眼就見到辭卿正站在他的床邊。
“你早就恢複了?”辭卿這模樣,半點不像剛剛恢複的樣子。
“不裝一裝,怎麼能壓過你呢。”辭卿眼裡閃爍著凶光,“而且感謝你的血肉,我似乎找到了一個不用再忌憚你的辦法。”兩人共命,她總要顧忌很多。
海螺老頭心頭一跳,“你想做什麼。”
辭卿給他的卻是一聲冷笑以及一張血盆大口。
……
許久之後,辭卿滿意地摸了摸肚子。既然是共命,那就徹底融為一體好了。
從山洞離開,看著漫山遍野飄蕩的靈力,辭卿本想回小玉山。也就是在這時,她突然聽到西南方傳來一陣悶響。她轉身看去,隻見那處方向有大股的靈力噴薄而出。
這是……
靈脈顯現?
辭卿一喜,頓時心中傲氣橫生:老天終究是願意幫她的。
她匆忙朝著西南方飛去,結果還沒靠近,便察覺到了兩股熟悉的氣機。她立即止住了身體,利用海螺老人的氣機遮掩住了自己。
竟然是他們。
看到遠處的鐘離與傅杳,辭卿眼裡閃過一絲恨意,但最終還是沒敢過去。可讓她放棄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又不甘心。
西南山脈連接昆侖,昆侖之中有仙跡,若能得其靈脈,她不見得就不能飛升。
想了想,辭卿決定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她不信,靈脈顯現的地方隻有這一處。
……
對於辭卿的到來,傅杳和鐘離也都察覺到了。但是眼下將靈脈掩藏起來更重要,他們暫時隻能先把其他的事放在一邊。
掩埋靈脈有兩種,第一是搬山遮蓋,第二便是利用陣法掩藏氣息,杜絕精怪來搗亂。
傅杳和鐘離商量了下,選擇了第二種。
地下靈脈虛無縹緲,蹤跡難尋。這次堵住了它,下一次也不知道它會在何處冒頭。與其讓結果變得未知,還不如就順著上一世的軌跡繼續,這樣更容易在山崩的那一刻找到布陣的地方。
“還有一天。”傅杳道。今天是三月初六,上輩子山崩的日子正是明天天黑之後。
與此同時,傅侍郎預防山崩的手令已經被傳達了各方各地,同時所有縣兵府兵也都收到了命令,配合軍隊在空地上搭建帳篷,讓百姓們初七到初八一整天都待在帳篷裡。
在這種陰雨連綿的天氣裡,這些措施自然引來怨聲載道一片,就連是府官縣官都覺得上麵小題大做。
“下這麼大的雨,怎麼可能會山崩,我看會發洪水還差不多。”有人抱怨道,“住在外麵,衣服都濕了。我看山崩還沒來,我們這些人估計就要凍死了。”
“劉老二,你要這樣說,那你自己回家睡去。”
“這山崩不崩,過了初七就知道了。反正就呆一天而已。”
大家七嘴八舌的,最終大多數人還是待在空地上的帳篷裡。
初七下午這天,天奇跡的雨停了,甚至太陽都露了半張臉,雖然它很快就下了山,但還是讓人們心情變好了不少。
但是一直坐鎮在西南的傅杳對於這個太陽卻沒什麼好感。上一世她也是見到了這個太陽,再之後發生的事,便如噩夢一般纏繞了她一生。
“那七道顯露的靈脈消散了。”鐘離道,靈脈消散,接下來就該是山崩登場了。
“嗯。”傅杳一提劍,“等山崩來時我才能知道具體哪些地方需要穩固。定天陣我來施展,護法的事就交給你了。”
護法是為了阻止精怪搗亂。
他們腳下的山脈連接昆侖,眼下是難得一遇的靈脈顯露,對絕大多數精怪來說,都是千載難逢的機緣。
“嗯,你做你的就行。”
天暗下來後,空地上的百姓們都聚在一起閒聊,大多數的話題都還是圍繞著今晚是不是真會山崩。
隨著天色越來越晚,周圍仍舊一點動靜都沒。有些人漸漸沒了耐性,再加上三月的天還透著冷意,不少人已經開始埋怨起來。想偷溜回去睡,護衛不肯,場中鬨成一片。
有些好事者也想趁機弄出點動靜來,話裡話外都是在指責上頭當官的什麼話都信雲雲。總而言之,若是今夜沒有山崩,做出這個決定的傅令言必然會受到牽連。
下麵的這些聲音,自然會有人傳到傅侍郎的耳裡。甚至連身邊的幕僚都在道:“大人,這情況不太妙。”
他們私下裡也覺得大人太過糊塗,堂堂封疆大吏,竟然聽信江湖術士的鬼話。但他們到底是依附於人的,此時也隻能是在心裡禱告,祈禱真有一場山崩發生,這樣當前的危機便能全都迎刃而解。
天越來越暗,不滿的人也越來越多。就在躁動開始時,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前方的山……塌了。
……
“轟”的一聲,前方裂開的山體似乎就是這場山崩的前奏,腳下無數山川次第崩壞,傅杳原本布下的陣法無法繼續隱匿靈脈的氣息。
好在她與鐘離已經分工,鐘離持劍而立,坐鎮上空,傅杳則順著塌陷的山體飛快的尋找著可以布陣的地方。
此時此刻,每一個呼吸的時間都關係著無數人的性命。
和傅杳所預料的一樣,山崩一開始,就吸引來了不少覬覦的精怪。那些精怪見到鐘離,先是在周圍徘徊了一下。但隨著前來的精怪越來越多,人多勢眾之下,它們的忌憚逐漸減少,眼裡眼底全是躍躍欲試。
“你們還等什麼,快上啊!”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接著一道身影衝向暴露的靈脈。有人當了第一個勇士,後麵爭先恐後往前衝的精怪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對於這些精怪,鐘離一點不曾手軟。手起劍落,僅憑著他一人,硬生生將所有精怪逼得無法踏進腳下的靈山半步。
精怪後方,辭卿咬牙切齒,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待前麵的精怪被鐘離屠了個滿山時,精怪們的衝動被鮮血摁下去了不少。這時有些老妖站出來勸道:“鐘離大人,此次山崩是我們的機緣,天意如此,你又何必橫加乾預。”
“鐘離大人難道你們要與天道為敵?”
“逆天而行,三千因果加身,到時候隻怕你們都無法善了。鐘離大人,還請三思。”
鐘離單手拭血,雙目微垂。他沒有多餘的言語,但這姿態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老妖們見勸說不動,隻好咬牙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隻有聯手了。”
老妖們都是修煉千百年的老妖,他們聯手,一般人都要避讓三分。但鐘離卻沒有避讓,他的身後就是在布陣的傅杳。
此時傅杳也不太輕鬆。這場山崩是天意,她逆天而行,就是在與天道對抗。當她尋到最適合施展定天陣的地方,將第一把神兵插進山脈時,西南的上空便有雷雲聚集。
這一次的雷雲與從前警示她的不同,烏雲之中,重重威壓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
知道不能拖下去,她心一橫,催動體內所有靈力加速布陣。
第二柄、第三柄……神兵每嵌入山脈一次,腳下的山崩便弱上一分,而頭頂的雷雲也濃上一分。
在第九柄神兵入土時,雷雲中紫光閃現,仿佛下一刻便會砸在傅杳身上。
看了看雷雲,傅杳知道一把把來時間怕是來不及了,乾脆這一回是三把神兵同時朝著山脈俯衝而去,隻要它們沒入山脈,定天陣便能陣成。
在劍尖觸碰到地麵的泥土時,它們的速度不約而同慢了下來。仿佛下方是銅鐵灌注的大地,無法再進半分。
感受到這阻力,傅杳狠心一咬舌尖,噴出三滴精血在神兵上,“天地無極,速!”
精血一失,傅杳整個人都有些萎靡。好在神兵們有些許的動靜,瞬間沒入了大半個器身。
在傅杳艱難地將神兵一寸寸推進山脈時,頭頂雷雲已成。電閃雷鳴間,似乎下一刻雷柱就要劈下。
看了看天上的雷柱,傅杳心裡很清楚,這雷柱一旦砸下,現在的她雖然能承受住,但也會被重傷。重傷她倒是無所謂,隻擔心定天陣不成,一切前功儘棄。
瞥見剩下的三柄神兵裡,其中一柄是殘魂所用夏雷所重鑄的古劍,傅杳決定冒險一試。
“鐘離,陣快成了。”傅杳故意對遠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鐘離說了這麼一句,然後迅速改變之前三劍並行的策略,隻留古劍未動,先將另外兩柄神兵奮力推入山脈之中。
待那兩柄神兵成功入陣,西南上空紫光大現,鐘離此時似乎被打亂了節奏,讓了一個身位,原本的嚴防死守露出了一絲破綻。精怪們本就擔心陣成之後,它們無法進入靈脈,現在一見到有空可鑽,當即奮不顧身衝向了最後古劍所在之處。
在精怪們撲到古劍處時,紫色雷柱正好轟隆而至,一把砸在古劍上。無數慘叫紛紛響起,運氣好一些的精怪還有一口氣,運氣不好的,全都被雷劈成飛灰。
等到雷光閃去,大家定睛一看,那古劍所在的山體已經被劈開。精怪們損失慘重,但古劍卻無影無蹤。
“成了!”傅杳癱坐在地上。
地麵的山崩已經逐漸停止,崩毀的山脈上空有靈氣再重新流轉。這代表著定天陣已成。
這陣法穩固住了整個西南山脈,就算靈脈再次顯現,靈氣也不會外散,導致山體不穩的情況出現。這也就是說,當初的那件事不會再重新了。
其他精怪沒想到雷柱威力那麼強大,心裡發怵之餘,見大陣已成,也都萌生了退意。先不說他們想再從這裡進入靈脈必須破陣,地下靈脈虛無縹緲,能不能尋到全看機緣。這次靈脈潰散,同樣的地方不見得能再次尋到。
總而言之,機緣已儘。再強求,多半是無用功。
“走吧。”沒有好處,大多數精怪都慢慢撤了,還有小部分還在等著看是不是還有機緣。
在眾精怪撤離時,辭卿也隻能是不甘的跟著離開。然而她一動,下一刻就發現這自己被一道柳枝纏住,下一刻,她便被甩到了鐘離麵前。
“果然是你。”昨天他們就察覺到了辭卿的氣息,今天那第一聲慫恿也是辭卿喊的。現在危機已經解除,鐘離並不打算放過她。
傅杳也走了過來,她在辭卿神色感知到了海螺老人的氣息,“鐘離你等等。”她說著,伸出手指在辭卿額頭一點,接著辭卿的臉漸漸變成了海螺老人的臉。見到這一幕,傅杳胃裡不由一陣翻湧,“你竟然將他吃了?”
海螺老人似乎還有殘存的意識。
他看向傅杳的眼神中帶著絲絲愧疚。
見到這愧疚,傅杳瞬間就明了。隻怕是他想救辭卿,才會被辭卿反客為主,落得如此下場。
“你明知道這女人心思陰狠、自私自利,卻不磨一磨她的性子再救。”傅杳現在對這個糊塗蛋一點都同情不起來,甚至被氣得有些想笑,“我總算明白泰山府君為什麼要除你仙骨,將你打為凡人了。”這種是非不分的性子,實力有多強,危害就有多大。
被提及主人,海螺老人眼神掙紮了一番,似乎想辯解什麼,最後卻又無話可說。他的臉漸漸隱匿下去,最後被辭卿再次占了主導位。
一恢複神智的辭卿二話不說,立即朝著傅杳攻去。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躲不過了,就算要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
在傅杳還沒做出回擊之前,鐘離已將她攬在身後,手中劍花一閃,正要將辭卿絞殺。哪知辭卿隻是虛晃一招,借著這個機會飛快遁走了。
“不能放過她!”傅杳不喜歡留有後患,而且以辭卿的性子,今天若是讓她跑了,將來她勢必會來複仇。與其未來擔憂,不如現在就除了這個禍害。
顯然鐘離也是如此想的。雖然現在他身上帶傷,但辭卿想從他手裡逃脫還是有些困難。
在辭卿逃到岐山時,鐘離已經追了上來。兩人隻纏鬥了幾個回合,辭卿便被擊成重傷。無計可施之下,辭卿也變得癲狂,“鐘離止,你彆逼我!”
鐘離壓根不理會她,眨眼間,已經將切下她的雙掌。
察覺死亡逼近,辭卿已逃無可逃,她乾脆往下方城中躥去,再看她麵目猙獰,血筋暴起,竟是要自爆的征兆。
“我就算死,你們也彆想好過!”她獰笑著,如利刃墜落城池。
岐山城中,少說幾十萬百姓。此時又正在深夜,她若是在城中自爆,不說城池全毀,至少也會有數千百姓遭殃。
“畜生!”後麵跟來的傅杳察覺到她的意圖,心頭火起,手中紙張紛飛,一條紙鏈飛快拴住了辭卿的身體,此時鐘離已到,兩人合力,強行讓辭卿改了軌跡,將之甩向了白雪皚皚的祁山。
“嘭”的一聲,遠方傳來一陣悶響,地都顫了三顫。
就在傅杳想去看看辭卿有沒有死透時,此時天上雷雲再次翻滾,電光火石之間,竟然連續兩道紫色雷柱劈向了祁山。
雷柱落下,雷雲緩緩消散,可大地卻開始顫抖。
這一幕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傅杳此時才明白,原來那雷雲之中竟然藏著三道天雷。這雷柱擊在祁山上,借著辭卿的自爆,瞬間毀了祁山靈脈。祁山一垮,連帶著整個昆侖山都受到牽連。
昆侖山脈橫跨西北,旁支無數,主脈或許還能穩住,可旁支卻無法支撐。而依附於山體生存的人族,正是住在旁支之上。
“山崩了!”腳下,睡夢中的百姓們被驚醒。
確實是山崩了,而且範圍比之前更廣更大。從河西走廊開始,南至雲貴大地,山體所及之處,皆在抖動。
看著腳下驚慌失措的人們,傅杳心裡生出一絲荒謬。
是不是天注定的,無論怎麼攔都攔不住?就和父親上輩子來了西南,這一世仍舊逃不過一樣。
施展方術強行穩住山崩,這一次,傅杳感受到了濃濃的因果之力。
讓應該死於災難的人沒死成,這本就是逆天而行。大道至下,數萬道因果加身,哪怕傅杳方術大成,此時也無法與天道對抗,肉身節節崩壞。
見到此情此景,在周圍對山下靈脈虎視眈眈的精怪們反而按捺住了衝動。看這架勢,這女人肯定會抵抗不住天道,化為一灘泥水。既然如此,它們又何必冒著被這倆魔頭絞殺的風險去奪靈脈,還不如等他們徹底沒了反抗之力再出手。
眼見著傅杳雙掌化為白骨,鐘離掌風一拍,與她共同承擔起大道的壓製。
“你彆摻和進來,這是針對我來的。”傅杳算是明白了。
若是其他人麵對這些,或許天道還不會這麼極端。但是她,三缺五弊之身,理應錢命權皆無,鰥寡孤獨殘俱全。她而今沾上鐘離,犯了界限,要麼她死要麼鐘離亡。鐘離有仙緣,天道不會動他,但她卻正好能借機抹除。
“我們倆共命,你死了我也不會得到好。”鐘離卻道。
“合命符還有最後一道符文沒煉化,我們還不算共命。”傅杳道。
“所以你承認你是故意不煉那最後一道的了?”鐘離質問道。
傅杳無言以對,她確實不想拖鐘離下水,“這麼幾年,從你手裡拿了那麼多錢,我就沒有必要再去害你的命了。”話說完,她見鐘離久不作聲,想了想,再次道,“沒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是嗎?可已經來不及了。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合命符當靈力懸殊時,另外一方也能強行煉化。”鐘離說著,心念一動,他與傅杳兩人之間的合命符出現在他們之間。
金光大漲之下,那最後一筆黯淡的符文被漸漸點亮。
“你瘋了!”傅杳哪想到他還會有所保留。可她想阻止這些,但她一動,山崩又會繼續,隻能任由他動作。
“我很清醒。”鐘離冷酷道。
不過小片刻中的功夫,合命符已成。
紫金色光芒籠罩在兩人身上,傅杳隻感神魂一震,仿佛萬道解鎖瞬間被砸開,她不再為命運所支配。
“好了。”鐘離看向傅杳,“同生共死,你想反悔都不成了。”
“誰要和你同生共死。”事已成定局,傅杳心中情緒翻騰,連聲音都無法維持鎮定,“你根本沒必要做這種無謂的犧牲。”
倘若之前的十二把神兵還在,她還能試試看用定天陣能不能穩住這場山崩。可是神兵已經用了,眼下她沒有彆的東西,隻能用紙布陣。紙糊的東西能頂一時,不能頂一世。她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在她徹底被天道絞殺之前,儘量拖延時間,讓能跑的人都跑掉。
“你又如何得知我這是無謂的犧牲。”鐘離反問,“雷雲已散,因果已經被我們倆背了,應該不會再有下一場山崩。既然無論怎麼都會死,那就乾脆好事做到底。”
傅杳警覺,“你想做什麼。”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能阻止這場天災。”
傅杳不答,她能預感這不是什麼能令她感到愉悅的辦法。
“我有仙緣,屍骨恰好還在,可以化為神兵來用。”他化了神兵,千萬因果都會壓在傅杳身上,“你要答應我,不要功虧一簣。”
傅杳本想說說不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可她心裡十分清楚,眼下的情況,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非要你來?我就不行?”她也有肉身。
“你肉身又不是你的。”事不宜遲,鐘離將體內所有靈力渡給她,完後,他又彎腰碰了碰她的額頭,彆有深意道:“我去了,你要記住我的話。不論是剛才說的,還是從前說的,都要記得。”
傅杳望著他踏空而去,壓下了所有情緒,深吸一口氣,趁著他吸引外麵所有目光之餘在周圍飛快地布著陣。
這個陣法,沒有其他作用,隻為將精怪阻攔在外,讓她等下不受乾擾。隻是範圍過於廣闊,這陣法最長怕是隻能持續一刻鐘。一刻鐘後若是她無法布好定天陣,那一切就都白費了。
將陣法布好後,傅杳看向鐘離,鐘離已經化為十二道利劍,正漂浮在昆侖山上空。
知道現在不是在意情緒的時候,傅杳壓下所有雜念,飛快將劍按照定天陣的方位一一布下。外麵精怪見她又來這招,想來破壞,可卻發現四周像是多了一堵無形的牆將裡麵的傅杳與它們隔離開來。
“又是陣!”還是個軟硬不吃的陣,無論它們怎麼攻擊,這陣絲毫沒有動靜。
陣中,傅杳的身體一大半已經顯露出森森白骨,但她的身姿仍舊沉穩,鐘離肉身所化出的劍每一道都被她緩慢而堅定地嵌入山體之中。
隨著定天陣一點點成型,四周山風怒嚎,頭頂風起雲湧,大雨傾盆而瀉,伴隨著的電閃雷鳴像是在警告傅杳一般,轟鳴個不停。
地上,傅侍郎正在讓人維持城內安穩,這時其方過來稟告,說是已經把姑娘安全送出了蜀地境界,“……姑娘哭得很傷心,屬下無奈,隻能用了蒙汗藥……”
“你做得好。”傅侍郎一抹臉上的雨,他正準備親自去城中安撫民心,誰知在一轉身間,卻發現前方山鬼憧憧,而在中間,有一女子手裡正握著一柄劍朝地下刺去。
雖然那女子身軀殘破,白骨可見,但傅侍郎還是把她給認了出來。
傅觀主?
原來剛才山崩一點點減弱,是因為她在出力嗎?
看著她的身軀一點點化為白骨,傅侍郎心一揪,想幫忙,卻發現他根本無能為力。
昆侖上空,在傅杳的肉身全都成白骨時,她才嵌入了第六柄劍。等拿起第七柄,白骨也支撐不住一點點被因果湮滅,漸漸露出她隱藏在皮囊下的魂魄。
此時,雷雲又起。
世間不可能存在兩個傅杳。
這一次的雷雲不僅限於西南,整個神州大地都能察覺到上天的震怒。
正元教中,蕭如瑟看了看天上的翻湧的雷光,她不知道這雷為何而來,但她明白這雷肯定是針對傅觀主他們來的。
不能再猶豫了。
下一瞬,她出現在皇宮。
此時皇後也被狂雷驚醒,睜開眼就見她從黑暗中走來,朝著自己盈盈一拜:“我走了,這次是來同你道彆的。”
皇後想問出了什麼事,但蕭如瑟已經消失不見。
察覺到事情不對,飛快披上鬥篷,皇後在得知聖人此時正與三位高僧在望天閣時,忙帶人匆匆去了。
到了望天閣,隻見聖人站在欄杆一側,目視西北;而他的身後,三位高僧席地而坐,口中正在急急誦經。
“發生了什麼?”為何她內心生出縷縷不安。
“天有大劫,禍起西南。”聖人道,“一招不慎,社稷危矣。”
……
青鬆觀這邊,林秋正同遊魂野鬼們侃天說地。突然有鬼從外飄來,呼道:“西北有難,那些□□崽子竟然敢打我們觀主的主意。我們受觀主大恩這麼久,此時也該到回報的時候了。願意去幫忙的,都跟我走!”
“什麼,還有人敢欺負我們觀主?!”
“走走走,我倒要看看誰這麼不長眼,趕在太歲頭上動土。”
“觀主有事,我們肯定要幫!”
“……”
他們三五一成群,全都義憤填膺地往西北飛去。這一路少不得又呼朋喚友,陰風一路過境,從東南往西北,到最後竟浩浩蕩蕩,生出幾分陰兵壓境的氣勢。
剛剛還熱鬨的集市,轉眼間就變得冷清。林秋有些不明所以,隻恨自己不能動,都不能去湊個熱鬨。
“可惜我被困在著。”他惋惜道。
集市還有其他沒去的野鬼聽了,冷笑一聲:“他們不過是去送死罷了。”
“送死?”林秋愕然,“什麼意思。”
野鬼卻是笑笑,沒再說話。
……
昆侖上空,傅杳此時也已經握住了鐘離的最後一柄心劍。隻要將這柄劍嵌入陣中,那就一切塵埃落定。
天道或許是察覺到了,大地又有暴動的趨勢,同時她布下的陣法也有所鬆動。
就在此時,突然從四麵八方湧來許多鬼影,“觀主我們來幫你了!”他們氣勢洶洶而來,很快就與周圍的精怪打成一團。
尋常的遊魂野鬼是打不過精怪的,他們隻能用數量去堆。
一波又一波的魂魄潰散,竟然生生將鬆動的陣法缺口給擋住了,隻是付出的代價有些慘烈。
山下的一切傅杳無暇分心,她看了一眼凝聚的雷雲,她知道,等到她的真容徹底暴露的時候,這道雷就會劈下,屆時她若還未把陣布下,那將徹底回天乏術。
手裡握著心劍,她嘴裡開始施展方士禁術——喚靈。
這是她的底牌,以所有靈力為引,喚醒後土中沉睡的靈氣,引以為己用。這之所以被稱為禁術,是因為一旦施展,施法之人最終也會被沉睡的靈氣同化,化為天地間一縷靈氣。
不過眼下這情況,這個懲罰似乎還是最好的結果。
“……山以靈水以神,靈來兮去以魂……為念者,附於身……”隨著傅杳的召喚,四方大地之上,山川河流中間,一縷又一縷的靈力都朝著西北集聚,緩緩融入她的體內,“……願以身為祭,得天地良行……”
有後土相助,傅杳體內的靈力再次充盈。她當機立斷,停止了喚靈,將所有的靈力集於雙掌,將心劍對著定天陣最後一處缺口猛地壓下。
她咬著牙,背著因果,逆天而行。
“嘭”的一聲悶響,她的骨身已經承受不住徹底崩碎,顯露出隱藏在皮囊下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臉。
不可能共存的過去與將來在同一時空出現,負責抹殺的雷雲轟然澆下。
傅杳沒有躲,她也無處可躲。頂著滅頂狂雷,她扔抓住最後一絲機會拚命將劍壓下,“給我定!”
就在她神形俱滅之際,心劍終於沒入山中。
心劍沒,大陣成。搖曳的山河漸漸停止晃動,風消雨息,周遭的一切都在恢複平靜。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境一場,四方神明借沉默不語,山精鬼怪皆是無聲。
躺在血泊裡的小狐狸察覺到地不再動了,沒有遺憾地合上了眼。
可目睹這一切的傅侍郎卻無法平靜,他總覺得那雷柱之下的身影很眼熟。
也在此時,他見到那人轉身,這回他看到了她的臉。
“杳杳……”他愣在原地。
傅杳看著父親,朝著他遙遙一拜。再站起時,山風乍起,她的身形被徹底拂散。
“杳杳!”傅侍郎終於反應過來,他想衝過去抓住女兒不讓她消失,然而腳下卻是一空,隻覺喉嚨口湧出一抹腥甜,人也跟著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是白天。
床邊幕僚正在說著什麼,“昨晚上真有山崩,不過幸好大人英明,提前讓百姓聚集在空地上,否則的話必然死傷無數。此時屬下已經將昨夜經過都寫好了,大人您再過目過目。”
傅侍郎睜眼躺在床上看了許久的帳頂,才道:“折子你寫好後拿來給我過目就好。”
幕僚見他情緒不對,隻好應了一聲下去了。
蜀地的折子不算最快,當信使將之送到長安時,其他地方的折子都已經到了禦前。那些折子將那天晚上山崩的事說得極儘誇張,最後用一句“聖人庇佑遂無大礙”為結語,趁機向朝廷要銀子補貼治下。
得到了平安折的聖人鬆了口氣,而青鬆觀的林秋卻沒等到那些前去馳援的遊魂野鬼們回來。
“這是集體搬家了?”他才不信那野鬼說的送死之類的話,“要走也不帶上我,真是不講道義。”
下了一個多月的雨終於停了,江掌櫃特地去山下選了最好的五花,讓丈夫提前燜好紅燒肉,等觀主回來吃飯。
然而從天亮到天黑,道觀內始終沒有動靜。院子裡的躺椅孤零零地擺在那裡,原本攤在上麵的人不知為何,遲遲沒有歸來。
打那之後,林秋就常常嗅到從道觀裡飄出來的肉香,饞得他口水流了一地。有時候他還會憤憤不平想著,好好的道士吃什麼肉。不過在看到江掌櫃每天晚上都會把肉端給山下的貧民時,他又覺得其實吃肉也挺好,如果他能吃到那就更好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秋始終沒有嘗到他肖想的那口肉,而江掌櫃也沒等到說雨停後回來的觀主。
某一日,林秋見到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男人從他麵前路過。他隱隱記得,這個男人以前來過,好像還是個很大的官。
不過那男人來了很快就又走了,隻是他走時眼眶通紅。
林秋覺得,一個男人能露出這中悲色,想來應該是痛到了心上。就是不知道,這人又是為什麼而難過。
沒有同伴陪聊的日子寂寞難耐,恰好方家的那個丫頭又要與蘇大倒黴鬼成親,林秋眼不見心不煩,乾脆背對著他們閉眼睡大覺。
這一覺他睡得老長,再睜眼時,恰好見到有個人在給他上供奉。
幾乎沒有得到過供奉的林秋頓時大喜,他嘴裡感謝著那個好心人,突然猛然覺得有些不對。那個供奉的老人,有點眼熟……
他仔細一瞧,這老人何止是眼熟,分明就是老去的江掌櫃。
“石頭啊石頭,我就要走了。將來觀主回來,你見了,記得幫我問她一聲好。”江掌櫃叮囑道。
瞬間,林秋覺得嘴裡的珍饈也有些索然無味。
江掌櫃次日就去了,同楊廚子一起老去的。林秋看著他們依依不舍走上了黃泉路,臨走時,江掌櫃還在遺憾,“可惜還是沒有同觀主道一聲彆。”
楊廚子安慰她,“這樣也好,省的觀主難過。”
他們夫妻走後,新接手道觀的人林秋也認識,是當初道觀裡的那個廚子。隻是他現在已經不再是少年模樣,而是成了年過四十的中年人。
廚子菜做得非常好,來來往往的人都讚不絕口,甚至還有認拜師到了這裡。林秋對此是不屑一顧的,再好吃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浮雲。
不過外麵來的年輕人總能帶些新鮮事,像是聖人駕崩,長公主突然兵變,上位當上了女皇,結果皇位還未坐穩,又被皇後驅逐囚禁。皇後扶持太子上位,但新帝失德,皇後竟然要公主為太女,繼承皇位等等。
這些事一件又一件,鬨得沸沸揚揚。林秋就奇怪,一個皇後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權利。
後來他才知道,皇後在聖人病重時就一直把持朝政。現在聖人駕崩,而兵馬大將軍又是皇後提拔的義弟,兵權在握,皇後底氣十足。
“難道真要迎來女人的天下?”林秋有些好奇,便忍著睡意,靜觀事態發展。
結果這一觀,便是幾十年。皇後把兒子都熬死了,她還好端端活著,成了名正言順的女帝。
這期間,有不少鬼魂來道觀告彆。林秋大多都不認識,唯一認識的,還是聽聲音分辨出來的。那個女鬼嗚咽著從他麵前路過,那聲音讓他想起了當初觀主身邊的女鬼,至少後來她突然不見了。
現在看來,這女鬼分明是還陽到了人間。
不過話說回來,這女鬼長得還挺好看。哪怕是邊走邊哭,樣子都那麼美。
女鬼在道觀徘徊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離開,她一走,林秋看著對麵換了主人的茶攤,突然覺得人生無趣。
熟人都走了,雖然這個世界還是那麼熱鬨,但他卻覺得沒多大意思。
算了,還是睡覺吧。
就是不知道醒來,道觀裡那個凶神惡煞貪財狡詐的女人會不會回來。
他身上還有江掌櫃的委托呢,總不能吃了人家的不給人辦事吧。
……
又一次醒來,林秋驚恐地發現,方家村沒了!
眼前一片破屋殘瓦,他那麼大那麼繁華的方家村呢?
下意識地瞄了眼隔壁山上,幸好,道觀還在。就是周圍樹長的太多,都快把道觀給埋起來了。
也不知道道觀的主人來沒來。
他想伸長脖子去看,可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不過想來那女人應該是沒回來的,不然她要是在,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彆人欺負到她的地盤上。
等了半年,方家村終於有人陸陸續續回來了。林秋看著重新煥發生機的村子,再次安心的閉上了眼。
……
在這之後,林秋睡睡醒醒。每一次睜開眼睛,外麵的世界都會變上一變,唯一不曾改變的是,道觀裡的那個女人始終沒回來。
……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次被汽車鳴笛聲吵醒時,林秋暴躁罵人,“媽的有車了不起!”
他睜開眼,想破口大罵,卻見眼前車來車往,從前的村莊消失不見,而是變成一個偌大的停車場。
停、停車場?
林秋大腦還有些懵,他這是回到21世紀了?
就在這時,他見到吵醒他的車車門被人打開了,接著從上麵走下一對夫婦。
一看到那對夫婦的臉,林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但鼻子卻已經發酸,“爸、媽……”
那夫妻很快從車上牽出一個人來,林秋一看,那人歪頭斜眼,還流口水。他正想說這不是個傻子嗎?可再猛地一瞧,“我去,那不是我嗎?”
不知是不是巧合,夫妻倆扛著兒子路過石頭時,被絆了一跤。林秋隻感覺自己的身體朝著自己砸了過來,下一刻,他便被吸出了石頭。
……
當一個癡傻兒突然好了是什麼心情,彆人林秋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父母是高興瘋了。
看著父母狂喜的麵孔,林秋心裡五味陳雜。
被關了那麼多年,沒想到自己還會有侍奉他們二老的機會,或許真是老天有眼。
林秋決定要當一個好兒子,孝順父母,侍奉他們安享晚年。而這一切的起步,就是重新將學業撿回來。
這個身體的年紀是十八歲,正是讀高二的年紀。他在恢複了一個月後,重新回到校園。
看著學校的大門,林秋正要立下豪言壯語,重新走上人生巔峰時,突然瞥見旁邊林蔭道上走來一群年輕的學生。
那些學生不重要,重要的是走在前麵嘴裡叼著根棒棒糖的女孩子。瞧瞧那眉眼,瞧瞧那眼角的淚痣,不是道觀裡的那個女魔頭又是誰!
“你竟然躲在這!”林秋咬牙,這麼多年沒音訊,他還以為她出了什麼意外,沒想到她竟然躲在這裡裝嫩。
他氣勢衝衝地走過去,本想指責她,但快走到時,還是忍不住張開了雙臂,想給她一個擁抱。
不管如何,到底是又重逢了,給個擁抱不算過分。
然而他的懷抱並沒有擁抱到人,因為他走到半路時,發現被人從後麵揪住了衣領。
“你想乾什麼?”身後的人嗓音冷冷清清。
林秋轉身一看,這不是那個坑他被關的鐘離?
“你怎麼也……”他本想問他怎麼也這模樣,這時卻聽女魔頭笑嘻嘻道:“哎喲,男朋友你這是吃醋了?”
“誰是你男朋友。”鐘離將林秋提溜去一邊,鬆開他,雙手插兜轉身邁著大長腿就往學校裡走。
“你啊,全學校長得最好看的男生就是我男朋友,這是規矩。”傅杳跟了上去。
“無聊。”
“那剛才那個猥瑣男想偷襲我,你攔他乾什麼。”
“你也說他是猥瑣男了。”
“……”
被稱之為猥瑣男的林秋一陣牙癢。這兩個混蛋隔了這麼多年沒見,還是那麼讓人討厭!
仰起臉吸了吸鼻子,林秋決定以後離他們遠點。
雖然,再見到他們,他心裡有那麼一丟丟開心。
嗯,隻一丟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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